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圍

鴇母偕兩個婢女把門推開,眼前出現魯問張臉紅耳赤的與丁裳衣對峙着,不由得錯愕了一下。

只聽魯問張慧怒地道:“丁裳衣,你再不知悔悟,休怪我無情!”

驀然之間,砰訇數響,四面窗門皆被撞開,每個出口處皆有一人,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

丁裳衣神色不變,一揚袖,燈忽滅!

燈滅之間,掙地一聲,一道劍光已閃着銳芒刺出,刺至一半,燈滅,劍光也倏地不見!

劍光雖已不見,但劍依然刺出!

忽“刷”地一聲,一道光團漸亮,映出了拿火引子者的手,正是魯問張。

魯問張左手持火引子點燭,右手拇、食二指,挾住了丁裳衣的劍尖。

只聽魯問張道:“藍羅剎,你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丁裳衣沒有答話,她突然踢起布幔,布幔向魯問張當頭罩下,剎那之間,兩人同時被罩入布幔裡,唐肯望去,只見那布幔像海水一般翻蜷着,卻看不見兩人決戰的情形!

唐肯登時爲之急煞。這時整個“菊紅院”上下忽然響起了一片打殺搏鬥的聲響。

忽見“嗤嗤嗤”數聲,那布幔一下子多了一處破洞,一下子又增一條裂縫,那藍汪汪的劍尖映着白光,驚忙一瞥的閃耀一下,立時又沒了影蹤。

唐肯心裡鬆了半口氣:至少,丁裳衣的劍再也不是給魯問張抓着的。

但他仍不明白魯問張如何能在狹窄得無可施展的布幔籠罩下,如何閃躲騰躍來避開丁裳衣的劍法!

正在他纔剛剛放了一點心之際,“呼”地一聲,那布幔像一面撲旋的飛碟斜旋而起,藍影一閃,急躥而出,後面緊追着的是森冷的劍光!

劍原來已在魯問張的手裡。

魯問張長髯激揚,手中劍似靈蛇一樣,追噬丁裳衣。

丁裳衣身形極快,她疾掠之時,披風成一張鐵片也似的激揚開來,但劍尖就往她披風之隙刺進去。

丁裳衣迅速往前掠,但門口已有三四名衙役持刀守着,那鴇母和婢女早已被砍倒在地,丁裳衣自度可以在三招內把這幾人擊倒,但背後的劍已逼近她的肌膚,她連半招的時間也沒有。

她身形一轉,轉向窗根,那兒也有人把守着,她立即再斜掠出去!

劍已追到!

丁裳衣掠到了衣櫥之前,驀然轉過身子,她一張冷玉似的臉在劍光下映寒!

魯問張眼看這一劍要刺中丁裳衣,劍意未盡,劍勢已收,就在這劍將刺未刺,要中未中之際,丁裳衣雙手一揚,兩道白光急閃,已射向魯問張臉門!

魯問張沉腕一掣,劃了一道劍光,“可”地震飛一截“掌劍”,另一道“掌劍”卻己襲至臉門,魯問張一偏首,隱閃過劍光,頭髮卻披散了下來。魯問張在江湖上外號“寒夜聞霜”,他不但是進士出身,文才謀略,都有過人之處,而在同期進京考試的人中,只有他可以在比武擂臺中奪魁,由於他文武雙全,文章武略,皆獲當朝鑑品爲翹楚,引起八名來自各方應考的高手不服,在雪夜襲擊他。

當時,魯問張與三名朝廷大官司圍爐小酌,談詩論詞,正在討論。“雪暮賞梅疏見月”

的下一句,魯問張正悠然說:“寒夜間霜……”忽含笑而止,因爲他已聽到夜行人飛上屋頂驚落幾片雪花的聲音。

魯問張笑笑道:“……我去去就回。”出去應七人圍攻之戰,殺三人,傷二入,退二人,回來後把句子接了下去:

雪暮賞梅疏見月

寒夜聞霜笑殺人

故此,魯問張也得了“寒夜聞霜”的雅號,實則意指他“笑殺人。”

他險險躲過丁裳衣兩記“掌劍”,吸一氣,正想說幾句體面話,不料丁裳衣又是一頓足。

這一頓足間,兩道劍光自靴尖激射而出!

魯問張大叫一聲,叮地震劍格飛其一,另一已打入他的右脅裡,他只覺一陣刺痛,怒上心頭,一劍便向丁裳衣胸膛刺下去。

丁裳衣雖然以“靴劍”傷了魯問張,但她卻避不開魯問張這一劍。

暮地哇的一聲大吼,衣櫥裂碎,現出一人,抓住一件衣袍,捲住了劍身,用力一扯!

若在平時,唐肯不但卷不住魯問張的劍,也不可能扯得動魯問張,只是此刻魯問張全沒料到衣櫥裡有人,而且受傷在先,一時把樁不住,直跌入衣櫥裡。

在這瞬息間,魯問張只覺胸部劇痛,他只來得及護着頭和胸,其他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拳,捱了多少腳。

唐肯一下子把魯問張打入衣櫥裡,借衣服纏卷痛打一輪,全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這時,那些衙役已全涌了過來。

那些衙役一見唐肯自衣櫥衝了出來,都吃了一驚,有幾個衙役戟指大叫:“殺人犯!殺人犯!”

唐肯聽得一愣,他想,自己可沒有殺死那姓魯的官兒呀!

那些衙差也怔了一怔,即刻提刀喊殺衝了過來。

瞧這些人衝過來的神態,倒不是着緊爲救魯問張,而仿似只要抓到唐肯或殺了唐肯,也會有重大賞賜一般。

丁裳衣劈手奪回長劍,劍光閃動,已刺倒當先一人,一拉唐肯衣袖疾道:“走!”

唐肯突然發了狠,叫道:“等一等!”居然不退反進,拳打腳踢,擊退四五人的圍攻,還劈手抓住一個衙役的衣拎,揪了上來,那衙役嚇得臉無人色,手中刀也當琅落地,搖手叫道:“不關我事,不要殺了,不要殺我……!”

唐肯喝問:“什麼殺人兇手?!”

那衙役愕了一愕:“什麼?”

這時兩名衙差潛近,一名給丁裳衣刺倒。另一名在唐肯臂上砍了一刀,唐肯可拼出了狠勁,一起腳把那人踹飛出去,仍喝道:“爲什麼叫我做殺人兇手?!”他原本給栽陷的罪名是“監守自盜,打劫官餉”,幾時又多了一條殺人罪?心中更是耿耿。

那衙役嚇得牙齒打架似的抖哆:“我……我……不……不關我事……上面說你……逃獄……殺了李少爺”

唐肯虎吼一聲,雙手一撐,把偌大一個人直甩了出去,咆哮道:“好,好!殺人是我!

盜餉是我!你們高興判我什麼罪就什麼罪,你們喜歡用什麼刑就什麼刑!”

唐肯身形魁梧膘悍,這一番逼虎跳牆的神威,嚇得包圍者一時不敢搶進,其中一名六扇門捕快似的人沉聲道:“唐肯,你既然知罪,還不快快束手就擒!真要捱到‘捕神’李大人親自出馬來降服你才知悔麼?!”

唐肯其實心裡也極害怕,尤其自獄中一旦得釋,何其不希望能不再陷牢裡的非人生活裡!如今又聽聞名震八表的“捕神”李玄衣也參與圍捕行動,明知已難望活命,心中更是驚懼莫名!

唐肯嘶吼一聲,正要豁出了性命衝殺上前,忽然之間,聽得房外不遠處有人慘叫一聲。

這一聲慘呼,異常淒厲,使人不寒而慄。

這一聲慘呼過後,外面兵器交擊之聲依然不絕於耳,有人叱道:“吠,賊子,還不就縛,這就是你們的下場!”又有人喝道:“不必多說,拒捕者格殺毋論!”

唐肯卻認得那一聲慘號。

那是萬老六的聲音。

從那一聲慘叫聽來,萬老六已身遭毒手了。

由於那一聲慘呼,反而激起唐肯求生的鬥志,只覺冤屈纏身,步步殺機,但他越要留一條命,來雪冤洗恥。

這時,丁裳衣已第二次向他叱道:“走!”劍光耀耀,已衝破一道血路。

唐肯跟在她後面殺出房門。

本來兩人打算自窗口掠出去,但窗外、檐上、樓下、欄杆處埋伏無疑大多,他們剛衝到欄前,只見漆黑夜裡有幾處都起了火。火光中映出了竄伏交手的人影、那火也像玩具火一般,有不像是真的,離得太遠的感覺。

丁裳衣卻知道關飛渡和她所聯絡的一於忠肝義膽的兄弟,全要給這場火毀了。

她掠到欄前,只見蒼穹星光寂寂,然而四面八方的衣袂之聲帶着殺氣刀光向她逼近。

所以她反而不從寂寞躍下。

她一扯唐肯衣襟,反自房內殺了回去。

房裡的衙役不虞丁裳衣和唐肯竟反撲回去,一時措手不及。

兩人一殺出房間,就看見龜奴、藝妓有的死,有的傷,有的倒在血泊中呻吟,餘下嵇老三和剛纔喬裝轎伕二名,分別與衙役搏戰着,另外兩名“轎伕”,一個橫屍就地,另一個已被擒住,傷得奄奄一息。

唐肯一面揮舞雙拳,奪得一柄虎頭刀,瞥見有一個在向傷倒在地呻吟的女子用腳力踹,唐肯看得按捺不住,一刀就斫過去,那衙役沒想這四個要突圍而出已萬難的亡命之徒,居然有一個倒回頭來砍自己一刀。

衙差忙中一刀反搠。

這一刀刺在唐肯右胸,但唐肯來勢洶猛,絲毫不減,一刀斫下。

衙差空手去擋,五隻手指被砍掉。

衙差過度恐慌,已忘了疼痛,嚷道:“饒了我,饒了我”

唐肯本想再砍一刀,終改起腳把他踹飛,罵道:“你們這樣見人就殺,比強盜還不如!”

這時丁裳衣已衝至樓下,藍衣映着刀光閃伏,唐肯退留回樓上,七八個衙役已包圍着他,丁裳衣一仰首,似乎正決定要不要去救唐肯,忽見房口“砰”地一聲碎裂,一人激射而至!

這人到得何等之快,自房裡直掠樓下,右手已搭在丁裳衣左肩上,丁裳衣回劍反刺,那人一縮手,左手又搭在她右肩上。

丁裳衣向後一卸,連退三尺,但那人身形一晃,又在她身前。

丁裳衣知不能困守,在這等倉皇的情勢之下,依然反刺一劍,直套那人咽喉。

那人冷笑一聲,伸手一捉,竟把劍身捉往,丁裳衣一看,見那人五絡長髯,巍然而立,正是魯問張,知道今晚要逃出這幹人的魔掌,已然無望。

這時,樓上剛鬥中的唐肯,被一名捕快踹了一腳,背脊撞斷欄杆,丈八高的直摔下來!

唐肯往後跌下的時候,只覺耳際呼呼作響,旁邊的斷木,兵器一齊打落,還有三四名衙差跟着躍落追擊,就像夜叉惡鬼一般,他心裡呼喊着:這次完了,這樣死去,實在冤枉,實在是大冤枉了……!

忽然間,他覺得背部觸着了事物。

他以爲已經着地,心裡正等待那一下震盪與劇痛。

不料他就像跌在雲端裡似的,一點也不覺得痛。

唐肯的反應也相當之快,他一彈即起,卻見身旁倒了三名衙差,不是手腕被刺就是腳踝受傷,這三個原本正追殺他的衙差,全在剎那間受了傷而失去戰鬥的能力。

唐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人,衙差打扮,帽插官翎,但以布覆臉,手裡提着一柄沉甸甸的大刀,他拿着卻輕蕊譫物。

唐肯想到那在剎那間失去戰鬥力的三名衙差,所受的傷俱是極輕但又恰可使人失去力量作戰,原來竟是這蒙面人手中足能一擊斷大樹的巨刀造成的,心中震訝實不下於那幾名正衝上來的衙差之下。

那人沉聲道:“殺出去!”只見他大刀揮舞起來,變作雪也亮的一旋刀光,衝入衙役之中,但去沒有用刀傷人,只在指時肩膝間把敵人撞倒或震跌出去。

唐肯只覺那人出手,似曾相識,大叫道:“好漢,你是?”

那人身形十分高大,刀亦甚爲沉重,他每以無可匹御的聲勢,搶入敵手近處,刀揚處竟以刀愕把對方擊倒,這樣子的刀法非要藝高膽大而且又宅心仁厚的人不能使。

那人向唐肯喝了一聲:“蠢材!”唐肯這才醒悟,這麼多在三扇門吃飯的好手正在圍剿他們,他居然當衆問那人是何方神聖,可謂蠢鈍至極!

那入打出一條血路,讓唐肯退了開去。

唐肯退到了大門口,只見有一人揮舞長鞭,像一條長龍的影子,把衙差逼得走不近去,唐肯一見大喜忙過,原來便是那駕車的老者,長鞭快速迅疾,但已喘氣呼呼,後勁不繼了。

唐肯叫了一聲:“我來助你!”

那人嘴裡咕嚕了一聲:“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說助人!”卻連人帶刀舞旋過來,把圍攻老者的衙差也擊倒震飛。

那人又喝一聲:“此時不走,還待何時?!,’唐肯看到老者,想到許吉和嵇老八的安危,便問:“許吉他們呢?”

老者臉上血淚縱橫,“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人喝道:“別多問,快走!’卜

唐肯和老者已掠出門口,唐肯這時回首,只見人羣中一點藍衣,仍夾在數十黑衣紅邊的衙役裡,正跟對面一個白衣長鬚人苦苦力抗,唐肯於心不忍,覺得自己不能剩下她不理,當下渾忘生死之險,叫道:“我不走!”

這時門口包抄過來的衙役很多,四面八方都涌了過來,那人又急又怒:“你於什麼?!”

唐肯往內就衝,吼道:“你們先走,我跟丁姊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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