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葉幸一臉堅定的樣子,奶奶搖了搖頭,猶豫再三,纔開口緩緩道來——
翠芳十八歲那年,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農村裡沒讀過書的女孩子總是很早就要出嫁,翠芳的父母也在爲此張羅着,想找個合適的人家讓翠芳嫁過去,但畢竟這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尤其在農村更重視婚姻和家庭,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翠芳沒有外出打工,就跟着父母一同在家務農。
這天,翠芳像往常一樣和大夥兒在田地裡除草,正值盛夏,站在田壟上向遠處望去,都是大片大片的翠綠色,似乎一直綿延到與天相接的地方,有溫熱的風吹來,翠芳嗅着風裡麥芽的香氣,不禁陶醉其中。
這樣好的天氣,人們也更願意在外面,不知不覺太陽落了山,大夥兒才收拾着農具要往家裡走。翠芳雖然十八歲了,但說到底還保留着幾分孩子的好奇心。
就在地頭那塊巨大的岩石下,有一個碗口大小的洞,每每靠近些,總覺得裡面颼颼的往外冒涼氣。翠芳很早之前就注意到那裡了,就算是遠遠看着心裡也有些打怵,更別說細細琢磨,於是她偶然和村裡的孩子們說起來,幾個調皮的男孩子便想要一探究竟,大家約好今日忙完農活,都到翠芳家的地頭來。平日裡孩子們一起瘋玩慣了,劉媽也算開明,想到女兒嫁人後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的玩耍,便也不阻攔,總是由着她的性子。
等大人都走了,孩子們一股腦兒地跑到這裡來:
“翠芳姐,你說的那個洞在哪呢?”
“快帶我們去看看!”
孩子們早就迫不及待,彷彿是急着探索新大陸一樣,一個個兒興奮得一時也站不住腳。
“跟我來。”翠芳見他們等不及,也不耽擱,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果然,翠芳家的地頭有一塊巨大的長形石頭,就像一張石牀,與相鄰的麥田就以這塊石頭作爲分界,所以兩家人誰也沒有把它移走,這塊大石頭就一直躺在那兒好多好多年。巨石下方有一個並不起眼的圓形洞口,如果說是老鼠洞也不會有人質疑,之所以翠芳感到奇怪,就是因爲她每次到這附近來,瞅着那個洞口心中都會莫名涌上一股寒意,下意識認爲那裡十分危險,不得靠近。
當時幾個孩子裡,除了二虎子就是楊家大柱膽大淘氣,二話沒說,一個箭步竄上去,在洞口處蹲下來,立即就感受到從洞裡滲出來的絲絲寒氣。楊大柱頓時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這洞裡究竟有什麼東西,索性直接趴在地上,臉湊近幾分,歪着脖子往裡面窺探。
洞裡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楊大柱的臉緊貼在洞口處,絲毫感覺不到盛夏傍晚的悶熱,甚至倒覺得有些冷了。可他並不甘心,一個跟頭從地上折起來:
“這裡面太黑,什麼都看不見,你們誰有手電筒?”
“都是白天出來的,誰帶那玩意兒!”
“大柱,你非要知道里面有什麼?”翠芳微微有些膽怯,打起了退堂鼓。
“那當然咯,說不定裡面有財寶呢!”楊大柱腦袋一昂,“你們女孩子就是膽小,都給我瞧仔細了!”說着,楊大柱拔腿跑開了。
其餘的孩子都在這裡乖乖等着,望着那個洞口,翠芳隱隱覺得不安,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不該把他們帶到這裡來。正想着,楊大柱不知從哪裡拖來一根長長的棍子,飛似的朝這裡奔來。
“都讓開,小爺爺我今天就要看看,這個洞裡到底有什麼寶貝!”說着,楊大柱在洞口前收住腳步,皺着眉頭緊盯着洞口出神片刻,而後深吸一口氣,學着武俠小說裡俠客決鬥的模樣,大嘴一張,彷彿要與誰拼命一般“呀——”地一聲長嘯,手上的動作也不敢馬虎,棍子一傾,向着洞口就刺了過去。
幾個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棍子“哧溜——”一下子全部伸到洞裡,只留下楊大柱手中握着的一小塊兒。
“據小爺爺我推算,此洞穴非同一般。”楊大柱有腔有調地搖晃着腦袋說道。
身後的翠芳也忍不住噗嗤一笑,繼而大家也紛紛跟着笑起來。
“爾等休要笑,待我再細細探來!”說罷,楊大柱不停地晃動着手中的棍子,在洞裡胡亂地攪。
倏地,楊大柱停止了動作,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看着那根兒棍子。
“怎麼了?”翠芳察覺到異樣,走上來問道。
還不待楊大柱有所迴應,洞裡傳來“咔咔”的聲響,像是木棍被什麼一點一點削斷,並且聲音越來越近,好像裡面有東西馬上就要衝出來。許是天性對未知的恐懼,大家一下子全都慌了,楊大柱兩腿發軟,已經移不開半步。
洞口瞬間崩裂,塵土飛揚。見此場景,孩子們頓時四散逃跑,連頭都不敢回。翠芳透過紛紛下落的土塊兒間的空隙,隱約瞥見藏在其中的龐然大物,來不及看清是什麼,連忙將楊大柱向後扯了一把,本想帶他一起走,誰知那大物靈便得很,張着血盆大口竄了過來。
情急之下,翠芳將楊大柱往後一推,還沒等往前跑,那大物便迎面趕上來。翠芳摟着楊大柱,身子一斜,不小心失去了平衡,兩人一同跌倒在地上。說來也怪,那大物原本有了可乘之機,卻在翠芳面前停了下來,翠芳嚇得臉色蒼白,冷汗一層又一層地往外冒,儘管這樣,她還是勇敢地擡起頭來,這纔看清楚那原是一條青黑色大蟒,不知在這裡住了多久,粗大的身軀足足快趕上村口的那顆老榆樹。
大蟒端詳着翠芳,微微側了側頭,又吐着信子縮回洞裡去。翠芳驚魂未定地望着已經被大蟒撞得破爛不堪的洞口,久久不敢挪動,確定它真的不會再出來了,才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來。楊大柱的胯下已經溼透,沾了一屁股泥。
當晚,楊大柱的脖子便出了毛病,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只能以一個姿勢歪着腦袋,如同他之前趴在洞口往裡看一樣,稍稍動一動就疼得不得了。楊大柱挨不住疼,只好將實情告訴了家裡人,楊奶奶心知是孫子淘氣,得罪了人家,又是請神婆、又是立雞蛋,沒少忙活,這才讓楊大柱的脖子正回來。
楊大柱算是度過一劫,翠芳卻無端做起夢來。
自從見過那條大蟒,翠芳便夢見一個身披黑色大氅,面容清俊的男子,告訴翠芳他的名字喚作玄初。起初是一個月夢見一次,後來是三五天,再後來就是日日到夢中尋她,漸漸的,翠芳也從恐懼變爲習慣。直到那次他來,問翠芳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從此不老不死,逍遙於人間。翠芳仔細瞧着棱角分明的那張臉,不由得沉醉其中,那是人世間幾乎不存在的俊美,只是比常人少了些血色,顯得蒼白,長髮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肩頭,看他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古裝劇裡讓人神魂顛倒的美男子形象。
翠芳心知他不是人,但還是小女兒家忍不住爲他絕美的容顏所傾倒,遲疑着許久不敢定奪。見她還有猶豫,玄初也不勉強,只是約好明日太陽落山之前,讓翠芳到那個洞口去,希望到時候能給他一個答覆。
也不知怎麼的,翠芳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玄初拈着一枝花早早便在地頭等候,待翠芳過來,纔將花遞上去,動作輕緩,臉上漾起一絲笑意,眼底盡是溫柔。翠芳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再無法自拔。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子,一舉一動都奪人心魄,翠芳便徹底迷戀上這個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
就這樣,翠芳的心思全都投入到玄初身上,終日魂不守舍,白天也不幹農活兒,只坐在地頭一個人說說笑笑。別人是看不見玄初的,因此大家都以爲是翠芳精神方面出了問題,劉媽幾次逼問,翠芳也不肯吐露半字。劉媽心中覺得些奇怪,翠芳從小到大都是個懂事又孝順的孩子,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這樣?
“你要是不說,我明兒就把你送到精神院去!”劉媽對這個女兒實在沒有辦法,恐嚇道。
聽了這話,翠芳才肯將玄初的存在一五一十地交待出來。然而大夥兒並不相信,劉媽更是大爲吃驚:
“我不信,除非你讓他出來,站在這裡給我看看!”
翠芳想起玄初特意囑咐過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安身之處,只好垂下頭去繼續沉默。
劉媽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女兒大了,幻想着出嫁,或是精神上受了什麼刺激,過一段時間,託人給她尋到了好人家嫁過去就沒事了。在那之前,爲了避免有人在背地裡嚼舌頭,對翠芳造成影響,劉媽只好將她鎖在家裡,不允許出門。
玄初許久不見翠芳,便再次到夢中尋找,得知是劉媽從中阻攔,於是大怒。
次日,劉媽又到地裡來幹活兒,剛走到地頭,便看見一條青黑色巨蟒在石頭上盤臥着,劉媽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的蟒蛇,頓時頭皮發麻,嚇得不輕,只見大蟒吐着信子說了人話:
“讓翠芳來見我,否則……你們整個村子的人一個都別想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