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有三個陌生人,到你家看了看。”玉霞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就把毛毛拉進竈房,輕聲的在毛毛耳邊繪聲繪色的說着:“來的人在你家門前轉了轉,指手畫腳的比劃了一陣子。他們走到村口時,有兩人吵了起來,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她們樣子挺兇的。我問了你娘,她就是不說,我看你孃的眼哭的紅腫紅腫。”
玉霞回憶着說:“他們穿的衣服很板正,也很新,像是剛從商店裡買來就穿在身上那樣的新;他們走路的模樣也很特別,其中兩個是挺着腰板的,白淨的四方臉,臉上有嚴肅的表情,就像是去開會的幹部的那種;他們都沉默不語的走着。”
玉霞邊盡力的回憶着,邊糾正着自己的話,邊給毛毛說:
“他們走到你家的時候,那兩個四方臉的人皺起眉頭,對,就是皺着眉頭,然後,其中有一個轉過身,兇狠的咬着牙,用銳利的目光盯着那個始終低着頭的婦女,他倆兩眼相望了一下,那個婦女把頭低的更低了,甚至是害怕起來。”
好像記不清楚了,再皺着眉頭,細緻的想着說着:
“你娘打開門,讓他們進去,那個低着頭的婦女見到你娘,就急忙的點頭哈腰,鞠躬;你娘就拄着顫抖的非常厲害的柺棍,你娘看到他們好像非常的激動和害怕的樣子……。”
玉霞說着又往鍋臺裡架着柴火,火苗撲着鍋底,鍋裡的水咕嘟嘟滾。
毛毛看了看三聖在全神貫注的拉着二胡,對玉霞說:“嬸子,那我先回去看看。”就一溜煙似的跑了。
“娘——我回來了。”妞妞從屋裡麻利的跑出來。
“哥哥——”
“看哥哥給你捎的啥?”毛毛把挎包塞給妞妞,就進屋裡了。
春桃也急忙摸到柺杖扶着走出來,伸着一隻手,戰戰兢兢的喊:“毛毛你可回來了,吃飯了沒娃?”
妞妞在昏暗的燈光下,把挎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在牀上,妞妞在點數着一件件的看。
“晚飯還沒吃。”毛毛說着攙起孃的胳膊。“您坐下,聽玉霞嬸子說昨天咱家來人了?”
“來了——被我趕走了,都是些啥東西?”春桃氣憤的語無倫次的大聲說:“我要去見你爺爺,我要去見你平叔。”
“到底是咋了?娘——”毛毛感覺娘是遇到大事了,也十分驚恐的上去扶着孃的胳膊問:“啥事你就這麼的緊張?”
“你不要多問了,我要見你爺爺。”
妞妞從饃籃裡取出個花捲饃,遞給毛毛,又提來破舊的暖壺倒上開水,毛毛接過饃拿在手裡,看到娘幾乎發瘋的樣子,也僵持在那裡。
“他們那幾個人來咱家裡走了以後,娘就坐立不安了。”妞妞皺着臉,幾乎要哭起來。
“不管你們的事,吃飯、吃飯、吃饃——”春桃依然是急躁的喘着氣,感覺自己的兩隻手無處可放了一樣,在四處抓着、摸着,像中了邪。
“妞妞來娘跟前,讓我摸摸,我的娃——嗚嗚嗚嗚……。”
妞妞就膽怯的走過去,拉着孃的手。
毛毛心想娘從來沒有這樣過,要是遇到啥事娘還冷靜的面對,現在突然咋就這樣了?肯定有啥事在折磨着她,毛毛就細心的揣摩着。
“吃飯吧,毛毛。”春桃漸漸平靜了下來,說:“吃吧!”
毛毛和春桃不吱聲了。妞妞從包裡拿出一件衣服,左看右看看,貼在身上高興地讓娘摸:“娘——哥哥給買的新衣服。”
“毛毛你給妞妞買衣服了?好好,穿上試試,穿上試試。”春桃高興的說:“趕快穿上讓娘摸摸。”
“這是我挑最便宜買的。”毛毛說着,看了一眼娘,春桃臉帶微笑,不吭聲了。
“毛毛這兩天我想去見你爺爺,他身體咋樣了?”春桃笑着問毛毛。“明天你就帶我去,不不不……,讓你爺爺回來。”
“到底是咋了?你就着急成這樣子?”毛毛撓着頭說:“回來時,我高爺爺還在包裡偷偷塞了十五塊錢、高高也塞了五元錢,爺爺身體現在好得很。”
“真是難爲他們了,他們還惦記着咱家……”春桃說着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長大了要記着報恩,記着人家對咱的好。”
“哎——”春桃轉過去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妞妞自己穿上衣服,心裡美滋滋的,笑嘻嘻的看看娘,看看毛毛。
“嗯——行,正好!你哥眼力高,知道妞妞穿多大號的衣服。”春桃拉着妞妞的胳膊,扯扯袖子,拉拉衣襟,摸摸肩,笑着說:“中——剛好,過年不用發愁買衣服了。”
“娘——俺明天只穿一天好嗎?”妞妞扭着身子撒嬌的說:“就一天。”
“好——慣的越來越不聽話。”春桃用手指頭頂了一下妞妞頭:“詭擺妞子。”
妞妞高興地笑了,紅潤潤的小臉蛋,趁着這身新衣服越來好看了。
“毛毛,把那錢交給你娘,不要裝在衣兜裡給弄丟了。”春桃說:“省着花,能不買就不要買。”
妞妞急忙把牀上的錢拾起來塞在春桃笑手裡,說:“給——大管家。”
“睡吧——該睡覺了。”春桃對毛毛說:“不早了。”
“我和三聖他們還去高高家睡吧。”
“好——明天早上,早點回來,不要睡懶覺。去妞妞把大門拴上,再用钁頭頂上。”
毛毛起身向外走去,妞妞跟在後邊,毛毛悄悄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糖,塞給妞妞,妞妞會意的悄悄接着,一邊往口袋裡裝,一邊串上了大門栓。
那晚,毛毛躺在牀上,怎麼也無法入睡……。
娘到底是咋了?還讓妞妞用钁頭給頂上?他到底是遇到啥事了?還不肯說。
春桃躺在牀,坐起身,再躺下,再坐起身,再摸摸身邊熟睡的妞妞,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她使勁全身的力氣把熟睡的妞妞儘量攬到自己懷裡,他撫摸着妞妞的頭,坐在那裡傻傻的想:
要是妞妞被人領走,我就不活了,上吊算了,活着太累了;可是又可憐了毛毛……。
其實,妞妞是抱養的,那年冬天大雪紛飛,剛好是春桃懷胎十月分娩,可是生下來孩子沒氣夭折了,在春桃的哭哭啼啼聲中,劉聚給抱出去仍在北坡上的亂石崗,可是當劉聚要起身走的時候,發現誰家也仍了個娃在吭哧吭哧哭,劉聚就順手給抱了回來,從此閉口無言,除了劉聚和春桃,沒有第三人知道,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自己的寶貝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