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打斷歲月
江南愣住。
他擡起頭望向天空，彷彿透過無盡的蒼穹看到了一臉狐疑的東嫺。
“什麼意思？”就像是喃喃自語一般，他開口問道。
“上一次，你說你跨越時空見到了那個橫渡歲月長河的人。”東嫺沉吟道：“這一次，你又跨越時空看到了所謂的未來的‘景象’，但是你真的能確定，你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你嗎？”
一瞬間，仿若醍醐灌頂，平地驚雷！
震得江南頭皮發麻！
對啊！
爲什麼自己會突然預知未來？
不錯，雖然他確實掌握着天罡神通逆知未來，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動用一點兒神通。
況且別說是現在虛弱狀態的他，就算是位於乾道的他的正體，恐怕也沒有力量看到這毀滅了整個幹離二道的可怕因果。
那麼……方纔他爲什麼會看到那樣的幻景呢？
疑問，仿若一層濃霧，遮掩了真相。
“江南，你好好再想一想，你看到所謂的未來之前，有感覺到什麼異常嗎？”東嫺再度開口，從江南的反應，她也發現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異常？
江南皺起眉頭。
倘若真要說異常的話，大概就是他與楚氏夫婦對話後，有了一些新的感悟的？心境有了一些新的變化？
但很明顯，這不可能是導致那幅幻景的真正的原因。
畢竟雖說一朝悟道，白日飛昇，但也總有個限度。
絕不可能因爲一時頓悟，便能如此清楚地洞察命運與天機。
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
一些……不是江南自身的原因。
比如……
“它？”
江南抽出那根黑乎乎的燒火棍兒，它表面嶙峋，崎嶇不平，看起來彷彿有一層焦炭凝固在上面，無比粗糙，不經打磨，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
稍一揮動，還能感受到重物撕裂空氣的輕微聲響，看起來就是一根沉重的棍子罷了。
沒有任何神異之處。
“會是它麼？”
江南一邊踱步，一般反覆觀看。
但良久以後，這燒火棍兒仍毫無反應。
無論他是施展神通，還是灌注道行，都和之前拿到它的時候一樣，仿若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兒反應。
“如果是它讓你看到那副場景的話，你試一試回想一下，回想一下方纔看到的景象？”東嫺在一旁支招。
江南點頭，腦子裡還是浮現幻景中的一切。
從“災厄”降臨，衆仙迎敵，青衣出手，“災厄”破滅……再到“大勢”降臨，寰宇破碎，大地崩裂，生靈隕滅……
而隨着他的回憶，那股憤怒，不甘，絕望的氣息再度升起，彷彿暈染一般籠罩他的身魂。
同時，無論如何注入道行也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燒火棍兒，開始隱隱透出一絲光芒。
漆黑。
彷彿籠罩至深的絕望的憤怒凝結的可怕事物那樣，黑光瀰漫！
在江南眼裡，那根燒火棍兒就變成了一個無比深邃的黑洞，彷彿將他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下一瞬間，他眼前一黑。
然後整個人，都彷彿置身於一個虛無的空間。
第一眼，江南就認出來了。
這正是方纔被被毀滅的一片虛無。
——當然並非因爲什麼具體的特徵，而是那個一襲青衣的他，正仿若死寂一般，站在這茫茫虛無。
就像是看打比賽中場休息一樣，江南，回來了。
任何事物都不存在的虛無中，青衣江南如同一尊毫無生氣地雕刻，矗立在空中。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或者說，在這裡，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總之，江南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間，也許過了千萬年。
青衣的他，醒了。
那冰冷而無神的目光中，逐漸浮現一絲光彩，晦澀難明。
他一揮手，便是道行涌動，一個個身影在虛空中一閃而逝。
彷彿緬懷那樣。
王淳允，和尚，莫依臻，蘄休，南昊，神宮，六目碧蚺，懷蘇公主……從上元到仙土，都是江南所熟悉的那些人。
但和上一次一樣，唯獨沒有東嫺。
看着這些人的幻象，那青衣江南眼中悲色更濃，雙拳緊握，可怕的道行翻天而起！
突然之間，他擡起頭，看向天穹，彷彿在說什麼那樣。
不同的是，這一次，江南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我意難平！”
然後，擡手！
無盡道行便如洪流一般翻涌而起！
“沒用的……”
見這一幕，作爲旁觀者的江南都是嘆息一聲。
——先前已經見過了，無論是什麼神通道法，無論是什麼偉大力量，都無法將時間逆轉回毀滅之前的模樣。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那無盡的翻涌的道行，卻並沒有化作任何神通。
只是從冥冥之中，洞穿虛無的邊際！
“出來！”
然後，青衣江南大吼一聲，無盡道行化作一隻巨手，彷彿在虛無中握住了什麼那樣！
生拉硬拽！
伴隨着隆隆的巨響，彷彿什麼恐怖的機械被撥動了那樣！
一件讓江南歎爲觀止的事物，被硬生生拽了出來。
那是，一條混沌一般色彩的茫茫長河！
不知起點，亦不知終點，從莫名而來，到莫名而去，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它在不斷的流逝着，一刻不停。
這玩意兒，江南怎麼能不熟悉？
這不就是歲月長河嗎？
那青衣的江南，竟硬生生歲月長河從世界的底層拉了出來！
這是什麼離譜的力量？
而那歲月長河中，一幕幕，一幅幅，皆是碎片一般的時間殘片，一同構築起過去，現在，與未來。
唯一與江南之前所見的歲月長河不同的是，從大概幹離二道所毀滅的時間節點開始，往前的歲月長河彷彿凍結了一般，硬生生隔斷。
——雖然他不懂這是什麼情況，但稍微一猜測，大概能夠猜到這就是青衣江南的迴天返日無法再現過去的原因。
然後，江南聽到了他寒冰一樣的聲音。
“我知曉。”
“那傢伙只是你的走卒而已。”
“你要毀滅誕生於你的生靈，太過容易，我也無法阻止。”
“但，我不認可。”
“我要……一切重來！”
“總能找到，救贖之路！”
話音落下，在江南呆滯的目光中，青衣的他雙手撥動，竟將浩瀚無盡的歲月長河玩弄與股掌之間！
向後推移！
一年！
十年！
百年！
……
就像是划船那樣，青衣江南順着歲月長河，逆流而上！
走過幹離二道的災難，走過坤坎二道的寂滅，走過上元與星空之戰，走過飛仙星域解放之戰！
一路向前！
終於，他在某個時間節點停了下來。
江南從這裡定睛一看，只見這時，在上元的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城裡，一個入贅武魁殺害妻子，陷害教書先生！
當即，他腦子裡嗡的一下！
這個節點，不正是當初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間嗎？
“我無法逆轉，也無法改變。”
“但歲月從不會停滯。”
青衣江南面露瘋狂之色，聲如寒冰，
“你想讓仙土毀滅，歲月長河繼續流動。”
“我偏不！”
“我要從這個時候開始，再來一次！”
話音落下，在江南懵逼的目光中，那青衣江南竟然揮手之間，醞起無盡道行砸在那歲月長河之上！
砰！！！
那是彷彿偉岸的機器轟然破碎的聲響，讓哪怕是江南都感覺頭皮發麻。
——就像凡人聽到天穹塌陷的聲音那樣！
他一直以爲，無論對於誰來說，歲月長河都是禁忌中的禁忌，哪怕是那個叼毛，也只有投機取巧往裡面塞些東西。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
他高估了歲月長河，也低估了那一襲青衣的自己。
一掌落下，虛無震盪，歲月長河之上，無盡裂紋轟然崩裂！
——以當初江南穿越的時間爲節點，再往後看，一切崩碎！人，事，物，日月星辰，天地萬物，發生的一切，都應聲破碎！
江南愣住了。
他只看見，一切已經發生的事兒，就這樣硬生生被抹去了。
能用“現在”來形容的時間節點，從幹離二道毀滅的時候，變成了多年前他穿越過來的時候。
然後，歲月長河繼續流淌，一往無前。
但青衣的他，卻已完全被隔離在歲月之外，再也無法融入了。
“驅逐我？”
青衣江南望着沉寂的天穹，彷彿並不感到意外，緩緩搖頭：“對，這是你的世界，你要驅逐我，也很容易。”
“但……誰說這個世界，只有一個我？”
“我們……走着瞧！”
話音落下，他的身軀開始閃爍，天地萬物包括虛無都在碾壓和排斥他。
就像是一潭清水中的一粒渾油那樣，格格不入。
下一刻，光景變幻。
一切幻景盡皆消失。
江南的眼前，再度天旋地轉。
待光明重新迎來的時候，已是一片寂靜而凍結的空間。
這裡沒有天地萬物，沒有日月星辰，沒有蒼生萬靈……只有無盡的道行之力！
以及……一枚彷彿凝結成了實質神通符籙。
——寄杖。
幾乎是第一眼，江南就認出來了。
這在無盡的道行的海洋中仿若明月一般高高懸掛的神通符籙，正是寄杖神通！
這一刻，他腦子裡突然明悟過來。
——儘管這裡他並未來過，但卻能自然而然地知曉，這個地方，正是那黑乎乎的燒火棍兒的內部。
而在這寂靜的空間中，彷彿水面一般的黑暗之上，一道身影正面對着他，垂手而立。
他渾身籠罩着茫茫迷霧，讓人看不真切，但唯一可以確定的，這就是江南當初遇見的那個叼毛！
“是你！”
幾乎脫口而出，江南深吸一口氣。
同一時間，一股可怕的吸力，從背後涌來，彷彿要將他吞噬。
江南明白，這是要回歸現世了。
但眼前的狀況，卻容不得他就此離去。
因爲他的心頭，還有最重要的疑問，沒有解開！
——那幻景中的青衣江南，究竟……是不是他！
於是，一邊抵抗着那恐怖的吸力，江南一邊揮動雙手，帶起無盡道行，意圖將那茫茫迷霧驅散！
一點！
又一點！
彷彿調皮的女子身穿的輕紗一樣，又慢，又緩，才露出一點光潔的肌膚。
放在平時，江南還覺得自己很有耐心。
但現在，他壓根兒不知道是否能再一次進來這根燒火棍兒的空間。
所以，他很急！
心頭一急，手上便更是道行沸騰！
而身後那股恐怖的吸力也越來越強！
黑暗的漩渦在江南背後出現，已經將他半個身子都完全吞噬進去！但那迷霧，仍還差一點兒，才能消散，才能看清霧中之人！
然而，那黑暗的漩渦，終於還是將江南完全吞噬。
萬幸的是，在他的頭顱完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茫茫迷霧，終於消散殆盡！
而江南也看到了。
那個叼毛真正的容貌。
他一身青衣，身材瘦削，五官清秀，雙目緊閉，眉宇之間，那是說不出的熟悉！
還能是誰！
——江南！
他也是江南！
那個在背後主導了一切的傢伙，那個橫跨無盡歲月佈下棋局的傢伙，那個打斷歲月長河的傢伙！
不是別人，正是江南自己！
下一刻，天旋地轉！
待江南迴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是明朗的天，無垠的地，悠閒的白雲與清晨的薄霧。
——天王峰。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氣，恍如隔世。
“如何？”東嫺有些焦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
“你猜的不錯。”江南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那個人，不是我。”
“是誰？”東嫺繼續追問。
“他，也是我。”江南答道。
“？”姑娘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我也不太能說清，但你相信嗎？”江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彷彿在對東嫺說話，又彷彿在自言自語，“曾經，還存在一個我。”
東嫺那是越聽越迷糊了。
“還記得當初我們在歲月長河中遇見的那個人嗎？”江南垂下眼簾，輕聲開口。
“當然記得。”青燈世界中的東嫺雙手托腮，借江南的視野看着坤坎二道無垠的天穹，“我還記得，你經常唸叨他來着。”
“對，就是他。”
江南苦笑一聲，“方纔我見到了他的真身，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可以確定——那幹離二道毀滅的幻景中的我，正是他。”
“換句話說，他……就是另一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