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密葉,輕盈如薄紗般鋪撒而下,層層疊疊地蒙在茂密樹林裡,空靈縹緲。淙淙的溪水像一首悅耳的曲子舒緩鳴奏,淌過青石、低窪、溝壑,一直流向密林深處。而在那溪水盡頭,碧藍的湖泊悠然而現,倒映藍天青山,還有座座精巧村舍,真是有如神話夢境般的奇境,令人讚歎不已。
安吉站在湖畔,目光沉寂地觀察眼前的一切。
這裡就是傳說之地,遺失了700年之久的卡亞那麼?竟然是這幅模樣,還真令人吃驚呢。
她靜靜地看着,眉頭漸漸微顰了起來,思緒也被一陣清風吹得更散、更遠。
彌忒司人。
光與影,善良與兇惡,忠誠與背叛……這些詞,這些完全相反的詞,都是在隱都的書籍裡面用以描述彌忒司人的。他們曾經是異人最親密的夥伴,血統最接近的異族盟友,但最後,也成了最徹底的背叛者與掠奪者。他們與異人有着幾百年的牢固情誼,在那些黑暗而艱難的日子裡面相互信任、相互扶持,一直走到了光榮歲月裡,共迎強盛。可也就到此時,這對曾出生入死、患難與共的兄弟決裂了,從此走上完全相悖的道路。彌忒司人倒戈黑暗力量,偷襲索克蘭堡奪走神樹枝椏,而異人聯合人類,藉助神力滅掉彌忒司人。從此,極盛一時的彌忒司人徹底消亡,變成微揚的塵土和羊皮卷裡的隻言片語。而卡亞那,這個據說藏匿着神樹枝椏的奇異樂土也從此消失,它的痕跡被彌忒司人帶入了黑暗的深淵,永遠無人找到。
這些都是安吉從隱都的古書裡面看到的,而現在,她又聽到了新的聲音:
彌忒司人是花妖族的古精靈。
意外,驚詫,或者應該說是——震驚。在這兩年來的探尋裡,安吉從來都只知道異人對古精靈的描述是:黑暗,血腥,暴戾,魔物,不確定。“不確定”,對,“不確定”就是異人對古精靈的最佳描述了——不確定他們的習性,不確定他們的外表,不確定如何界定他們……甚至於,不確定他們的存在。由於少於出沒於世人面前,人們對這種危險而暗黑的生物是知之甚少的,說法也是千奇百怪,無法統一。不過也由於他們的罕見,異人們才懶得花時間精力去研究什麼古精靈,只是把他們同其他魔族異類一起放入敵對的範疇而已。另外除了以上提到的幾點外,“供奉魘獸”和“妖魔化的外形”也是現在大多數異人所知曉的,而這兩條寶貴的信息還是來源於最近一次的大戰——羣山之戰的記載當中。當時同這唯一一次有關古精靈的確切記錄記下的還有另外一個種族的故事,彌忒司人的戰爭史實:
‘彌忒司人同異人一起擊殺古精靈,血染江河。’
所以,安吉迷惑了。彌忒司人?古精靈?他們是同一物嗎?可是彌忒司人沒有魔族特徵啊,完全的人類外表,“人”的氣息,並不符合“妖魔化外形”這一描述。而且他們與異人結盟多年,從來都是與魔物爲敵的,又怎麼會擁有花妖族古精靈這樣到魔物身份呢?不過,這倒是很好的解釋了那個困擾隱沒者多年的問題:爲什麼彌忒司人會在關鍵時刻背叛他們,倒戈黑暗勢力。作爲一支隱秘多年的魔族血脈,他們最終選擇了同類,迴歸本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唔……總之這個世界太複雜,有着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情和私密。我這樣的一個小小妖奴又怎麼能想得通呢,不如問西卡來得更直接一點。
西卡……
想起他,安吉又鬱悶地嘆氣了。不要說是問他羣山之戰時的秘密了,就是跟他聊聊天,西卡也是沒心思理會的。他現在是急於探明花妖之淚的下落,成天埋在線索與思緒裡,忙得不可開交。而安吉,倒是清閒的快發黴了。整天望着對岸的村莊發呆,脖子都快望斷了。說來很鬱悶,難得能來到這樣的秘境一次,自己卻偏偏不能深入探訪。因爲花妖似乎對這片土地有着情愫,一旦觸及到某些東西就開始蠢蠢欲動,那不安分的元魂碎片不僅爲安吉帶來痛苦,而且也會造成幻象的震盪、模糊、消退,甚至於有可能讓他倆都陷入被夢界反噬的危險當中。所以,在上一次安吉堅持着進村而又引起了強風暴之後,西卡就義正言辭地譴責了她,並勒令她只能呆在湖泊對岸,對於有彌忒司人的場合也儘量避免,而西卡則進到村莊裡,獨自一人繼續尋找花妖之淚。
唉唉唉……到底這夢境喚起者是我還是他啊?怎麼他過得這麼有趣,我卻很無聊呢?這可真是……
嗯?
嘿嘿……
她忽然輕哼了兩聲,接着揚起一邊嘴角,在那張柔嫩的嘴脣上拉出了一個壞壞的微笑來。
嗯……是這個時間了。湖裡應該馬上有人要來了,我就去遠遠地看看吧。只是渡船而已,不是什麼大事,稍微近一點應該也沒關係的吧。
好,就去看看吧,就一眼,只看一眼。
她想着便動身了,朝着這片波瀾不驚的湖泊輕輕踏下步去。
啪……
輕微的一聲響,安吉的腳踩在湖水上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邁出第二隻腳,在一陣輕微的晃動之後便穩住了,身子微伏地站在水面上,絲毫沒有沉下去,也沒有被那清涼的湖水沾溼腳。
嗯……很好,很好,這片夢境果然夠神奇,都能體驗做神的感覺了。要是現實中也有這麼奇妙的湖泊就好了,我那一堆的無聊時間纔有得打發呀,呵呵呵……
她一邊想着一邊走遠了,身子還不時地隨着水紋輕搖,但又絕對不會掉下去。遠處的村落慢慢近了,在她眼裡開始清楚起來,不禁讓她又想起了進村那天的場景。那一天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呈現在她眼前的景象卻已深深地印入了腦海裡,即使只是匆匆一瞥……
芳草,野花,巨杉,流淌的山泉,還有村舍。那些圓潤的、精緻小巧的村舍,像是用某種特殊的玉石建造而成,雪白中透着青色,散發微弱的熒光,如深海珍珠般錯落有致地播撒四處,別有一番風味。陽光下,人們在辛勤勞作。他們露着淳樸的笑容面對彼此,熱情地對待每一個人,每一種生命。空氣中有淡香的氣味,還有精魂,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格外繁盛,像是閃爍光芒的蝴蝶一般四處飛舞,絢麗地裝點着這個寧靜的村莊和美麗的樹林。
或許,那其中還有很多逆魂吧?卡亞那似乎是盛產逆魂的地方,小E的家鄉就是這裡呢,一定也很想回去的吧。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輕輕地笑了,一面思量着什麼時候也能帶小E來這片夢境轉轉,滿足一下它思鄉的願望。
遠處忽然傳來了聲響,是流水波動的聲音和一些人低低的談話聲。安吉尋聲望去,很快就發現了一條小船,和往常一樣,還是那條載有五個彌忒司人的黑色原木船。其實安吉已經無數的看見過它了,而且是一模一樣的場景。因爲她能喚起的記憶不多,而且還不能和羣山之戰有關,所以挑來挑去之後西卡和她便決定用這樣一段平淡無事的記憶來找尋花妖之淚的下落。也正因爲如此,安吉的日子有多麼難捱可想而知的。永遠都只能站在湖畔看相同的山相同的水相同的船,她都快要記住什麼時候有風,什麼時候有云,什麼時候有鳥兒經過了。
不過,今天的日子算是特別,她終於能有點樂趣了。安吉興奮地走過湖面,小心翼翼地接近着木船,漸漸看得清楚了。那條黑色木船無人划動,自行在這片如鏡湖面上慢慢遊移着,平穩而安靜。木船上,五名男子微微頷首,分列站開。他們身着白衣,面容很是柔和,只是那沉靜的表情有些近乎於肅穆,爲這片幽靜的湖光山色間也增添了幾分深沉之感。和異人的張揚氣質不同,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普通,普通得就如安吉見過的人類一樣,實在無法將之與魔法、魘獸等事物聯繫在一起。
這就是彌忒司人嗎?花妖族的古精靈?羣山之戰時投靠了黑暗力量的滅亡之族?
還真是有些意外呢……
這樣的平和,這樣的純粹。而他們的家園也是,寧靜村莊,淡泊如水,完全沒有隱都的恢宏與華貴,甚至連人類的城堡都不如,讓人無法想象是足以撼動天地的魔法血脈呢……
嗯?
思索間,安吉停下了,因爲她突然注意到了船頭的那個人,那個罩在輕薄白篷之中的、銀髮微揚的人。他的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下金色乍現,閃耀太陽般璀璨的光芒。他有一張美麗的臉,皮膚白皙透明,即使是女孩見了也會對這樣的容貌而感到嫉妒不已,不過那倒不影響別人分辨出他男性的身份,因爲一種由內散發而出的強硬霸氣又恰巧證明了這一點,還有那健碩的身形,使他的美麗中更多了幾分陽剛,陰柔又略帶硬朗。這不禁令安吉想起了某個人——澤金。曾記得記憶中的他也有着類似的感覺呢,黑暗王子。不過眼前的人還是與澤金不同的。即使是身着那樣的簡樸衣衫,濃烈的強者之氣還是不可抵擋地散發着,還有一種尊貴感。不似皇族的貴氣,不似王者的霸氣,而是一種不可接近感,尊貴的近乎於神聖,不可侵犯。他就那樣站在那裡,靜靜地站着。可就是如此也讓人感覺有些不敢直視,竟似太陽般耀眼了。
真不愧是崔冰斯,彌忒司人的守護者。就算是彌忒司人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長也要對之敬畏三分,即使,他還是一個孩子。
孩子。
對,眼前的這個人應該也還算是一個孩子吧,呵呵……他,不過就十六七歲吧?
十六七歲的傢伙,已經要開始擔當起一族的性命了嗎?
還真是個重擔呢。
而且,他最後死了吧?在那個夜裡,死的很壯烈呢,還有悲憤。
現在距羣山之戰還有多久呢?這個人,崔冰斯,究竟是什麼時候死的呢?就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死去的嗎?帶着體內的花妖,還是在花妖被封印以後呢?
唔……
但不管怎麼樣,都是很殘忍的吧。 wωω_TTkan_¢ 〇
連整個花妖族都帶走了嗎,還真的挺殘……
嗯?!
……
砰!
轟——!!!
突然間,天色劇變,地動山搖。
湖泊消失了,山脈消失了,村莊消失了,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耳畔只有不斷迴響的轟鳴聲,還有氣流聲。大地在沉陷,在撕裂,漸漸幻化爲無數的厲風,撕咬着安吉的耳膜和身體,隨後,她什麼也聽不到了。後頸開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感,力量順着血液,咆哮着奔騰急轉倒流。頭痛欲裂,心也擊打得快要停止了。然後,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手臂裡忽然傳來了一股熱流,暖暖的,像是冬日裡的陽光一般滲進了她的心裡,讓她漸漸平息,舒緩,安靜……
“安吉?安吉?安吉?”
耳畔傳來了呼喚聲,讓她從一片窒息而又眩暈的混沌之中慢慢睜開了眼。
“西……卡?”
她痛苦地動了動身子,看向眼前的人。西卡正又氣又急地瞪着她,面帶慍怒。等到他確信安吉已經緩了過來時,臉上的急切便徹底被憤怒代替,隨即也低吼了起來。
“噢噢噢!你又想自殺了,是嗎?不在乎你的性命,你自己的性命!你到底命當作什麼啊,把我的話又當作什麼呢?!你可真是……”
“西卡……對不起,我錯了……”
“錯了?就這麼簡單嗎?!如果不是我剛剛拉了你一把,都不知道你會被吹散到什麼地方去呢,還能不能回來都是一個謎!”
“西卡……”
“總之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是膽子大是嗎?永遠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嗯?!”
“西卡……對不起……”
“你!……”
終於,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西卡的火氣總算是下來了。他憤憤地瞪了安吉好一會兒,看着這個虛弱無力的小姑娘,然後一泄氣,整個人也跟着癱軟下來,坐到一旁不說話了。
“呃……西卡……我再次對你表示最誠摯的歉意和謝意,行嗎?”
安吉偏過頭來看着西卡,笑容純淨而燦爛。
“西卡?”
“好啦,乖乖地躺一會吧。”
西卡突然發話了。然後淡淡一笑,無奈地搖起了頭來。
“有什麼好對我道歉的,你毀的可是自己的生命啊,對你自己很抱歉。你,你……你可真是麻煩的小丫頭……”
“呃?唔……哈哈哈哈……”
房間裡又重新充滿了舒緩的氣氛,愉悅而令人放鬆。這時安吉才發現他們又來到了那間小屋子裡,那間西卡最喜歡的虛幻農家小屋。粗獷的牆壁門柱,質樸的木製傢俱,新鮮的花草,還有那些特別又精緻的手工編織品,充滿了家的氣息,溫馨親切。安吉躺在木牀上,一面細細地打量了起來,仔細品味。她也喜歡上這間小屋子了,而且很享受。雖然這只是虛幻的場景,但卻讓她體驗到了比任何地方都要輕鬆、舒適的感覺。她在心裡默唸了起來,想着自己也去找一段這樣的記憶,然後復現於夢中,等心情不好時便進了休息休息,好好地放鬆一下。
“安吉,我快找到花妖之淚了。”
“呃?!”
西卡突然的一句話把她驚了一跳,也將她拉回了現實中。她一下子撐了起來,驚異莫名地瞪大眼睛問:“真的嗎?你找到了?!”
“是快找到了,快了。”西卡低聲沉吟,跟着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剛剛沒有胡來的話,會更快的。”
“呃……咳咳……”
安吉不自在地別過了臉去,停頓幾秒,然後又轉了回來,眨着一雙明亮的黑眼睛滿臉期待地問道:“那麼,你找到方法了嗎?多提取一份花妖之淚出來的方法?!”
“安吉……”
西卡默然地瞪着她,一臉無奈。如今這個小丫頭就像着了魔似的整天盼着花妖之淚,盼着能多提取一份給她,只因爲他對她解釋了花妖之淚能換得所有宿主自由的原因,那便是復仇者國王身患重疾,而此疾只有得花妖之淚才能痊癒。
花妖之淚是卡亞那中的一眼泉水,能夠回覆活力,修復魔法創傷,治癒那名國王的所有怪病,天賦者的獨特怪病,重現魔力。
這也可以說,花妖之淚將修正弊端,完美能力,成就最強大的異人。
完美的天賦者!
“唔……比起這個,另外一件事你準備得怎麼樣呢?”
西卡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揚了揚眉,緩緩地開口了。
“嗯?另外一件事?”
安吉茫然地看向了西卡,有些不解。
“我……準備什麼。”
“準備走啊。脫離妖奴身份,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