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循那錯望的道途,我踩到荊棘,才曉得它們不是花朵……”
——泰戈爾
臥室,暈開的暖橘色燈光下。
“祁邵珩......”模糊不清的囈語,他誤以爲她醒了,沒想到半睜開眼的人,看他一眼說了一句,“你等着,我們沒完。”
話音落,牀上的人翻身,繼續閉上眼,睡着了。
祁邵珩站在牀側,哭笑不得。
他這才意識到牀上的以濛根本就沒有清醒,到現在她都是在說夢話。
蒼白的脣色,只有臉頰帶着些許病態的暈紅,果然又是病了!
剛纔進來他聽醫生說,這次小小的花粉過敏,就讓她整整燒了一天,雖然是低燒,低燒最磨人,也最難以承受。
哎,身體怎麼會變得這樣差了呢?
撩開她額前被汗水潤溼的碎髮,祁邵珩伸手將一邊放着的乾毛巾拿起來,給她擦了擦發燒過後蒸騰而出的汗水。
吸了汗水的毛巾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草本木本的清爽的香味,以前祁邵珩覺得這是她特殊的體質導致的,這樣的特質更讓人喜歡,但是,從前兩天在以濛昏睡中給她做過的身體檢查報告來看,人體出汗髮香並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站起身,將臥室內的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的,不讓外在的花香影響到室內,花粉過敏,本就不是什麼大的問題,不過依以濛現在的身體狀態,這些小問題都要謹慎。
幾日不見,思念在作祟。
坐在牀前,修長的指輕撫上她的眉眼,雖然最近總是能看到她的照片,但是平面的冰冷觸感及不過現在的溫軟。
不肯好好吃飯,又消瘦了很多。
明亮的室內燈光,怕她睡不安穩,祁邵珩將室內的吊燈關掉了,昏暗的壁燈讓睡夢中的人蹙緊了眉頭。
‘啪!’地一聲將明亮的燈再打開,牀上睡得不安穩的人,臉上的神色安然了很多。
懼黑?
什麼時候又多了這樣的習慣?
翌日,清晨,以濛沒有在祁邵珩的預計中醒過來。
持續低燒,依她現在的狀態又不適合用藥,醫生對這樣的患者也沒有絲毫辦法。
注射藥的強度太大,現在的她只能服用口服藥。
“阿濛,喝藥了。”
將低燒昏迷中的人單手環抱起來,一共兩片退燒藥,餵了很久都沒有吞嚥下去。
沒有辦法,只好碾碎了,浸泡在溫水裡用小匙來喂,終於喝下去的人,在中午喂第二次的時候,直接嘔吐了出來。
法國醫生看過牀上持續昏睡的人很無奈,她說,“很抱歉,祁先生,太太的身體狀態對藥物極度敏感,現在沒有任何辦法,吐藥的話只能強行再喂。”
無數次的吐藥後,再繼續給她喂下去,一直到凌晨,持續的低燒才真的有了轉機。
冷敷了一塊毛巾在她的額頭,祁邵珩站在一邊說,“這麼不省心,如果沒有我,看你怎麼辦?”
以濛越是虛弱,她的身體狀態越是差,祁邵珩就會忍不住想到缺失她的兩年時光。
不說,她有她的理由。
不問,他也有他的心思。
有時候,對於空缺的兩年的空白,祁邵珩處於一種極端矛盾的狀態,他想知道她的所有,想知道她淪落如此境地的原因,但是他又怕這事實是他最不願聽到的一種。
埋藏塵封不見陽光的過往,必然有它陰腐暗沉的一面。
以濛不是懦弱的人,連她都想要隱藏的東西,定然不會尋常。
關於兩年前的事故,祁邵珩還在查,可以濛就像是從人家蒸發一樣,那兩年沒有她在世界上存活過的蹤跡。
唯一,他可以查到的就是他妻子返回溫哥華的一張機票,那張機票成爲了她兩年前和這個世間存在聯繫的最後一件東西。
古堡深居第十三天。
以濛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的時候,這個世間是眩暈的,頭腦昏沉,目光渙散,讓她猛然起身的瞬間又重新摔回了牀上。
嘴脣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她看室內周圍的一切全都是模糊不清楚的。
強撐要繼續坐起來,手腳失了力柔軟無骨,喉嚨間撕扯的痛讓她整個人都處於病痛的焦灼中。
“醒過來,覺得怎麼樣了?”
視線模糊不清,耳邊低沉的嗓音使人如沐春風,有人環着她的腰際,讓她靠在了對方的身上。
往日,剛睡醒的以濛都不會清醒,更何況現在的人在病重中,就少了很多考量。
她甚至不知道現在抱着她的人是誰。
依靠,是因爲手腳失力。
身後的人,還在說話,“是不是覺得頭暈目眩,口舌乾燥的厲害。”
下意識的想要點頭,以濛的視線逐漸恢復了清明,擡起頭的瞬間,透過對面正對牀側放置的鏡子看清楚了身後的人。
一張俊逸的臉,漫不經心的似笑非笑,眉宇間是一切掌控於手中的傲然,而她蒼白着一張臉,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偎依,彷彿只能等待着被對方安排命運的‘爲所欲爲’。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呵!
低燒沒有完全褪去,整整兩天兩夜的低燒讓以濛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致的焦灼中。
“會發燒,是因爲火氣太大了,哪有那麼多淤積的怒氣呢?在這兒住不是挺好的麼?”
本是持續忍耐的人,聽到身後的話徹底被惹惱了。
“祁邵珩——!”
喉嚨撕扯的痛,讓她遏制不住的大肆咳嗽起來。
整整十多天的禁足,完全的封閉的‘囚禁’,現在他又故意說激惱她的話,她怎麼可能不動怒。
狼狽至此,她從來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也不知道生病虛弱到如此程度的人從哪裡來的力氣,縱然地翻身而上,她全身傾壓覆在了他的身上。
臉色蒼白,是極致的白,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長髮散亂,眼神沒有了清冷,焦灼到極致,這纔是真的被惹怒的蘇以濛,以往被惹怒依舊神色淡然的蘇以濛都是假的。
她的冷靜自持,極致的理智,沒有人能打破。
除了,現在這個人。
祁邵珩是蘇以濛的剋星,只有他纔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動她從來沒有展露過的情緒。
整整十多天的禁足,讓低燒中人再也顧不得其他,俯下身的一瞬間,她直接張嘴就咬住了他的脖頸。
氣急了的人,哪裡還有絲毫的理智呢?
“先生!”
祁邵珩神情自若的給她咬,站在一邊的傭人可按捺不住了。
有人上前,卻見祁邵珩擺了擺手,並不讓人靠近,讓他們全部都出去。
法國傭人雖然擔心,但是遵從傭人守則,他們只能聽祁邵珩的話。
以濛咬祁邵珩,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是沒有用的,體虛的厲害,她這些極致的動作都成了最無害的,沒有絲毫的殺傷力不說,反而,讓自己脫力脫得更厲害了。
這咬噬,隨着以濛的脫力,痛感漸漸減弱,隔靴搔癢像是一種無言的挑逗。
沒有力氣,怒到極致的人最終在身體的力不從心中,最終虛弱地傾覆在了祁邵珩的身上。
但是,她的眸是陰沉的。
“這麼大火氣。”看她如此憤懣,他竟然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
見他笑,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整整十多天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最初的一開始甚至聽不懂這些人說的法文,內心的焦躁,身體的疲乏,還有對淼淼的擔憂,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現在爆發了出來。
內心有一把火在燒。
咬牙切齒,她是真的想要‘咬死’他的。
“祁邵珩......”以濛急的眼眶都是通紅的。
躺在她身下的人,笑得有些漫不經心,看着她,他說,“阿濛,即便這麼久不見我,也用不着對我這麼熱情。”輕撫了一下脖頸處的齒痕,他似笑非笑,“這麼賣力的挑逗你丈夫,很難自控的。”
伏在她耳邊的嗓音,暗啞低沉,“雖然,我也很想要你。”
羞祚了,怒急的人猛然清醒,才發現現在他們之間女上男下的姿勢有多麼*,想到剛纔他戲謔的話,她還是忍不住臉紅了。
“無.恥。”
低聲的斥責,怡然惱羞成怒。
祁邵珩絲毫不介意她說得話,小女孩兒生氣,隨她。
剛纔被激怒後太過沖動,現在傾覆在他身上,身體相觸,讓她尷尬,她想要起身下去,卻被人扣住了腰際。
沒有力氣的人根本不可能掙得開他。
嘆了一口氣,以濛看到他脖頸處的咬痕,無奈地閉上了眼。
真是被氣糊塗了,動怒就咬人這樣的事情,讓清醒後的人開始覺得尷尬。
呦齒的可笑。
“這樣多好。”抱着她的人驟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讓以濛微微怔了怔。“一生氣就張牙舞爪的真是像只炸了毛的小貓兒。”
就知道從他的嘴裡聽不出什麼好話,習慣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只聽祁邵珩又說,“總之,可不要冷冰冰的,太理智了一點兒都不可愛。”
她黛眉輕蹙,蒼白的臉上嗔怒的怒意並未散盡。
再低頭,卻見身下的人闔上了眼眸,像是睡了過去。
兩天兩夜總沒有睡衣,抱着她倒是很快就睡熟了。
“阿濛。”睡着的人,在她耳邊囈語溫雅,“可別再不理我。”
以濛一怔,只覺得眼眶痠疼的厲害,一滴灼燙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滑落,砸在了他的手指上。
————
放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以濛從沒有睡得這麼久過,她沉睡的連星星似乎都黯淡了,不再眨眼睛。
再度清醒的時候,她的低燒是真的退了,儘管身體痠軟無力,但是相比上一次的清醒要好了很多。
一室的寂靜,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敲出的清脆聲響。
一身簡單的家居服,祁邵珩坐在沙發上下棋。
有一通電話打過來,以濛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在這裡看到通訊設備,是祁邵珩的手機在響,但是坐在沙發上下棋的人巋然不動,像是沒有聽到手機鈴聲在響一樣。
以濛蹙眉,本來也不想理會,但是在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的名字後,她接了。
向珊,是祁向珊打過來的。
“向珊。”嗓音沙啞,但是內心的焦灼還是讓她忍不住最先開口。
“以濛,聽你聲音怎麼了,難道是感冒了?”
“沒有。”
還沒有等以濛問,就聽向珊說道,“以濛大家都說你到國外去接受長期救治了,最近還好嗎?”
“國外接受治療?”
“是啊。”電話另一端,向珊繼續道,“你不用擔心淼淼,你一直想要幫淼淼找的,淼淼的親人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內心像是鬆了一口氣。
“淼淼現在已經送給了他的親人,她的家人很好,你可以放心了,那孩子的病情會漸漸好轉的。”
以濛沉默,瞥到室內安然下棋的人若有所思。
“訂婚宴當天,以濛還好你沒有出現,你知道我有多擔心麼?不過還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你母親......”
“她很不好,不過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惡劣的算計你。還好,有蘇家的傭人一早將孩子送了回來,不然我就徹底成了害這孩子間接人。”
以濛搖頭,“這不是你的錯。”
只是,她是怎麼知道的?
國內。
向珊站在工作室的走廊裡,擡頭望着五月一片蔚藍的天空嘆了一口氣,“至於,之諾他現在的身體狀態還是和你離開的時候一樣,我和向玲都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安心地養好身體,我們等着你回來。”
“好。”
“以濛,你難道不覺得這一切有些詭異嗎?似乎是被人安排好了的,向玲讓我告訴你......”
.......
向珊和以濛說了很多,她只是靜靜地在聽的同時,內心壓抑和焦躁不安的所有問題,一個,一個就那麼全部被解開。
包括所有人不明白的這些事情背後所隱藏的東西。
通話不到半個小時,通過向珊的口,讓整整十多天被禁足的人,第一次聽到了國內的消息。
掛斷電話,通話結束。
以濛盤腿坐在牀上,陷入了沉思。
室內,祁邵珩還在下棋。
居高臨下的位置,讓她可以很清楚看清楚棋盤上的一切局勢。
圍棋棋藝,以濛自認爲自己不差,不是驕縱,是她在祁邵珩之前很久沒有真的再遇見過對手。
即使是之諾,他們下棋只能下出平局。
但是,在曾經的宜莊,和祁邵珩下過的幾局棋中,她是真的沒有贏過一次。
這男人對棋局的掌控力度,讓人驚歎,棋局上風雲詭譎,他的落子和他的爲人處世一樣都讓人難以猜透。
以濛撐着長期低燒後虛弱的身子下牀,雙腳着地的時候她錯愕了一下,很多天沒有進食,現在雙腳卻可以支撐她的身體,不會摔倒。
應該是昏睡的時候輸過生理鹽水和營養液了。
起身下牀,她向前走了兩步,直接靜默地在祁邵珩的對面坐下。
低頭看,圍棋棋盤上,黑子怡然大殺四方,白子再無力反擊,這局棋白子就要輸。
這局棋下得太過有心,給她看的。
往日裡,以濛和祁邵珩下棋,她總執白子,而他執黑子,這樣故意的讓白子失力,不是給她看的又是給誰看的?
可,她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就認輸呢?
過分白.皙的手指,帶着病態的蒼白,以濛手執白子,手腕虛浮無力,還是落了一子在棋盤上。
看到對面人落下的棋子,祁邵珩不動聲色,倒是笑了。
“剛起來,就這麼好的興致。”
“既然,祁先生這麼有心安排,我不落入你的圈套是不是太不識趣了。”
“口齒伶俐的很吶。”他喟嘆的同時,言語間帶着幾分沉溺的滋味。
“不。”再落一子,以濛搖頭,“我向來自愧不如,比不過你,不然也不會這樣莫名其妙地到這裡來,還什麼都不清楚不明白。”
他笑,“現在不是都清楚了嗎?”
“那是祁先生安排的好。”反諷給他聽,“向珊一早打過來的電話也是你讓她這麼做的吧,通過向珊的口把我想知道的都明明白白的說出來,確實是個不錯的好辦法。”
“這麼快就想明白了,我就說我家阿濛聰明的很。”
嘴上說着誇獎讚美的溫柔話,可手上下棋的手法卻絲毫不含糊,黑子再度攻擊,又吃了一粒白子。
握緊手裡的白子頓了頓,她擡眼,看他,“所以,這所有的一切你一直都清清楚楚的知道?”
祁邵珩沉默,不言不語。
“蘇佳慧威脅我,用淼淼算計我,你知道。”她說。
落了一子,她又說,“淼淼的身世你也明白了,這麼快就能找到她的家人,倒是我該謝謝你。”
黑子握在手裡,聽到以濛這麼說,他蹙了蹙眉。
嗓音沙啞,以濛繼續說,“我只是不明白,被蘇佳慧淺顯抱走的淼淼,你是怎麼讓這孩子重新回到向珊的公寓的。”
起身,將一早放在一邊的熱牛奶遞給她,碰觸杯子就可以感受到現在的溫度適中,祁邵珩將溫牛奶放進她手裡。
“喝了,就告訴你。”
單手撐在背後的沙發椅上,他眼神裡有幾分*人的誘哄。
以濛伸手接過了杯子。
低頭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祁邵珩重新做回到她的對面,見她聽話的喝牛奶,想了想又摸了一顆黑子落入棋盤,自言自語,“果然,還是欠調.教,關幾日,就聽話了。”
“咳......咳......”聽他戲謔的話,正在喝牛奶的以濛一陣嗆咳。
他蹙眉,伸手輕拍她的後背,“慢點兒喝,沒人跟你搶。”
扶開他的手,因爲大肆的嗆咳,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病態的紅暈。
凝視着她的眼眸,祁邵珩接着剛纔她問的話回答她,“其實很簡單,阿濛這麼聰明一定知道老宅有蘇佳慧的人,所以她不來,對你所有的舉動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我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蘇家有你的人?”
一點通透,他一直都知道他妻子是個聰明人。不多言,和聰明人說話不用費力氣。
牛奶杯放在桌面上,以濛單手撐着下巴看祁邵珩,目不轉睛,半晌都沒有移開視線。
“怎麼了?”他還在下棋,“看了這麼久,看出什麼來了嗎?”
以濛說,“祁邵珩其實你一直以來,什麼都知道對不對?”
包括,她的謊話,還有她心口不一的話。
“阿濛,是說什麼?”漫不經心的語調,在春日裡顯得溫和。“好好休養,好好配合心理醫生養病,否則怎麼對得起你的兄長?”
手裡的白子落在地上,以濛震驚後,嘆了口氣,“就說什麼都瞞不過你,你查了我和之諾的關係?沒有人知道我......”
“很難查嗎?”
“所以,這所有的全部你都知道,你默不作聲的看我所做的一切,不動聲色,是因爲你一早就想好了應對全部的策略。”現在的以濛完全有種落入陷阱,被人戲弄的感覺。
“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狡詐?”他苦笑。
“不,是你太過聰明瞭。聰明到讓我覺得有點心疼。”
聽她的話,祁先生有些受*若驚。
“不過,確實也很狡詐。”又再後面加了這麼一句。
以濛蜷縮着抱着腿,在沙發上,說,“祁邵珩,何必呢?對我這麼好,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