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草漸漸黃了,馬匹和羊羣被勤勞的哈薩克牧民圈養起來。
饢餅似的夕陽西沉,阿漠抱着羊羔,遠遠聽見秀兒的哭聲,鼻子酸酸的。
阿漠知道計老人在秀兒身邊安慰她,也知道蘇魯克踢了秀兒一腳,因爲蘇魯克的大兒子和妻子被尋找阿秀的強盜給害死了。
阿漠牧完羊,躺在草包上聆聽着天玲鳥唱歌。
計老人說天玲鳥是天上的星星摔碎後變的,阿漠想起阿秀的媽媽來,阿秀的媽媽變成星星了,可自己的媽媽呢!她在哪裡?她會變成星星嗎?
阿漠幫計老人牧羊,煮飯,計老人會釀酒、能給羊兒治病,哈薩克人需要他。阿漠、秀兒都怕去哈薩克人的部落,他們討厭漢人,也討厭阿漠和秀兒。
秀兒常說她夢見江南的桃花開了,她變成一隻輕盈的燕子飛呀飛,從哈薩克草原飛到江南的水鄉,在一處大大宅子裡面看見了爸爸媽媽。
有一天,秀兒和阿漠坐在草包上。
“在江南,秀兒經常捉螢火蟲呢?螢火蟲真好看!”
秀兒望着藍藍的天,星兒忽閃忽閃的,好看極了,秀兒想伸手去抓,可星星那麼遠,怎麼能夠抓得到呢?
藍藍的天空中撲下一隻淡黃色的天玲鳥來,天玲鳥用尖喙輕輕梳理着它的羽毛,秀兒站起來欣喜地喊道:“是天玲鳥!是天玲鳥!”。
秀兒朝天玲鳥跑去,天玲鳥婉轉地唱着歌,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天玲鳥飛得一會兒就撲到草原上覓食,似乎在等着秀兒,秀兒追到它後,天玲鳥又飛起來,一起一落間,秀兒已經跟隨着天玲鳥跑了好遠。
阿漠追趕着秀兒,着急地喊道:“秀兒,秀兒,要到哈薩克部落了,你快回來!他們要打我們的。”
秀兒的眼眸中閃爍着星光,她憐愛地看着草原中覓食的天玲鳥。
她匍匐着身子,輕輕靠近天玲鳥,她想要輕輕地撫摸它,不待秀兒靠近,天玲鳥撲騰翅膀又飛走了,秀兒連忙喊道:“鳥兒,鳥兒,你快回來,你快回來,秀兒要和你玩呢!”
天玲鳥鑽進茂盛的枯草叢中,“咕咕”發出數聲悲鳴,一個黑漆漆的簸箕迅速落下罩住天玲鳥,天玲鳥在簸箕中撲騰着翅膀,想要奮力飛上藍天。
一個哈薩克男孩從枯長草中跳出來,欣喜地拍手叫道:“哈哈!抓住啦!我抓住你啦!”,男孩在簸箕下取出天玲鳥,用寬大的衣衫裹住它。
“你是誰?幹嘛!幹嘛要捉鳥兒。”
秀兒既是驚訝又是憤怒,男孩站在草原上威風凜凜,他比阿漠高半個頭,也比阿漠強壯,阿漠像一隻小羊羔般從遠處跑來,着急地喊道:“秀兒,秀兒。”
秀兒不理睬阿漠,她看着眼前好看的男孩,已經忘掉阿漠爲她受傷的事情。
男孩從衣衫中粗魯地揪出鳥兒,用手指狠狠地颳了刮它的頭,笑道:“我抓鳥兒來玩呢!你要玩麼?”。
秀兒退後半步,害怕地搖了搖頭,柔聲哀求道:“你放了它好不好,它好可憐呢!”
男孩站在藍藍的天空下,驚奇地打量着秀兒,草原的星空襯得秀兒愈加美麗,男孩拍打着要奮飛的天玲鳥道:“我用短棒支起竹筐撒下秕穀,天玲鳥吃了我的穀子,我才捉住它的,它吃了我的穀子,我難道還要放走它麼?”
“蘇普,蘇普,那是秀兒媽媽變的,我求求你放了它吧!我給你當馬兒騎,求求你放了小鳥。”
蘇普笑了起來,狠狠地將阿漠推倒在地,說道:“你是漢人,是壞蛋,我不要和你說話,也不要你做我的馬兒,我阿爸看見你,要打斷你的腿。”
蘇普轉動晶亮的眼睛瞧着秀兒,只覺得她十分好看,笑着說道:“你拿東西和我換好不好?”。
秀兒摸了摸口袋,臉蛋微紅地說道:“我,我沒有……我下次給你做個繡滿花兒的荷包,給你戴在身上好不好?”。
蘇普見秀兒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個碧綠的鐲子,閃着柔和的光芒,說道:“你把那個鐲子給我,我就把鳥兒給你。”
秀兒雙眸低垂想了很久,傷心地說道:“這是媽媽留給秀兒的,可是鳥兒好可憐,它想飛到藍天中。”
秀兒一邊說,一邊取下鐲子遞給蘇普,蘇普拿着鐲子對着星光瞧去,見鐲子發出好看的光芒,把手中的天玲鳥遞給秀兒。
“鳥兒,鳥兒,下次你別貪吃了,快飛吧,飛高點兒。”
秀兒兩根蔥白如玉的指頭,輕輕撫摸着天玲鳥的絨毛,她小心翼翼地張開掌心,天玲鳥梳理着翅膀,愉快地唱着歌,朝藍天飛去。
蘇普驚奇地打量着秀兒,問道:“你不要它來玩麼?”
秀兒望着藍藍的天空,眼睛閃爍着愉悅的光芒,說道:“它這樣自由自在的飛,開心的唱歌給我們聽,多好呀!多好呀!”。
阿漠瞧着蘇普手中翠綠的手鐲,那一顆幼小的心莫名哀傷起來。
江南女子的手都很小巧、靈活。
秀兒這幾日纏着哈薩克一位孤苦的老奶奶教他做針線,老奶奶笑道:“秀兒,你爲什麼要做荷包,是要送給心上人嗎?”
秀兒只是笑,並沒有回答,他想起夜空下捕捉天玲鳥的蘇普來,她心中暗暗想,我終究要做一個荷包送給他的。
阿漠一個人坐在山包上,受着冷風的吹拂,他看着秀兒幸福的笑容,秀兒用小巧玲瓏的手指縫着荷包,那樣的專心認真。
“阿漠哥哥,等秀兒把蘇普的荷包做完,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阿漠想秀兒永遠不會對他說出這句話,阿漠越想越傷心,摟住一隻吃草的羊,落下炙熱的淚水。
阿漠知道秀兒做出的荷包一定會很好看,因爲他心中認定秀兒做出的荷包是世上最漂亮的,可自己是不配去戴的,只有哈薩克最勇敢的蘇普才配得上秀兒繡的荷包。
秀兒繡完荷包,把荷包送給蘇普的那一個晚上,草棚的門被敲響了,蘇普站在門前,把手藏在背後,變魔法似的拿出兩隻天玲鳥來,笑着遞給秀兒道:“秀兒,秀兒,我半宿沒有睡,給你捉的。”
秀兒不喜歡蘇普捉天玲鳥,可她的心中還是期待着,蘇普送給秀兒鳥兒的時候,秀兒臉蛋紅得像蘋果,蘇普走後秀兒悄悄將兩隻天玲鳥放飛藍天了,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蘇普,她和蘇普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漸漸的只有阿漠一個人躺在小山包上聽天玲鳥唱歌了,他知道秀兒和蘇普到遠處的山丘上講故事了,他的心不知爲何很傷心,很傷心,摸着淚水大哭了起來。
秋風吹呀吹!枯草嗖嗖地作響。
“阿漠哥哥,你早點回去吧!”
牧完羊秀兒朝遠處的山丘跑去,阿漠知道蘇普在那兒等着她,自己呢?只能和羊兒一起回草棚,秀兒再也不願意和他一起笑着走回家。
蘇普很喜歡秀兒給自己講的故事,那些故事是秀兒的爸爸媽媽講給她的,有些是她纏着計老人講的。
“後來呢?馬家駿殺掉了那羣牧民?”蘇普問道。
秀兒搖着頭道:“他是好人,不忍心殺掉牧民的。”。
蘇普站起身,似乎早有預料道:“他師傅定要殺了他的,我不服從我的阿爸,我阿爸就會打我,這是一樣的道理。”
秀兒搖了搖頭,計老人每次講到這兒,就不願意再講下去。
蘇普和秀兒挨着坐在山包上,望着草丘下蜿蜒的溪水,忽然一隻大狼從蘇普的背後竄來,這是一隻在秋天被餓壞的大狼,它朝着秀兒咬去。
蘇普雙腿顫抖,他害怕極了,但在這個柔弱的小姑娘面前,蘇普毅然抓住匕首朝大狼刺去,大狼跳開撲倒蘇普,一雙前爪死死按住蘇普擋住它的匕首。
大狼太重,蘇普的手臂漸漸無力,他覺得自己要死了,秀兒鼓起腮幫,粉嫩的小手狠狠揪住大狼的尾巴,大狼竟被秀兒朝後挪動了幾寸,銳爪在草原上劃出條條的溝壑來。
蘇普的胳膊流出鮮血,他迷糊中持着匕首朝大狼刺去,這一刀正好刺中大狼柔軟的腹部,大狼翻滾着跌下山丘,抽搐幾下死掉了。
秀兒朝蘇普跑去,害怕地哭喊道:“蘇普,蘇普,大狼把你抓壞了,你流了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
蘇普看着腳下的狼屍,高興地摟住秀兒喊道:“我殺死大狼了,秀兒,你看,我殺死大狼了,我是哈薩克族的英雄。”
興奮過後,蘇普便疼得大哭起來,秀兒就哄着他,用手帕幫他包紮傷口。
遠處四五匹駿馬跑來,來的正是蘇魯克,蘇魯克翻下馬,冷冷瞧着秀兒喝道:“蘇普,你在這裡做什麼?”
“爹,我殺死大狼了,我殺死大狼了。”蘇普抹着眼淚笑着,拖着大狼,欣喜地說前。
蘇魯克瞧着秀兒,冷喝道:“你哥哥和阿媽都死在漢人的手上,你難道忘記了嗎?漢人是真主懲罰的壞蛋,你難道不知道嗎?”
蘇魯克啪地一下,鞭子打在蘇普的身上,秀兒急得大哭,衝上前去便要打蘇魯克,蘇魯克勃然大怒,掄起鞭子朝秀兒打去。
阿漠朝遠處跑來,他瞧見秀兒捱打,撲上前去,抱住蘇魯克的小腿哀求道:“蘇魯克叔叔,我求求你,我求你別打秀兒了,你打我吧,求求你別打秀兒了……”
蘇魯克怒火中燒,在阿漠的身上狠狠抽了幾鞭子,打着他遍體鱗傷、血肉模糊,才抱着蘇普、拖着大狼離開。
秀兒抹着眼淚追趕着蘇魯克的馬匹,馬匹越跑越遠,越跑越遠,秀兒被石頭絆倒,跌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阿漠一個人躺在山包上,他想只有計爺爺是關心我的,可秀兒,秀兒她對我也很好,可秀兒太優秀,他只喜歡蘇普那樣勇敢的人,她說不喜歡別人捉天玲鳥,那爲什麼蘇普捉天玲鳥給她,她很開心呢!爲什麼呢!
回來草棚後秀兒發高燒,說了許多的胡話,都是計老人在照料她。
秋去冬來,寒冬漸漸過去,山上的皚皚白雪開始融化,山川上的雪水匯成一條條小溪流過草原,雪水的滋養讓草原上冒起新鮮的綠草來,整個草原都散發着芳草的氣息。
計老人在蘇魯克的羊圈中給羊兒看病時,在地上看到秀兒繡的荷包,它渾身髒兮兮的,沒有一點光彩,被爛泥包裹着。
秀兒牧羊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望着蘇普居住的氈房,她的話漸漸少了起來,漸漸地少了起來。
那是一個春天的清晨,阿漠很早起來牧羊,他看見門口放着一張狼皮,秀兒很開心的將狼皮捧進了草棚。
秀兒收到狼皮的那個晚上,阿漠一個人躺在山包上看着星星,他覺得風好冷,好冷,他多麼希望有一頭狼能把自己給叼走。
那晚秀兒抱着狼皮偷偷跑了出去,阿漠在山包上等了秀兒好久,遲遲都沒有見到秀兒回來,阿漠越想越害怕,他害怕秀兒被大狼叼走。
他去尋找秀兒,卻越走越遠,越走越偏,漸漸地迷失方向,他走進大沙漠中,那晚沙漠上起了很大的沙塵暴,計老人找了很久,他想阿漠大概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