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在做什麼？”
“刺繡啊，沒看見麼。”林希看了他眼，低頭說。
看是看見了，只是不敢相信。
湯榮景看了會，發現這少年的女紅真是慘不忍睹，“你這針腳下的地方錯了，你這是在繡什麼？鴨子還是鳥，錯了錯了，往上挑，不是往上斜……”
林希聽了一會，聽出味兒來，“你會？”
湯榮景僵了僵，少年時爲了生計，他什麼活沒幹過，可那已經是一段很久遠的過去，連最熟悉的逸塵子都不敢提及的過去，可這人問了……見林希看着自己，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林希擡着椅子坐過去，笑了。“那幫我繡。”
“……”
“我幫你布天地法陣。”林希丟出條件。
湯榮景來時準備的滿腹開場白被林希這直白的一句丟了個懵，遲疑過後，他問，“你真的會嗎？”
“會一點。”林希沒有滿口應承，慢慢地說，“不過現今世上倒也不是沒有修煉福地，可即便你們找到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你能百分百帶着他們一起突破神級嗎？”
湯榮景沉默。
“以你的本事早就能去往神界，卻執着逗留在這，就只是爲了他們？”
“你有過絕望的時候被人信任過嗎？”湯榮景忽然開口，神思飄渺，像是潛藏在內心的另一個他在說話，“有過在失去一切的時候，被人全心信任過嗎？”
“我有過，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們拉了我一把，無關於利益跟權勢，這只是我對於信任的一種回報，在我想死的那一刻只要有一個人對我好，我都可以掏心掏肺地對他們，只是很多人都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從來沒有，他們不知道，只要有人給，我就會記住他，一輩子，即便那只是一句話。”
湯榮景看着林希的眼睛，“逸塵子他們做到了。”
在他從宮裡回來，得知皇帝有意讓太子撤銷觀天府的意思時，那一剎那，他已經知道最後的結果，他將這件事告訴了逸塵子他們，可逸塵子他們回了屋內，將所有的靈石都堆到他面前。
“你去成神。”
他們知道，去神界是湯榮景這一輩子的夢，所以他們助了他一把。也許這對於逸塵子他們來說只是幾年積攢的靈石，可對於湯榮景來說，那意義不同。
成功的湯榮景沒有離開，而是留在了這裡，爲了他們，也爲了觀天府努力。其實他只是想帶他們一起，也遵守着最初的約定，“帶你們一起成神。”
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但做起來，難。
林希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將繡棚往他手裡一塞，笑着道：“這也不是沒有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觀天府衆人天賦參差不一，雖比起普通人多了些修煉的天賦，但要成神，談何容易。”連他自己都用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才走到這步，湯榮景怎麼會不知道這一路的困難。所以他也從未要求讓他們能夠一一去往神界，只是趁他還在，能多幫些就多幫些。
一塊修煉福地，這是湯榮景急缺的。“只要你能佈下天地法陣，你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包括……”頓了下，湯榮景平靜道：“殺了四皇子。”
林希眉頭一揚，“我若想殺他需要你動手？”
湯榮景抿直脣瓣。
“不過我確實有要你做的。”林希說着，不去看湯榮景的表情，將框裡的繡棚一個個拾起，“這個要繡鴛鴦，這個要繡百花圖，這個要繡百子圖，這個要繡鸞鳳和鳴……”
林希一個個數着，將繡棚往湯榮景面前一攤，憋出兩字，“加油。”
湯榮景臉一黑。竟然讓他堂堂新一任國師來刺繡！
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可看着少年認真的模樣，湯榮景覺得她不會是認真的吧？爲了幾個繡圖就給他布天地法陣？
這世上這種人都有嗎？
林希把攤子留給了湯榮景就去了碧落閣，翟天承正在喝藥，林希站在門口看了許久，沒有去打擾他，可看了會，發現碧落閣多了不少侍女……
她眉頭皺緊，這是什麼時候安排的？
以翟天承現在誰靠近誰倒黴的體質，這不是給自家添堵嗎？林希轉腳就要找人去問問，可急匆匆的有丫鬟跑了過去，面色着急，“快去叫李御醫，大夫人早上忽然吐血了。”
林希腳步一頓，忽然知道有哪兒不對了。
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林希壓住了，她懷着不安，跳上了屋檐，站在林府的最高處，打開的天眼，看到了籠罩在來回走動的林府衆人身上，那一團團象徵着死亡的黑氣，讓林希很久沒有說話。
這就是代價。
林元志的命數不是被誰改了，而是被她。
因爲她招惹上了翟天承。
這些人身上籠罩的全是死亡的陰影。只要她跟翟天承在一起，那麼林府就是下一個人間地獄。而在這之前，林希從來沒有發現過，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並沒有去注意。
身邊有人在走近，林希回頭凝視着來人，葉凌平靜地說，“早上無名派人去接一個人。”話聲隨風傳到她耳裡，林希聽到了一個蓮生經常提起的名字。
“一個叫百里可芩的姑娘。”
林希沒有插話，她只是靜靜地看着葉凌。
“江湖第一世家，百里家，在八十年前的一場橫禍裡一門幾近死絕，早已經落魄下來，如今早不如當年。至今江湖中仍有人去查詢當時原因，可怎麼也查不到。有人道起，也只記得當時他們收留了一個人。”
葉凌看了眼林希的神色，平靜道：“百里家在那一事後平靜了近數十年，潛伏發展，倒也穩住了根基，而那人事隔數十年後，容貌也從未有所變化，讓百里家吃驚的同時擔心。
十年前，百里家就有一位地位高崇的女子因鍾情於那人，爲得到他擅自學了封印之術封了他的記憶，也順利地鎖住了他身上的厄運，在衆人皆大歡喜時，沒有人想到在拜堂前夕，那女子忽然暴斃，連帶參與封印的數名頂尖高手也在一夜間橫死當場，鮮血滿地，當夜，百里家封鎖了這個消息，連夜把男子送走了，當時，只是塞給了他一個不過五歲的侍從。”葉凌彷彿默誦一樣，平靜而沒有起伏地將這一段道來。
林希身側的手握緊。
“而在這些年，百里家的厄運依然不停，他們一致商議後，決定……”
“別說了。”林希喊。
“他是被趕出來的。”葉凌說。
林希翻身逃離了屋頂。
“九頭紋蟒的毒，也是百里家的人下的。”這一路追殺他的人不止有被三皇子收買的殺手，也有被百里家派出來的人，百里可芩這一次進京，身邊被派了幾位高手，他們不是來給他解封印，而是來殺他。
葉凌調查過無名的一切，但關於無名朦朧未知的過去最後還是在百里可芩的口中得到了確定，那姑娘也想給他解除記憶，可她的能力做不到，而跟翟天承走得近的她，現在也正被百里家監禁着。
翟天承是一個災星，一個能讓林家走向滅亡的災星。那座令江湖駭然的無名山莊，原來只有他跟蓮生兩個人，翟天承的身邊，除了蓮生，沒有其他人陪伴……
他是被趕出來的。
趕出來的……
翟天承，他那樣驕傲的男子，竟然是被人趕出來的……
不是來京求醫，只是因爲無處可去。
林希衝進碧落閣，可在走進書房時，腳步又放慢了。
她靜靜地凝視着書房裡看書的男子，葉凌調查的結果迴響在耳旁，像是魔音在環繞，蓮生說他災難重重，多病多災，可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百里家的人做的。
毒，也是他們下的。
他們收留翟天承不是因爲情誼，只是想要利用他……
可沒想到翟天承自帶的屬性，就是災難。
“喂喂，你站在這裡做什麼。”蓮生喊了兩聲，越過她走進屋內，林希這才注意到翟天承在看着自己，眼神在問，“怎麼了？”林希笑了聲，“來看你啊。”
翟天承微微一笑，對她招了招手。
林希笑着走了過去，陪着翟天承一同看書，他似乎想到之前林希要她習字的事，取出了白紙跟筆墨，遞給了她。
林希垮了下臉，還是接過，嘀咕說：“明知道我最討厭這個。”
翟天承失笑。
林希在碧落閣呆了很久，到晚間陪他用過飯了纔回自己的閣樓，而浮現在臉上的笑容，還是慢慢的斂去了。湯榮景還在屋內，正在拿針刺繡，被她忽然進來嚇了一跳，不一小心刺破了自己的手指，等一看天色，他自己也呆了下，這麼晚了。“我先回去，明天再過來。”
“我送你們去神界。”林希忽然說。
湯榮景怔怔地聽着。
林希從懷裡取出玉佩，丟給了湯榮景，“去百花樓找白楓跟吞天獸，就說是我的命令，護送你們進入神界，有誰問起，我來擔負責任。”
“你……這是怎麼了？”湯榮景沒聽懂這是哪跟哪。
這太突然了。
“另外，這是一瓶丹藥，給你的人服用，可以助他們提升修爲。”
“喂喂，這是咋了？”湯榮景受寵受驚。
“跟我去個地方。”林希平靜地道，語氣像似跟我出去賞月一樣平靜，可湯榮景讀到了她眼底深處濃烈的殺意，強烈地讓湯榮景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