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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剛嫁進來就引起當家主母的注意, 袁沁直接帶着楚子譽走偏門,楚府的下人甚少見到這位不受重視的公子,昨日他那場悄無聲息的娶親, 不知讓多少下人在背地裡譏笑。都說他是撿了大公子不要的破物, 還喜滋滋的當寶貝。

這會一路經過的僕從見到位玉貌花容的少女拽着公子跑過, 那少女腦後有一縷辮子沒有插好, 散在陽光浮塵裡微微飛舞, 甚是嬌俏。衆人皆是眼前一亮,隨後不可置信的擦擦眼睛,待確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亦不是在做夢後, 紛紛驚詫不已。

都說二公子娶了個比自己大的娘子,老妻少夫沒看出來, 倒是豔福不淺是真的, 這樣的容貌滿京城裡怕也難出幾家來, 這會大公子指不定得多惱呢。但一想她如今破敗的家世,也就只能拿這張臉出來了, 只可惜二公子生來雙目失明不能見此美色,這張臉也就沒啥用處了。

僕從們唏噓一陣便散了,卻忘了從他們眼前跑過的兩人乃是要出門。其實按照楚夫人對這個兒子的忽視程度,就算有人稟報了也只是罰罰楚子譽身邊的人。畢竟就算要訓斥他也聽不見,又何必廢那功夫。

楚子譽眼前一片黑也不能聽聲辯位, 只能順着袁沁拉扯的方向隨着她的腳步邁腿, 一路上有些小石子他也避不開, 鞋也絆掉了一隻, 他說不出話急出一腦門的汗, 唯一能緊緊抓住的只有她這隻手。

“呵……”袁沁拽着他出了門,回頭見他那狼狽的樣, 沒心沒肺的笑出聲。

只可惜楚子譽聽不見,否則定要抓她過來揉搓一番,看她還敢這般壞心眼不。誠然袁沁就是因爲知道纔敢這般欺負他的,要換作往常她也欺負不了,她不想與旁人一樣將他當成個廢人看待,想必他也不願意。真正的他怎麼會甘心被人這樣欺凌而無還手之力,這不是他的風格,他的驕傲也不會允許。

不得不說袁沁太過了解他,楚子譽眼下確實是廢人一個,但他骨子裡卻還是那個足以撼天動地、永垂不朽之魂。倘若袁沁也跟旁人一般將他視作無能爲力的廢人,小心翼翼的相處,這才令他憋屈,他相信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樣,她都是一如既往的對待自己,沒有半分歧視。

“恩,看你這樣也不好跟我出門,還是給你換雙鞋吧!”袁沁捂着肚子笑出淚來,看了看前面佈滿石子的小巷,還是善心大發地從儲物寶袋中拿出雙備好的鞋給他換上。

楚子譽鼻尖冒出的細汗也被她輕輕拭去,隨後頑皮的用指甲輕啄他鼻尖一下,那一下好似啄到了他心裡,不痛卻是瘙癢難耐,他喉結上下滾動,手不受控制的往前想要觸摸她。袁沁及時牽住他伸來的手,這次沒有奔跑而是像散步般緩慢向前。

穿過幾條小巷,爲求近路,袁沁才選擇了這條需要穿過煙花之所才能到早市的小道,想着這種場地向來只有晚上才繁華熱鬧,只要快速過去也沒什麼。卻不料還是有人擋在前面找麻煩,對象卻不是她。

只見一個風塵氣十足的女子被人從旁邊青樓裡踢出來,正摔在袁沁兩人面前,渾身只着了一件輕薄的紗衣,髮絲散亂、袒胸露乳,身上好幾道抓撓的痕跡,紅豔的脣邊還有未乾的血跡。

隨後衝出來一人脫下自己的外袍將她包好,眼神頗爲不滿的睇向青樓門邊幾位富家公子,憤憤道:“你們都是男人自應該懂得男子氣度,怎能對一個弱女子這般拳打腳踢,她不願你們竟還強行逼迫,這可是天子腳下,你們這般作爲還有沒有王法了?”

袁沁打眼一看,嗬!這不是馮生麼,他竟會在大清早出現在這烏煙瘴氣之所,莫不是昨晚就沒回去吧?

幾位富家公子就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他,一紫袍玉冠的公子搖了搖摺扇,他在此處頗爲有名,人稱樊爺,其餘幾位富家公子跟他站在一塊皆退居三步,以此來襯托他在中間的地位。此時這位樊爺嗤笑道:“在這裡做皮肉生意哪個是乾淨的,小爺在這裡尋開心不是來找晦氣的,看你對音律頗有研究才請你來幫小爺修理古琴,你倒好,竟然跑來對小爺說教,還要勸她從良,你莫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吧?”

許是他的形容太過貼切,幾位富家公子在後邊吃吃的笑,誰說不是呢,這馮生自以爲世人都該像他那樣整天伺花弄草、彈琴說愛。請他來修琴,看這女人矯揉造作的推拒就誤以爲是他們強迫的,非要拯救她於苦海之中,這紅梅也是傻的,見馮生長得好就往上湊,這不就惹火樊爺了麼。

“馮公子,多謝你爲小女子出頭,要不然……”那紅梅說着掩面而泣,一手攥住他衣襟往他懷裡縮。她知道今天鬧出這事,這幾位公子和鴇母必然不會放過她,還不如抓住這棵救命稻草,雖然他壞了她生意差點被幾位公子泄憤打死,但爲今之計她已沒有更好的去處了。

馮生正被幾位富家公子說得無地自容,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否做錯時,猝然聽到這悽悽切切的話。想着這可憐的女子顯然是被命運捉弄的,要不然怎麼會淪落到此處,他又開始堅信自己所做的是對的。

“你別怕,我這就救你走。”馮生一邊柔聲安撫,一邊將她扶起來。

紅梅佯裝體力不支倒在他懷裡,虛弱道:“馮公子……”

見她這番作爲,樊爺冷笑道:“走出這個門,你就不用回來了,以前在小爺這兒哭身世哭父母套去不少銀子,沒想到你今日倒靠上這小白臉來算計爺,今後若是你敢哭着上門,小爺就讓老鴇撕爛你的嘴。”

紅梅頭皮一陣發麻,這是要斷了她的後路啊,要是馮生不贖她出去,等待她的將是什麼不言而喻。馮生以爲她是在害怕被報復,對樊爺皺了皺眉道:“她身世已是悽苦,你又何必爲難於她,今日之事但凡是個男人都看不下去,我希望你今後好自爲之。”

說話間老鴇聞訊趕了出來,一見這場面氣得衝過去,揚手就要甩紅梅一巴掌,馮生大驚下以身相護,紅梅更是嬌弱的往他身後縮,一邊攥着他喊救命。

“你這賤蹄子,盡給老孃惹麻煩,還不趕緊出來給各位公子賠罪,今天要不把事給老孃解決咯,看回去怎麼收拾你。”老鴇不能對客人動手砸了招牌,但對付一個不聽管教的小賤人有的是法子。

紅梅更害怕了,她不想日日躺在男人身下承歡,裡面哪個姑娘不想找個臉蛋好又富貴的男人被贖出去,今日雖是個意外,卻也正是個契機。只要緊緊抓住這棵救命樹離開這座牢籠,憑她的本事以後這馮生還不是任她擺佈,日子想必也不會過得比這差。

她心裡的算盤打得啪啪響,面上更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動聲色的往馮生身上蹭:“馮公子,若是小女子回去了定會被打死的,馮公子救我。”

馮生喜好琴音韻律附庸高雅,因此對此等煙花之地一直報以不屑的態度,這次也是聽說有一把極珍貴的焦尾琴,他想要一睹其風采纔來的,本是平安無事他也不想沾惹這些脂粉氣濃重的女子。但紅梅不同,她被幾位公子強拉着泫然欲泣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出手,此時又被她蹭得有些尷尬。

“紅梅姑娘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入虎口的。”他一邊安慰着,一邊挪得遠點,解下腰間沉甸甸的錢袋扔進老鴇懷裡,“這是紅梅姑娘的贖身銀,如果不夠,我回去再去取來。”

老鴇打開錢袋看了看,眼睛蹭的亮了,旋即板着臉,故作姿態的乾咳道:“這姑娘都是搖錢樹,原本是不會讓贖的,既然馮公子這麼心誠那也是紅梅的造化,以後她就歸公子你了。”說着使人拿出紅梅的賣身契遞過去。

見到賣身契紅梅再也掩不住喜色,忙一把搶過來仔細查看,待確定是真的後立即撕得粉碎。

青樓姑娘被贖出去後,那賣身契也是由贖她的人掌管,哪有她自己撕毀的道理,馮生本就是要救她出苦海此時竟沒有覺得絲毫不對。老鴇拿了銀子自然也不會管這麼多,其餘衆人更是看戲不嫌麻煩,沒一個人來提醒他。

樊爺巴不得這對礙眼的傢伙滾遠點,對馮生今後的生活已能預見一二,一旦粘上這種風流女人再要摘下來可就難了,他冷笑着給老鴇使了個眼色,轉身跟一幫公子繼續作樂。

“紅梅姑娘,你如今已經是自由身了,在下答應救你的事也已做到,那便就此告辭。”

“哎!”紅梅見他拔腳就走,竟沒有帶着自己的意思,忙追上去,“馮公子,我雖是自由身卻再沒了去處,如若公子不嫌棄,小女子願意爲奴爲婢的伺候公子。”

“這……”馮生爲難了,他家世代書香,若真帶個青樓女子回去估計會把爺爺給氣死,這次他是真起了救人之心萬沒有佔便宜的想法。他心裡只有十四娘一個,且已定下婚期,可這姑娘也實在可憐,若是真丟下不管,她可能會餓死街頭。

正值兩難之際,旁邊突然有女子的輕笑聲,他轉頭看去,見是有兩人站在那裡,其中一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容貌似在哪裡見過。也不知他們在那個看了多久,馮生突然有種被人看光的羞恥感。

衝兩人略一點頭旋即滿臉通紅的遁走,紅梅趕緊跟上,沒有馮生她只有被磋磨死的份,萬不能讓他跑了。等走出一里路,馮生這纔想起那少女乃是被十四娘曾救過的,怪不得他覺得極爲眼熟。

親眼見了一場鬧劇,袁沁對馮生的性格也是瞭解了一些,只她這次是在尋阿祿和小枝的,故而也沒將他放在心上。楚子譽完全不知有何事發生,但跟她在原地站了這許久腿腳有些發麻,卻又不催促她,老老實實的等着。

阿祿每次去早市必得遭一番嫌棄,故而袁沁只往人聲雜亂的地方去尋,想着定能找到她,可今天的早市吆喝聲是有,但呵斥聲卻沒聽見。她拉着楚子譽艱難的在人羣中擠着,跟旁人打聽一番才知道阿祿已是許久沒來了。

沒找到阿祿手上又拖着一個人,袁沁便放棄了去阿祿家的想法,聽到楚子譽肚子的咕咕聲又見他羞惱卻故作鎮定的臉,她噗嗤而笑。這才突然想起光顧着出來找人,倒忘了自早起時他就沒吃過東西。

尋了個包子鋪拿上幾個熱騰騰的包子,袁沁一口口喂到他嘴邊,等吃了個半飽兩人又手牽手回去。

不出所料,兩人出去的事在楚府並沒有引起什麼軒然大波,沒人在意他們兩人有去哪裡,只有楚雷着急上火的找了一圈,見兩人回來了公子又平安無事,這才長舒口氣。

幾日後,袁沁在和楚子譽嬉鬧時驟然聽聞馮生今日娶妻,娶的還是經常贈醫施藥的辛十四娘,沒想到轉了一圈十四娘還是選擇嫁給他,只是這次阿祿不知去了哪裡。

辛十四孃的新婚生活並不向想象中那麼美好幸福,她聽從郡君的話來感受人間情愛,郡君說只有明白男女小愛才能夠體會世間大愛,她才能成功飛昇。此時馮生的一片癡情感動了她,兩人結爲連理。

剛剛新婚燕爾確實美滿了一陣,可府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叫紅梅的丫鬟,慣會裝可憐博同情。

這日辛十四娘要出門施藥,馮生滿臉喜色的拿着一支狐面銀釵回家,想着十四娘見了定會開心。繞過小道時隱隱聽見哭聲,他好奇去看,原是紅梅靠着假山抹眼淚,梨花帶雨的別有一番風情。辛十四娘時常冷着臉,偶爾開心了纔會露出一抹笑,馮生何曾見她哭過,他第一次知道女人哭起來也這般好看又讓人忍不住憐惜。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在這哭呢?”

聽見動靜,紅梅忙擦去眼淚露出通紅的眼睛,一副被欺負的模樣,聲音哽咽道:“馮公子,我哪有什麼事啊,只是突然換了陌生的環境,覺得大家都不喜歡我,有些傷心罷了。再說我是甘願爲公子爲奴爲婢的,就是有人爲難我那也是應該的。”說着垂眸又掉下兩滴眼淚,掛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你是我帶回來的,誰敢爲難你?”馮生皺着眉頭,手上的銀釵差點刺進肉裡。

紅梅也不回答只是低着頭,馮生問得急了,她就抹着眼淚直搖頭,什麼也不說,馮生只得作罷。剛要說些什麼,後面突然有熟悉的聲音在喚他,他不知怎的有些心虛,急急轉身離紅梅遠點,僵笑道:“娘子,你怎麼來了?”

辛十四娘從假山另一邊轉出來,拎着許多瓶瓶罐罐,蹙眉道:“我要出去施藥,不知爲何剛熬好的藥膏都不見了,問了下人他們也不知,我正要找人幫我重新熬一些。”

不待兩人反應,紅梅撲通一聲跪地,磕頭道:“少奶奶,是奴婢的錯,您交代要日夜守在藥罐前不得離開,可奴婢實在累壞了,不小心將剛熬好的藥膏全撒進灰爐裡,求少奶奶饒命。”

“要日夜守着當然累,這不怪你。”馮生忙將她扶起來,對十四娘道,“娘子,你怎麼讓她一人去幹此等重活,該讓人幫忙替換纔是。”

辛十四娘詫異的睜大眼,她只是隨便交代一個下人去熬藥,以前她日日夜夜做這些事的時候,只要想着能救很多人心中便歡喜,也沒覺得有多累。況且那些藥都是她親自上山去採的,有很多都是不易得來的,珍貴的很,這下說沒就沒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命等着這藥去救,現在竟爲了個丫鬟說是她不該。

馮生也反應過來,剛要道歉,紅梅又哭道:“奴婢只是個下人,這些又不算什麼重活,不關少奶奶的事,是奴婢沒用。”說着露出一雙被燙出燎泡的手,看着觸目驚心十分嚇人。

馮生又將話給嚥了回去,辛十四娘已拎着罐子轉身走遠。

“公子,你快去追吧,少奶奶定是生氣了,你去解釋一下哄一鬨就好了,這都是我沒用,以前只會彈琴作畫跳舞,這些熬藥的事根本一竅不通,哪像少奶奶一身的藥香,想來定是醫術高超。”紅梅用帕子掩面,揮袖間一縷梅花芳香撲鼻而來,讓人如身處冬季梅花盛開時節一般。

馮生情不自禁深吸口氣,等察覺到什麼,臉驀地一紅,結結巴巴道:“沒,沒事的,以後十四娘再讓你熬藥,你只需交給旁人就是了。”

說着急急回房,在他身後,紅梅撿起他掉落的狐面銀釵冷冷一笑,徑自收緊自己袖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