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育堂的姍姍來遲,到底是因爲鋪中太忙,還是故意打壓邱敏漢的銳氣,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邱敏漢此時有求於他,也不說破,暗自憋在心裡。
兩人在廳上落了座,有洛府的下人上來點了燈,也換了茶、端上了精緻的點心,與先前只有邱敏漢一人在的時候,可是截然兩樣。
邱敏漢剛板着臉,張了張嘴,洛育堂便擡了擡手,先一步開口說道:“邱大人想說什麼,洛某心裡都明白。此番正值兩江流域大災,數十萬百姓無家可歸,洛某也看在眼中,痛在心底。”
說罷皺着眉,一幅扼腕的樣子,狠狠的嘆了口氣。
復又接着說道:“只是我洛某人能力有限,家裡還有數十家鋪子的生計要經營,也只能湊的出這些銀錢,聊表下心意,還請邱大人不要嫌棄。”
說着一擡手,洛府的下人擡着三個硃紅色的木箱入了廳堂,揭開一看,悉數是白花花的銀兩,約莫能有三萬之多。
邱敏漢只看了一眼,便狠狠的皺了眉。
三萬兩……三萬兩若是放在平時,可真不是個小數目。
可如今沒有糧,這三萬兩又能起什麼作用?就算再來十個三萬兩,和購買這些糧商手中天價存糧所需要的銀錢相比,怕也只是杯水車薪,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趁着天災,壓着糧食坐地起價,再將自己僞裝成捐錢賑災的大善人。到最後,這三萬兩並着國庫撥下來賑災的三百萬兩,還不是悉數進了這些人的腰包,讓他們賺了個盆滿鉢滿。
這些黑心黑肝的商人看着城外的餓殍遍野,賺着昧心的銀錢,難道就真的能睡的着覺嗎?!!
邱敏漢險些壓不住心中的怒氣,緊了緊拳,努力的剋制了一下。復又鬆了拳頭,臉色僵硬的說道。
“洛老闆的心意,邱某人替淮州的老百姓謝了。但如今災民數量衆多,不知洛老爺能出多少存糧,來助這一方百姓渡過難關呢?”
如今邱敏漢別無他法,只能裝作不懂,硬着頭皮、腆着臉說下去。
坐在另一端的洛育堂挑了挑眉,微微有些詫異。
魏家送來的消息,說這邱敏漢爲人固執的很,眼裡容不下沙子,也是個頗有心氣勁的清流。
他此番一路從豐城而來,不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怎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位大人竟然還耐的住性子和自己提存糧的事情?
“邱大人啊~”洛育堂放下茶盞,狠狠一拍大腿,竟是轉眼間變得聲淚俱下。
“存糧……這秋汛來的如此不是時候,我洛家新糧都還未得及收呢,哪裡有什麼存糧!!府中僅剩的也就夠上上下下一家老小撐到明年,拿什麼來救濟災民呢!!”
邱敏漢臉色瞬間有些難看,沒想到洛育堂在這個時候睜眼說瞎話,堂而皇之的哭窮。板着臉說道:“本官來的時候可是見洛氏商鋪售着米,洛家又是城內最大的糧商,洛老闆怎說沒有存糧?!”
“大人可真是有所不知,我洛氏商鋪大大小小二十家,在這淮中城開了數十年,爲了這一城百姓的生計,一直良心經營。在這天災之年,老百姓都等着米下鍋活命的
友請提示:長時間請注意眼睛的休息。網推薦:
時候,我洛育堂可一句沒有存糧,說關門就關門吧!
就那些——就大人看到的那些在售的米糧,還是我託了人,花了高價從池州想辦法收購而來的,也就夠城內百姓開銷。若大人連那些也要收了去救濟城外災民,可不是讓這城內數十萬百姓活活餓死嗎?!!”
洛育堂越說越激動,又是拍腿又是擦淚,竟是比掌管一方州郡的郡守,還像那愛民如子的父母官。
邱敏漢知道今日拿“大義”和“良善”這兩樣東西,是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洛育堂這個精明至極的商人了。
除了逐利的本性,他在京中和魏家、何家幾大氏族打了數年的交道,又何嘗不知洛育堂這番壓着存糧的險惡用心——不過是拿捏着這些,逼他在徹查兩江流域貪腐一事上做出退讓罷了!
但自幼出生窮苦,見多了貪官污吏之下百姓的水深火熱,好不容易纔做到戶部侍郎的邱敏漢,怎肯在這涉及民生的大事上失了自己一貫的原則?!
所以當他剋制着渾身的怒火,在洛育堂的笑意盈盈中,步出洛家大門時,終是體會到了臨出京時,那人找上自己所說的“追本溯源,氏族爲禍”,是何等的意思——
魏氏不過是把持了淮禹兩州的大半官員,便官商勾結、壟斷物價,不顧百姓死活,那掌控着天下文官之口,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何氏呢?從白家手中得了銅鐵礦權,供應南秦軍需的佟家呢?擁有着東疆萬里海權,控制海上通路貿易的王家呢?
氏族爲禍,氏族爲禍吶……
三百年前,文雍皇帝終結九州內亂,與北齊劃境而治。平戰火、興民生,南秦從此開始了繁衍生息的三百年。
至神武帝,更是開啓了南秦鼎盛巔峰的時代。兵強民富,百業皆榮,夷族歸順,四方來賀。
可這種繁榮昌盛在神武帝殯天之後便走向了另外一種形式。
以何、白、王、佟爲首的四大家族開始崛起,逐漸壟斷南秦的政治、經濟、民生,在百年間便形成了僵而不死、敗而不破的權勢門閥,恍若四道天門,梗在南秦的皇權和萬千平民之間。
在前些年,氏族確實有氏族的好處,也曾一度推動了南秦經濟民生的發展。
可當原先皇權控制之下的食腐巨物越來越大,甚至漸漸掙脫了束縛、凌駕在皇權之上,企圖讓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淪爲他們任意斂財的工具時,這南秦先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半壁江山,就真的如同都江之畔已然蛀空的江堤——一場秋雨,便能潰決千里……
南秦啊,這被氏族控制在手中,風雨飄搖的南秦啊……就真的要這樣潰敗下去嗎?
“陳老爺?!”
一陣驚雷過後,冰涼的秋雨又稀里嘩啦的下了起來。
邱敏漢從洛府出來,正站在街邊的屋檐下,仰起頭,任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臉上,澆滅心中的忿恨和不甘。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邱敏漢回過頭,看了那個卷着袖子,從門內疾步走出的人一眼。
是他!
嚴軍——或是說那個被養在深宮,未曾見識過人世間骯髒紛雜的秦七皇子,秦君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