一行人剛走出隰桑院的院門,就遇上姍姍來遲的方素琴,她身旁桔紅色繡粉紫芍藥的對襟立領褙子和絳紫色馬面裙,挽着朝雲髻,插了一支赤金扁釵了,右邊簮着紫水晶雕成的芍藥花,左邊彆着一隻小巧的鎏金鳳釵。
“妾身因爲去準備送太妃的禮物,故而來晚了,還請王妃怒罪。”方素琴雙手握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微微垂眉,屈膝行禮道。
方素琴的打扮和話裡逞出來的意思,很明顯是一種挑釁。只是這讓何輕語感到很好笑,現在府裡最得寵的是那位靜夫人,又不是她這位王妃,有必要來挑釁她嗎?目光在方素琴的身上打了個轉,本以爲她是個聰明的,現在看來也是個蠢的。
“起來吧!”何輕語淡淡地道,扶着邱蓉的手繼續朝前走去。
何輕語淡淡的語氣,聽在方素琴的耳內很不是滋味,她的父親是新任應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官,比汾陽王府任何一個姬妾的孃家都要高上一等。可何輕語這樣輕慢的態度,卻是給她一個下馬威,尤其還當着其它妾室的面兒,就讓她更是感覺跌了面子。
只是方素琴心裡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敢對着何輕語發,咬着下脣,鼓着腮幫子,忍着氣跟在何輕語身後。送何輕語出門的秦嬤嬤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抹不悅,向前走了兩步,扯了扯任嬤嬤的衣袖,塞給任嬤嬤荷包。
任嬤嬤一掂份量,笑了,手一轉,把荷包收進袖袋中。
“老姐姐,勞煩你教訓她一下。”秦嬤嬤低聲道。
任嬤嬤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快步追了上去。
剛傳了個彎,就看到兼葭院的婢女急衝衝地跑了來,走到何輕語面前屈膝行禮道:“奴婢給王妃請安,我家夫人昨兒服侍王爺辛苦了,這會子還沒起身,不能來給王妃請安,請王妃怒罪。”
這婢女的話說得又急又快,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炫耀和得意。何輕語厭煩地皺眉,她寧願寫一天大字,也不想應付言庭羲的這一堆鶯鶯燕燕,這才一個早上就有兩撥人試圖來惹怒她,決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從那婢女身邊走過。
一行人走進大妃住的院子,四個丫鬟在廊下垂手而立,見何輕語領着姬妾前來,齊齊躬身,道:“王妃金安。”
行禮完畢,一人打起門口的簾子。另一人就往屋子裡回話:“王妃來了。”
任嬤嬤上前,替了邱蓉的位置,邱蓉退開時,往任嬤嬤手中塞了塊玉佩,擦身而過,飛快的說了句,“辛苦媽媽了。”
任嬤嬤臉上的笑意更濃,王妃身邊都是些識禮知趣的人,殷勤地扶何輕語先進去給太妃請安,嘴上還體貼地道:“王妃注意腳下。”
“有勞任媽媽。”何輕語客氣地道。
太妃穿着駝色繡金銀牡丹的對襟褙子和五彩繡牡丹青色馬面裙,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十分的威嚴。
“媳婦給母妃請安。”何輕語上前行禮。
太妃笑道:“快起來吧!”
有睛扶何輕語到左側的椅子上坐下,另一個丫鬟有虹端上了茶水。
“昨兒睡得可好啊?”太妃問道。
“勞母妃記掛,媳婦睡得很好。”
“你房子離池塘近,那些細微的小蚊蟲常從紗窗孔裡飛進懷裡來咬人,薰呅香炙夠用嗎?”太妃端起茶婉,撥弄着杯中的浮茶。
何輕語一愣,倏地明瞭,笑道:“只是兩隻小蟲,不礙事,打了出去就是。”
“蟲子飛來飛去,也能增加點樂趣,這樣日子才能過得不無聊!它要敢叮人,就一巴掌打死。”
“母妃說的極是。”
婆媳閒話幾句,氣氛非常融洽。何輕語笑道:“母妃,姨娘們都在外邊等着拜見母妃,煩請母妃見見她們。”
大戶人家都極重規矩,做妾的,在正妻沒進門前,是沒有資格拜見家中長輩的,必須要等正妻進門,給正妻敬茶後,再由正妻帶領方可拜見家中長輩。妻妾有別,嫡庶有分,尊卑高低,是不能有半點差錯。這些做妾的是不能到上房來的,見長輩一年也就一兩次,這也是爲什麼何輕語在徐府很少見徐瑞兄弟幾個的姨娘的原因。
太妃半閉着眼,既不說見,也不說不見。
何輕語愣了愣,太妃這是什麼意思啊?見不見一句話,僵在這裡,算怎麼一回事?不敢開口催她,只好遞了個眼色給站在太妃身邊的任嬤嬤。
任嬤嬤剛收了秦嬤嬤塞來的二十兩銀子,又收邱蓉一塊玉佩,接到何輕語的眼色,立刻出力,彎腰湊到太妃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太妃半閉的眼微微睜開,道:“好,就給我媳婦面子,叫她們都進來吧。”
何輕語微微扁了扁嘴,什麼叫給她面子?那些姬妾又不是她的,明明是給言庭羲面子,幹什麼把她扯進來?
任嬤嬤把八名姬妾領了進來,八個人分成兩排站在太妃面前,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道:“賤妾給太妃請安,太妃萬福金安。”
太妃微眯着眼,推了一下任嬤嬤,“你不說七個人,我怎麼看着有八個人啊?有晴啊,快數數看,到底是多少人?”
有晴故意點了點人數,“太妃,奴婢數了,是八個人。”
“你這老貨,老眼昏花,八個人當成七個人。”太妃故意沉着臉道。
“不對,不對,老奴沒看錯,老奴明明記得王妃只喝了七杯茶,怎麼會有八個姨娘?”任嬤嬤裝腔作勢地道。
方素琴臉色微變,斜眼瞧了瞧着坐在一旁的何語輕語。
“太妃,是方素琴沒有給王妃敬茶。”洪俏麗藉機討好太妃和何輕語。
“王妃沒喝茶,那可就不是姨娘,太妃可不能莫明其妙受這個禮,會鬧笑話的。”任嬤嬤走到方素琴身邊,“方姑娘,請出去吧。”
“請太妃容妾身稟明事情原由。”方素琴對着太妃磕頭,“昨夜妾身睡下後,兼葭院的靜夫人派人來找王爺,把皎兮院的門擂的震天響,妾身被吵醒後,久久不能入睡,到天亮時,才眯了一會,就誤了起牀的時候,緊趕慢趕,也沒能趕上給王妃敬茶的時辰。”
“語兒,是這樣嗎?”太妃扭頭問一直沒出聲的何輕語。
“是的。”念在與方素琴相識一場的份上,何輕語出言幫了她一把。
方素琴暗暗鬆了口氣。
太妃眸光微閃,道:“既然是這樣,你就在這裡給你家王妃敬茶。”
太妃發了話,方素琴的小算盤就算不響,只得當着太妃的面給何輕語下跪敬茶。何輕語態度依舊,但是彩薇沒跟進來,沒荷包可賞,只好就褪下左手上的一個金鑲玉的鐲子賞了給她,害何輕語肉痛了好一會。
等方素琴給何輕語敬完茶,才和另外七人給太妃敬茶,送上禮物,太妃也不曾看她們送了什麼,就讓有晴給收了起來。
何輕語見衆姨娘已行禮,便想帶她們告退離去,太妃道:“讓她們先下去,你留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八位姨娘恭敬地向兩人行了禮,退了出去。
太妃留下何輕語說的是過兩天請客的事,只因言庭羲成親那日,那些來道賀的賓客所送的賀禮把庫房給堵滿了。原因有三,其一,汾陽王是六王之首,六王私交甚密,汾陽王府位高權重,又數代領兵,朝中武官大多與府中交好者,還有懼王府權重都,存心巴結的。再者除了六王,那些公候之家的,念着與定國候的交情也送上賀禮。其三,何家是世家,故交無數,念着世交之誼,也送來賀禮。
“這第一天就請各王府的王妃們,第二天就請各公候夫人們,第三天就請文武百官和那些世家太太,你好好打點,別失禮,可明白了?”太妃道。
“明白是明白了。”何輕語爲難的絞着絲帕,小臉皺成一團。
“明白了,怎麼還這副表情?”太妃有些不高興地沉着臉。
“母妃,語兒年紀小沒經過這麼大的陣式,有點心怯。”何輕語上前抱着太妃的胳膊,搖晃她,“母妃,您借兩個人幫幫我好不好?”
太妃一愣,沒想到何輕語會向她撒嬌,那嬌滴滴,嫩生生的小模樣,看得她心軟如蜜,失笑道:“好好好,依你就是,不要再搖了,再搖下去,母妃這把老骨頭都要被你給搖散了。”
“母妃一點都不老,和語兒走出去,別人還以爲是姐妹呢。”
太妃樂得笑出了聲,道:“瞧瞧瞧,這嘴上都抹了蜜啦!”
“王妃說的是實誠話,太妃一點都不老,看着就象王妃的姐姐。”有晴和任嬤嬤幾個幫着湊趣。
“哎喲,別老不知羞了,惹人笑話。我這寶貝媳婦哄着我玩,你們也幫着她來哄我這個老太婆。”太妃嘴上這麼說,心裡樂得開懷。
“我們是老實人,說的都是大實話。”衆人齊笑道。
太妃笑得眼角滿是皺紋。衆人又閒扯了幾句,何輕語扯着太妃的衣角,道:“母妃,您讓誰幫我呢?”
太妃指着有晴和另一個姓張的嬤嬤,“讓她們去幫你,可好?”
“謝謝娘。”何輕語脫口而出。
娘!
太妃微微動容,心柔得跟水似的,伸手拍了拍何輕語的小臉,道:“你把菜單擬出來,再拿過來我幫你看看,新媳婦做的第一端大事,可不能丟了臉面。”
“有母妃幫着,語兒纔不會丟了臉面呢。”何輕語笑盈盈地偎在太妃身旁。
婆媳倆正說的開心,言庭羲下朝回來,見何輕語和太妃那麼親密,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何輕語斂去臉上的笑容,規規矩矩地給言庭羲行了禮,退出了房。
擬菜單的事,其實有邱蓉一人就足夠了,何輕語找太妃借人,不過是討她開心,讓她覺得她很受尊重而已。
邱蓉很快就把三天的菜單擬了出來,何輕語把第一天的菜單默記在心裡,用過午膳,小睡了半個時辰,等有晴和張嬤嬤來了,就跟她們商量。
有晴和張嬤嬤到也知道定國候府家教甚嚴,大小姐進了宮,二小姐也是當家主母,裡裡外外打點的非常妥當,並沒敢小瞧何輕語的意思。
三人有商有量,聽到何輕語言之有物,兩人相視一笑,慶幸沒有拿大。三人很快就把菜單給擬了出來,和邱蓉似的相差無幾,何輕語揹着又好好謝了邱蓉。
把菜單拿去給太妃看,太妃心裡很滿意,嘴上卻不說滿意,皺着眉道:“這白花花的桂花糕看着不喜慶,改成紅豆糕吧!”
“是。”何輕語忙應了。
太妃說是把宴客的事交給何輕語辦,可這管家的權又沒下放,所以何輕語只是似了個菜單,其他的事自有有晴和張嬤嬤去吩咐府中下人做。
第二天還沒到辰時,何輕語不知道怎麼醒,懶懶的躺在牀上不想動。
采薇走進來,撩開帳幔,見何輕語睜着眼睛瞪着帳頂,笑了,“王妃醒了,怎麼不叫奴婢進來詞候?”
“我還不想起,叫你進來做什麼?”何輕語翻身面對着她。
“王妃,八位姨娘們都過來了。”采薇進來就是爲了跟她說這事。
何輕語嘆氣,道,“讓她們都回房去,以後也不用每天到我這裡來立規矩,有什麼事我會讓人去叫她們過來的。”
大戶人家的規矩,這妾就是正妻的奴婢,無論那大男人主子是否在她房裡留宿,每日早晨,她們都必須到主母的院子裡請安,服侍主母起牀梳洗,沒有主母的話,她們是不能擅自離開回房歇息的。何輕語很討厭這個規矩,也不想爲難這些姬妾。
“王妃,規矩不可廢。”采薇不贊成。
“她們每天這麼早來,我還怎麼睡懶覺,睡不好覺,樣子不好看,會變黃臉婆的。”何輕語轉身用背對着采薇。
采薇無奈地嘆了口氣,出去把那八位打發走。
兩天轉眼就過去了,各王府的王妃帶着世子妃、郡主進府赴宴。王府正堂忠禧堂,汾陽王太妃端坐在正座首席之上,笑得合不攏嘴。廳中坐的皆是各府王府女眷,而郡主們坐了另一處,何輕語領着有晴、邱蓉等人是兩處奔波,招呼周到。
那些王爺世子皆在外堂坐席,有言世臣父子在招呼。
臺上正唱一出《鳳凰于飛》的喜慶戲,請的南京有名的戲班子,唱戲的戲子們皆使出了看家本領,唱唸做打俱佳,博得了滿堂彩。
醇王妃坐在太妃的左手邊,見井然有序,絲毫不亂,笑着對汾陽太妃客氣地道:“府上真是治家有道。”
“這都是我媳婦的功勞,我可不敢居功。”汾陽太妃笑道。
醇王妃一聽這話,臉色就不好了,那是她盼了十幾年發媳婦啊!就這樣成別人家的了,悶悶地吃菜,再不說話。
坐在右手邊的常山太妃笑道:“你如今可是心滿意足了,娶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婦!”
太妃笑道:“那是,我家羲兒娶了媳婦,我如今就只等抱孫子啦。”
常山太妃還未接話,卻聽右邊席上有人道:“這王妃模樣到是長得不錯,只可惜命太硬,六七歲上尅母親,十一二歲又尅死父親……”
此話一出,廳上剎時間安靜了下來,而何輕語恰好從郡主那一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