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

這是多麼殘忍的現實。每個人都會遺忘曾經的痛苦,那個愛過的人。一切終究會雲淡風輕。

一星期後,喬楠搬進了“香榭裡花園”。他挑的樓中樓,樓頂有個大露臺。搬家那天,邀了幾個朋友過來燒烤。當然,周臻書居功甚偉,是貴客,被喬楠安排在上上座,一干人圍在他身邊,頗有點衆人之首的派頭。

喬舒不由得撇撇嘴,不巧落入周臻書眼中,他狠狠瞪她一眼。她嚇一跳,假裝不經意地踱開,參觀房子去。

房子佈置得很漂亮,喬舒看得好生羨慕。

陳霖說:“我姐姐非常替我慶幸。”

她雖然名爲職場女強人,卻手腳利落,做得一手好家務。喬舒站在她身邊,眼睜睜地看着她熟練地醃製排骨牛肉,氣定神閒,腰上隨便繫條碎花圍裙,竟也別樣風情。

喬舒問:“我媽前兩天是不是來過?”

陳霖說:“嗯。”

她不怪喬母。

哪一個做母親的,不希望兒子娶個冰清玉潔的仙女?要純得沒有和男人牽過手,最好話都沒多說過幾句,見人就臉紅,不招搖不張揚,禮貌又謙卑。

她一條都沒有。

擁有的只是一堆爛如殘渣的過去。

喬母站在客廳裡盡情咆哮一通,她只靜靜聆聽,最後還給喬母倒杯水,淡淡地說:“媽,我會好好對喬楠。我們會很幸福。”

喬母怔怔地看着她,嘩地就驚天動地地慟哭起來。

哭完了她把她送下樓,體貼地爲她叫車,看着她走。

對喬楠隻字不提。

喬舒安慰她:“我媽其實沒什麼壞心眼的。她憂慮幾天,也就接受現實了。要是你抓緊有孩子的話,她對你可就哪看哪好了。”

陳霖微笑,“那好吧,爲了她老人家,我努力點。”

喬舒讚歎:“現在的你可比從前可愛多了。”

陳霖說:“呵,那時候鬼纏身。”

不順利不被祝福的一段地下情,讓她看什麼都不順眼,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結果呈現出來的,便是一個咄咄逼人、不通情理的老女人面目。

喬楠改變了她。

她端起盤子,“走吧,過去烤肉吃。”

喬舒歡呼:“最好不過。”

她愛吃肉,怎麼吃也胖不起來。最爲安筱所羨慕。

她專心致志地向陳霖學習烤肉,肉至五成熟便忙不迭地自己先往嘴裡送。

陳霖好笑,“我給客人們送去。”

喬舒說:“好。”

反正她烤的也不好看,不太上得了檯面,乾脆自己消滅了事。

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人在身旁說:“吃獨食嘴巴會生瘡的。”

她嚇了一跳,回頭正迎上週臻書頗有趣味的目光。

她順手塞一塊到周臻書的嘴裡,嘴角含笑,神情俏皮,“哪哪哪,給你吃!”

周臻書順勢抓住她的手,笑,“今晚跟我睡吧,我給你講兩個故事。”他眨眨眼睛,“而且保證免費!”

喬舒擡起腳,瞄準他的膝蓋就踢過去。

他驚叫一聲,抗議地嚷:“喂!”

喬舒揚揚眉,“怎麼着?”

周臻書看着她的眼睛,別過臉笑,“沒什麼。”

喬舒說:“老實交代,這兩天有沒有跟36D勾三搭四?”

周臻書不假思索地答:“有。”

喬舒明知道肯定有,但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乾脆坦承,一時間只覺得下不來臺,於是緊緊閉嘴不語。

周臻書拿過肉串,也跟着像模像樣地燒烤起來,“她離婚,打算回國定居。”

喬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說,意欲回來與他重拾舊情吧。

她心裡一陣翻江倒海,肉串被烤得焦糊也不自知。

周臻書眼疾手快,擡高她的手,叫道:“喂!”

喬舒擡起頭來看他,心中無比悲涼。

她其實真沒想過這種結果。

她竟然對他動了心。

她掉過目光,輕輕甩開他的手,突然間笑容既禮貌又生疏,“我會小心的。”

周臻書目光犀利,像是明白她在想什麼,略微走近一點,輕聲說:“別多心。”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喬楠已在叫他,“臻書,過來一下,給你介紹個朋友。”

周臻書只好匆匆走開。

喬舒覺得氣悶。

他分明話中有話。別多心。她是不是可以認爲,他是想要告訴她,他與36D是清白無辜的,她不用對此產生懷疑。

不一會兒,手機響,是安筱。

安筱在電話裡顯得有點煩躁和焦急,“她不見了!”

喬舒一時沒反應過來,奇怪地問:“誰不見了?”突然間心念一轉,驚惶起來,“佳佳嗎?”

安筱說:“不,不是佳佳。佳佳她媽,黃蕾蕾。”

喬舒鬆口氣,“啊!”

“昨晚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對我說,許可對她,更多的只是憐憫。如果說曾經有過迷失,那也不過是一個男人的正常反應。”安筱說,“我今天看了一下通話記錄,是昨天晚上近九點鐘。護士說,當時她說氣悶,想下樓走走。但一走,再沒回來。”

喬舒疑惑,“她想告訴你什麼?”

安筱嘆息,“她已經說過了,希望我能原諒許可。”

喬舒只覺得滑稽。一個小三,懇求正室原諒老公的出軌,並且能善待她與情人的私生子。噢喲,說起來都覺得繞口。

安筱嘆息一聲,“突然間,我不恨她了,真的。”

真的,對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年輕女人,即便她曾經在自己的婚姻裡扮演過不光彩的角色,但對於她而言,未嘗不是一場全心付出的愛情。細想起來,這短短的一生,她至少愛過了。

安筱悵然地想,如果換了自己,也會選擇在這樣的時候離開吧。不想讓愛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消瘦似紙片,疾病會讓光彩與美貌全然消失,再深的柔情又怎敵得過病患的殘忍?她應該也在害怕,怕離開的那一天,只給他留下最慘不忍睹的一面。

安筱在睡夢中接到許可的電話。安筱也不是不詫異的,他們倆竟然能如此同心協力地尋找他們婚姻破裂的始作俑者。

結果是,黃蕾蕾走了,悄無聲息地。

她什麼也沒帶走。

不,不對,她甚至留下了一張存摺,餘額竟然有近二十萬。許可喃喃問:“她怎麼有這麼多錢?”

他表情不像作假,那麼就意味着這些錢,不是他給她的,至少不是全部。許可的收入不算高,工資卡上的餘額從來不超過六位數。這樣的男人,真論起來,靠金錢包不下二奶,只能用感情,用脣舌,或者尚可以收穫一絲私情。

安筱苦惱之極,“舒舒,你說,我要怎麼去憎恨她?”

喬舒沉默一會,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安筱說:“佳佳需要照顧,我今天就搬回去。”

喬舒低聲問:“你原諒他了嗎?”

安筱回答:“並不。”

她掛了電話。

喬舒覺得累,最近她總是覺得累。她獨自走到角落的太陽傘下,躺倒在躺椅上,睡意襲來。

一覺醒來發現太陽傘移了一個位置,恰好把傍晚的暮光遮擋住。喬舒心念一動,向人羣望去。打牌的仍舊在打牌,聊天喝茶的也照舊,陳霖已經在準備晚餐。

而周臻書卻不見人影。

喬舒情不自禁地微微支起身,尋找他的身影。

突然有人在身後笑謔地說:“是在找我嗎?”

回過頭,恰好看到周臻書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香瓜,喬舒失笑,“我不知道你的手還可以做這些。”

周臻書說:“我的手,它應該做些什麼?”

喬舒答:“簽字,彈鋼琴。”

周臻書不贊同地搖搖頭,“最重要的一點你忘了說,它還可以擁抱,可以撫摸。”

他的聲線很低,在漸次籠罩下來的夜色裡顯得無比曖昧。喬舒立刻漲紅了臉,啐他一口,“討厭!”

周臻書微笑地凝視她,“有專家說,如果女人說,你走開,那意思就是,你不要走。如果女人說,不要。那意思就是,要。如果女人說,討厭,那意思其實就是,喜歡!”

喬舒擡擡腳,虛張聲勢地朝他踢踢,叫:“我去幫忙嫂子。”

她逃得似小兔,心跳得似小鹿撞。

晚餐照例熱鬧喧囂,幾個男人一開始還保持着一點矜持和風度,酒至三成,漸漸地熱情奔放,越喝越多,氣氛也更熱烈。

陳霖給喬舒使個眼色,喬舒心領神會,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

陳霖說:“我出去一會兒,待會兒你哥問起,你幫我說一聲。”

喬舒有點疑惑,“去哪兒?”

今日喬遷新居,無論如何算得上他們倆的大日子,她卻要拋卻一干客人獨自外出,不能不讓人心內存疑。

陳霖笑了笑,說:“放心舒舒,陳霖不是那種糾纏不清的人。過去的那些,我理得乾乾淨淨,絕不是他。”

喬舒不由得紅了臉,爲自己的小人之腹,也爲自己,並不能像她那樣,乾淨利落地對待舊愛新歡。她心裡羞慚,開不了口。

陳霖說:“是她。那個女孩,她約我見一面。”

喬舒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說:“不。別去。”

陳霖微微皺起眉頭,“她說半小時後見不到我,就會跳入澄江。”

喬舒嗞地輕蔑一笑,“神經病。不用理她,讓她跳去。我就不信她真敢跳。”

陳霖微微仰起頭來,出神地凝視着窗外,良久纔開了口,“我小的時候,父母親常常吵架,每次一吵架,我母親就嚷嚷說,她要去自殺。她裝模作樣地喝過農藥,裝腔作勢地割過腕……到後來,我爸也膩了,我母親再使這招,他就裝聾作啞,不當回事。然後有一天,我媽真的自殺了……就在他們耳鬢廝磨了近一輩子的牀上。我爸差點瘋掉。從那時起,他就沉溺於酒精,每天都是醉醺醺地打發日子,我母親去世還不到兩年,他酒後開車從山路墜崖,屍骨無存。”

喬舒聽得毛骨悚然。

陳霖說:“所以,我必須得去見她。”她拍拍喬舒的手,“不過就是讓她罵兩句發泄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脣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又不是沒被人罵過。”

喬舒只好說:“那你儘早回來。”

陳霖點點頭,脫下手上的橡膠手套,換上鞋子,悄悄閃出門去。

男人們酒足飯飽,嚷着要打麻將,喬舒眼看着周臻書被趕鴨子上架,推到了牌桌前。她有點不放心,站到了他身後。周臻書看到她,猶似抓到了救命草,期期艾艾地說:“我不怎麼會玩這個啊。”

喬舒笑眯眯地,“恭喜你啊,你的手又多了一項技能。”

周臻書聽了,微微眯縫起雙眼,附和着答道:“嗯,也對。”

喬舒說:“最多不就是輸錢。周老闆,不差錢!”

男人們起鬨起來:“說得好!最多不就是輸錢嘛,又不是要命!來來來!”

周臻書無可奈何。

喬楠隨口問:“舒舒,你嫂子呢?”

喬舒說:“她有事出去一下。”

喬楠也不以爲意,“哦”了一聲。

但陳霖很久也沒回來。喬舒開始收拾屋子。周臻書眼見她一個人在忙,恰巧放個大炮,頓時輸掉十二指,他趁機站起身來,嚷:“輸慘了輸慘了,你來!”

他身邊的人立刻頂將上去,周臻書趁機走近來幫忙喬舒。

喬舒正在擦地,看到他走近,頭也不擡,“有話對我說?”

周臻書蹲下身來,搶過她手裡的抹布,有板有眼地擦起地來。喬舒看呆了,叫一聲:“喂!”

周臻書模樣認真,額前的發低垂下來,幾乎擋住了他的眼睛,喬舒情不自禁地說:“頭髮長了,該去剪剪了。”

周臻書牛頭不對馬嘴,“我想告訴你,如果你願意,我的手,可以爲你做任何事。”

喬舒幾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在說什麼?她頭髮蓬亂,褲腳半挽,襯衣隨隨便便地在小腹前打個結,手上還溼漉漉的,哪裡是聽這種情話的時機?

而且,這話,這是周臻書說的嗎?原來,他也是會說甜言蜜語的嗎?

眼眶情不自禁地漸次泛起淚水,喬舒吸吸鼻子,“你贏了。”

你贏了,我願意相信你,即便你可能說的不是真心話。

喬舒絕望地想,這個男人,她真的想念他強有力的手臂,他霸道的親吻,他溫柔的撫摸。因爲有他,程寧對她的輕慢和侮辱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夏景生的那些許諾,都不能再讓她的心波瀾起伏。

周臻書溫柔地笑笑,微微傾過身來,在她面孔上輕輕親吻一下,低聲說:“不,是你贏了。”

他長期混跡於燈紅酒綠場上,自忖什麼樣的女子都見過,偶爾也爲美貌驚豔的女子微微動容。也不過如此罷了。經歷了徐梓馨,他固執地認爲,那樣的感情,一生中只會經歷一次。即便是徐梓馨本人,也不能再喚回從前的他。

所以,他樂意接受一個不算得反感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願意保持一份尚算體面的婚姻。至於離婚,到突然之間與她之間的關係莫名親密,一切都讓他困惑。那顆自以爲已被千錘百煉的心,突然間會悸動了,那些被收藏得好好的柔軟的一面,不知不覺地袒露出來。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喬舒和周臻書都被嚇了一跳。喬舒定睛一看,手機應該是陳霖的,估計是走得匆忙,忘了帶上。

喬舒探頭過去看,手機屏幕上閃動着兩個字,“老公。”

手機響了好久,停了下來,須臾,又再度響起。

緊接着,喬楠走了進來,“咦,這人真的忘了帶手機,我說呢,怎麼不接我電話。”

喬舒也疑惑起來,“去了好久了,說是一會兒的,怎麼還不回來?”

喬楠問:“你嫂子說去哪兒?”

喬舒張了張嘴。

喬楠警惕起來,追着問:“到底去哪兒了?”

喬舒只好說:“說是小貝要求見她一面。”

喬楠大吃一驚,蹬腳道:“你怎麼不告訴我!”他急得轉身拿過外套,就要往外走。那個瘋狂的女孩子,見陳霖想幹嗎?他心頭涌過一陣不安。

周臻書直起身來,“我們跟你一塊去吧。”

他扯一把喬舒,緊跟着喬楠出了門。

車子向澄江橋急駛,喬舒不安地看看喬楠,忐忑地說:“不會出什麼事吧。”

周臻書安慰她:“應該不會。”

喬楠緊閉着嘴,一言不發。

已然深秋,澄江橋上冷風習習,周臻書把車子停好,三人一齊奔到橋上。橋面寬廣,一時間哪裡看得到誰是誰。

最後還是周臻書眼尖,叫:“在那兒!”

陳霖和小貝並肩站立着,大風把兩人的頭髮吹得蓬亂,衣袂飄飛。小貝顯然很激動,不停地揮舞着手勢說着什麼。突然間,她砰地在陳霖面前跪下了。

喬楠飛奔過去,握住陳霖的手,責備道:“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

陳霖衝他笑笑,“我正打算回去。”

小貝看到喬楠,立刻匍匐上來抱住喬楠的雙腿,喃喃叫:“楠哥,楠哥!”聲音哽咽了。

喬楠卻不耐煩,狠狠掙開她,聲色俱厲:“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到底要我跟你說多少次,我不喜歡你,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你,寧可死,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聽明白了嗎?!”

天色陰沉,像是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喬舒擔憂地看了看天色,希望他們能趕在大雨之前把事情做個了斷,從此後大家兩不相干,各有新生。

小貝微仰起頭,臉色煞白,天邊一道閃電掠過,喬舒的心突然狠狠地顫了一顫,小貝臉上的表情何等絕望,目光瘋狂,語氣卻安靜得出奇,“我很愛你,楠哥。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楠哥。”她默默流下淚來,“醫生說,我再不能做母親了。楠哥,我對不起你,我把咱們的孩子弄沒了,我再不能給你生孩子了……”

喬舒又驚又怕,只覺氣氛詭異,她主動握住周臻書的手,輕聲說:“叫喬楠走。”

周臻書便叫:“喬楠!”

他倆年紀相仿,周臻書從來都連名帶姓地叫他。喬楠回過頭來,周臻書示意他離開。喬楠微微點頭,轉過身對小貝說:“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就算是你愛我。”

小貝死死地盯着他,哀求地叫:“楠哥!”

喬楠置若罔聞,牽了陳霖的手便要轉身走。

突然間小貝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狐狸精,你勾引了一個又一個男人,你那麼多男人,爲什麼非要來搶我的?爲什麼?!”她像失心瘋似的揪住陳霖的頭髮。

陳霖猝不及防,被她拖離喬楠身際,但她很快冷靜下來,狠狠地用手打開小貝。

喬楠又驚又怒,高聲叫:“你瘋了,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要你命!”

突然間小貝咭咭笑起來。

喬舒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驚慌,於是嚷:“霖姐,過來,我們回家!”

陳霖微微抹一把頭髮,轉身向喬楠走去。

瞬間裡,小貝衝了過去。恰巧又一道閃電劈過天際,她手上的刀尖閃閃發亮。

喬舒還來不及驚呼,喬楠已然縱身上前,摟住陳霖,微微閃身,把陳霖擋在身後,尖刀毫不遲疑地沒入他的身體。

喬舒捂住嘴,腦子一陣暈眩。

小貝也呆住,一臉癡狂,她瘋了一般,抽刀又再向他刺去,“我讓你護着她,我讓你護着她……”

喬楠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他聽到陳霖在叫他,嗯,他們要回家。他努力地衝她微笑,意識模糊之前,他看到她滿臉是淚。她爲什麼哭了?他疑惑地想,然後,疲憊地閉上眼睛,緩緩倒了下去。

小貝嘴裡兀自叫:“你起來,我讓你再護着她……”

周臻書已然搶上前來,冷靜地抱起喬楠,吩咐喬舒,“趕快打120!快點!”

喬舒的手一直在發抖。

“120嗎?澄江橋上,有人身受重傷,請馬上過來!”她驚訝自己竟然還能說得出話來。

她手裡拿着手機,懷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陳霖撲在喬楠身上,失聲慟哭,小貝完全嚇傻了,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大雨嘩嘩地倒下來。

周臻書把喬楠的頭摟在懷裡,他拖不動他,也不敢貿然拖動他。

接下來的一切,喬舒漸次記憶不清了。

像是過去非常久,救護車纔來到。一切都顯得雜亂而匆忙,醫院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太過鋥亮的燈光。

她一直坐在長椅上,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溼。

父母親趕來的時候,喬楠仍然待在手術室裡。喬母瘋了一樣搖晃着喬舒的身子,“你哥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掉。

痛哭聲四起。

喬舒茫然地擡起頭來。

發生了什麼?她懵懂地想。

周臻書把她摟在懷裡。

等一切結束,已經進入隆冬十二月。

小貝被判故意殺人罪入獄。

喬舒並不覺得痛快。

喬楠已經不會再回來,再多再重的懲罰又有何用。

她一想起他就心疼得揪起來。

整個喪事全部由周臻書出面處理,不不不,應該說是,所有事務,周臻書都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來。

短短時日,喬家父母憔悴得不成人形。喬母就差沒一頭撞牆追隨兒子而去。

元旦節剛過,周臻書堅持要他們出去旅遊一番,親自把他們送到機場。

他安慰喬舒:“應該向前看。這樣才生活得下去。”

喬舒不做聲。

她終日不願意出門,穿着周臻書的襯衣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偶爾咧開嘴角無聲地笑。

周臻書心疼不已。

他手頭的大部分工作都移交助理,專心致志陪伴喬舒。可惜她不太肯說話,但凡詢問她什麼,她不是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就是無意識地“嗯”一聲。

周臻書不得已便說:“你這樣子,叫你爸你媽怎麼熬下去?還有,你嫂子呢?她現在怎麼樣了?你一點也不關心嗎?喬楠是不在了,但生活還需要繼續,你得打起精神。”

喬舒不以爲然,順口輕聲問:“我嫂子怎麼樣了?”

周臻書說:“她好像懷孕了。”

喬舒驀然一驚,“啊?”

周臻書點點頭,“你需得幫助她撐下去。”他衝她微笑一下,“那個伶牙俐齒的喬舒哪去了?我比較懷念追我要錢的那個喬舒。”

喬舒眨眨眼睛,漸漸涌上來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把頭緩緩靠到周臻書肩上,輕聲說:“謝謝你。臻書。”

傍晚便和周臻書一塊去看望陳霖。

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餐桌上擱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瓶子,插着怒放的鮮花。

陳霖說:“我每天都給自己買鮮花。”

她臉色平靜,神情雖然略覺疲倦,但模樣比喬舒想像中要好。

周臻書藉故到陽臺去,“我打個電話,你們慢慢聊。”

剩下兩個女人,半天都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喬舒先開口,“你有孩子了。”

陳霖微笑起來,“嗯。”

喬舒動動嘴脣,陳霖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等她開口,便說:“我只遵循我的心意生活,別試圖感謝我。”

最初的開始,不過以爲是一場和往常無異的露水情緣。對她說過愛的男人何其多,但最後一律消失不見。他們愛她時,她不以爲喜,他們離開時,她不以爲悲。她自以爲刻骨銘心的愛情一生中只有一次,而她已然經歷過。對於喬楠,她真的沒想過會有結果。

卻竟然一直走到了結婚這一步,成了他的妻。每每午夜夢迴,凝視身邊男人熟睡的面孔,她總覺得不可思議。

他愛她,包容她,寵溺她。像她才十六歲,正是最最美好的年華,值得他珍愛。而其實,她遍佈瘡痍,心靈蒼老。

她感激着他,恨不得把整個的自己回報予他。

他不在了。她突然覺得,一切失去了意義。

她偷偷準備了一整瓶安定。

但某一個清晨,像是要提醒她,生命尚不能就如此草率地結束,她突然嘔吐得天翻地覆,一檢驗,懷孕了。

她驚喜若狂。

呵,喬楠畢竟還是不算狠心,至少給她留下來一個孩子。她獨自在衛生間裡哭成淚人。

她把手覆在喬舒手背上,“我會好好的。放心。”

喬舒的淚水又涌了上來。

陳霖微笑,“你看你,寶寶會笑你的。書上說,周圍人的情緒會影響寶寶的生長髮育。”

喬舒嚇了一跳,立刻收了淚,懷疑地問:“真的嗎?”

陳霖笑,“來,摸摸她。”她引導着喬舒,輕輕把手擱在她尚還平坦的小腹上,“很快,她就越長越大,會調皮地踢我肚子,讓我變胖,變醜……”

告辭回家的時候已近深夜。

把車停好,喬舒突然建議上街逛逛。

周臻書失笑,“這麼晚了,街上鬼影子都沒一個,逛什麼逛。”

喬舒抓住他手臂,“走嘛走嘛。”

周臻書脫下身上大衣罩在她身上,“好吧。走。”

他牽住她的手。

冷冬的夜原本就冷清,街道上更是空蕩蕩的。道路兩旁種植着高大的梧桐,低矮的不知道是何種灌木,仍然碧綠逼人。路燈光微弱,大概電壓不穩,偶爾忽明忽暗。

兩人沿着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着,身邊不時掠過急馳的車輛。走了許久,眼前竟然出現一條窄窄的巷子,凌亂地擺着好些攤子,竟然是一處頗爲熱鬧的宵夜場所。

喬舒來了興趣,“走,我們也去吃點好吃的。”

周臻書有點猶豫,“看樣子好像要下雨了。”

喬舒說:“哎呀,下它的。”

拉了他就走。夜市攤子到處熱氣騰騰的,喬舒隨便踏進一家粥鋪去,叫一鍋鴿子粥。

小小湯鍋很快端上來,鍋子裡的粥還在繼續翻滾,喬舒驚喜地叫出聲來,“呀。”

一整鍋粥被兩個人消滅乾淨。

喬舒心滿意足。

才踏出粥鋪不遠,大雨果然來了。

周臻書說:“你看你看。”

喬舒笑,“在雨裡散過步嗎?”她扭頭看着他,一雙眼眸在黑夜裡更爲晶亮,“沒有吧。”

周臻書語塞。

細想起來,他並沒有風花雪月的時候。除開一場曠日持久的暗戀,他其實沒有經過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戀愛。他的生活重心多少年來都放在打造他的王國上。生活的困窘早早教導他,金錢是一切的基礎。他渴望金錢比渴望感情更多。

等夢想達成,才發現歲月已經蹉跎,最美好的年紀,他竟然沒留下一丁點值得追憶的過去。

後來再去談感情,簡單而迅速。女人付出身體,他付出金錢。這種關係深爲他厭惡。發生過兩次便覺得索然無味。

什麼雨中散步,簡直是天方夜譚。

周臻書摸摸鼻子,輕咳一聲,“傻子才做那種蠢事。”

喬舒還是笑,“那今晚就做一次傻子吧。”

她放慢腳步,任雨點肆無忌憚地打在發上,肩上,身上。她攤開雙手,在雨中轉個圈,衝他微笑起來,“我感覺舒服多了。”

她緩緩走近他,整張面孔都溼了。

她眨着眼睛輕聲命令他:“閉上眼睛。”

嗯,他想,今晚真的像個傻子,蠢到家了。

他閉上眼睛。

雨點沁涼,他擔憂着,她可能會感冒的。

突然間,一張略帶涼意的脣覆上額來。他大吃一驚,頓時屏住了呼吸。那脣輕輕一吻之下,像貪吃的小孩子嚐到了糖的甜,又嘗試着緩緩往下移,輕輕掠過他的面孔,一點一點地,最後,準確而溫柔地咬住了他的脣。

他自胸腔裡發出一聲悶哼,不由自主攬緊她的腰,立刻反客爲主地長驅直吻下去。

有車疾馳過身邊,輕濺起地上積水,大約看到這經典一幕,於是丟下一聲短促的氣鳴。

周臻書只覺得身體發熱,他有點羞於承認,自從那一夜,他一直想念她的身體,那不過是一副曾經觸手可及的屬於他的被他輕慢的身體。小巧的胸,光潔的背,平坦的小腹,哪裡算得上火暴身材,突然之間卻引發了他體內的熱情。

他沙啞着嗓子附在她耳邊說:“走吧,我們回家去!”

她微笑着撒嬌,“你揹我!”

他簡短地說:“好。”

他微微躬下身子,她低聲吹呼着伏到他背上。她明明很瘦,背在身上卻頗有重量。他有點吃力,但很快安慰自己,沒關係,回到家再讓她好好慰勞一下。

一進家門他就把她抵在了門上,手掌迫不及待地便伸到她毛衣裡。她嘻嘻笑,還逗他,“啊喲,真這麼急嗎?”

她故意裝出一副天真的表情,眼神無辜。

他咬牙切齒,惱怒得幾欲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偏偏還要無知地問他:“你是不是很想我?”

他嘆息一聲,決定舉手投降。

他附在她耳邊,輕輕咬她耳垂,“是的,我很想你,很想你。”

她把面孔貼近他,連眼睛都發熱。她迴應着他:“臻書,我也想你。”

一句話讓他勉強維持的理智全線崩潰,他幾乎有點慌亂地脫下她身上的牽絆,她軟軟地掛在他脖子上,在他耳邊低低呻吟。

窗外還在下雨,大風把客廳的落地窗簾吹得飛起來。N市的冬天,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多雨過。

他們反覆糾纏許久,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疏離全彌補回來。周臻書說:“你知道我裝君子裝得多辛苦嗎?”

喬舒張大眼睛,“不知道啊。”

她孩子一樣彎起眼睛笑。

他忍不住輕輕親吻她。

“下個月你生日,我們一塊去旅遊,好嗎?”周臻書說。

她溫柔答他:“好。”

無論將要去何地,她都願意跟隨他。

日子終於重新又正常起來,至少喬舒覺得自己又擁有了出去打拼的力氣。

她打開手機,無數條短信紛至沓來。安筱的,許盼晴的,小韋和小潘,江敏,甚至包括夏景生,他們都給她發過多條短信,盼望她堅強起來。要快樂,要幸福。

喬舒眼眶濡溼。她簡直有些回憶不起來,事情剛發生的那段時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模糊的記憶裡,安筱她們都來看過她,陪她落淚。而她終日懵懂,任憑周臻書喂吃喂喝,十足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偶人。

喬楠。

想起他還是心疼。

但是確實的,疼得輕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現實。每個人都會遺忘曾經的痛苦,那個愛過的人。一切終究會雲淡風輕。

她把電話打給安筱,安筱很是驚喜,“你怎麼樣?”她問。

喬舒答:“我很好。”

從前她有私心,暗自盼望喬楠能和安筱好上,這是兩個她至愛的男人和女人。因此安筱與許可的戀愛,還真令她沮喪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反問安筱:“你呢?”

安筱亦答:“我很好。”

喬舒說:“有空出來喝一杯。”

安筱有些爲難,“許可有點不舒服……”

喬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

安筱自嘲地笑笑,“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理智和清醒這東西,是沒有感情的時候才能談的。我還以爲我足夠瀟灑,其實也不過凡夫俗子一枚。他一呈頹相,我立刻心軟。嘴皮子狠又有什麼用,心裡其實放不下。”

如果帶着怨恨離開,其實也是可以做得到從此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偏偏他們緣分未盡,糾葛難休。

許可連續高燒幾日,清醒時握着她的手懇求:“可不可以再愛你?讓我重新來過?”

安筱覺得滑稽。她平時至憎恨如此段子。每每看電視碰到如是情節,必定狠狠唾罵。

卻原來到得自己身上,那一句狠話便摞不出口。

佳佳每晚入睡,必抓住她的手,半夜裡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四處摸索着尋找她的手,直到握住才安心再睡。

她漸漸地習慣了這樣被牽絆住,瀟灑和理智並沒有派上用場。她甚至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家庭當中,許多案子都藉故推掉了。這樣的自己是自己也覺得陌生的,婆婆打電話來,說話低聲下氣的,唯恐一個不小心便開罪於她,她只淡淡的,禮數照常周到,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她不知道錯與對。但每每佳佳小跑着退後,擺一個起跑的姿勢,然後提醒她:“媽媽,注意注意,我來了!”她歡笑着朝她衝過來,她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把佳佳摟入懷裡,心裡是快樂的。

安筱自嘲地說:“以後再不能以你的導師身份自居了。”

喬舒幽默地說:“恭喜你走下神壇。”

安筱便笑了。

臨說再見,她突然又想起來,“夏景生給我打過電話。他出國考察學習去了,好像是爲期半年吧。”

喬舒有點不自在,“幹嗎特意說這個。”

安筱說:“他特意跟我說起。想必沒法聯繫上你,應該是有要我轉告一聲的意思。我善解人意,人品太好。當然要達成他的願望。”

喬舒嘆息,“你真的以爲我和他,還有機會?”

安筱說:“我只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她掛了電話。

喬舒愣愣地坐了半晌,打開電腦。

一上Q,夏景生的留言便一窩蜂涌來。

“電話也不接。很擔心你。”

“別太難過,愛你的人都希望你快樂。包括喬楠。”

“我要去學習一段時間,臨走前很想見你一面。”

“非常想你,你好些了嗎?”

……

他對她說過的情話,永遠不會激烈。但柔情涌動,讓人忽視不得。她心裡永遠有一個屬於他的角落。也許在某個出其不意的時刻,微雨的傍晚,沉靜的午後,又或者,無月的深夜,會偶爾想起他來。那些與他在一起的,心無旁騖的光陰,永遠是記憶裡抹不去的一筆重彩。但她真的不會再愛他。爲他心跳,爲他歡喜難過,那樣的歲月,真的走得太遠,再也不會回來。

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章 離婚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2)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章 離婚第1章 離婚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章 離婚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2)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2)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6章 愛與痛的邊緣(5)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章 離婚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章 離婚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20章 只爲你哭泣(3)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1章 離婚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第1章 離婚第1章 離婚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1章 離婚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20章 只爲你哭泣(3)第17章 良辰苦短(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