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又迎來一個小雪紛紛的冬日。

楊春來從東北迴來了,他身穿翻毛大衣,頭戴碩大的獺兔皮帽子,揹着個大包,在村街上搖搖晃晃地走着,活像只大狗熊。他走進院裡,楊燈兒問:“你是哪兒來的?找誰啊?”楊春來往上扶了扶帽子高聲喊:“娘,我是春來啊!您兒子回來了!”

燈兒愣了一下,突然走上前拍打着楊春來身上的雪,眼淚汪汪地說:“這哪是楊春來,明明是個大狗熊啊……閨女,趕緊給你哥倒杯熱水暖暖身子!”

楊春來脫了外衣坐在炕頭上,他看到炕上鋪滿各式各樣的麪點,有麥穗,有高粱,有苞米,有地瓜,有倭瓜,有桃子,有大棗,有花生,就說:“娘,您做的麪點真好,活靈活現的,您想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招財進寶啊!”燈兒一聽,眉開眼笑道:“兒子,你這一說給娘開竅了,我瞅着這些東西,總覺得差點啥,原來差着起名呢。太好了!就叫‘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招財進寶’!”

飯好了,燈兒夾了一塊豬頭肉放到楊春來碗裡問:“兒子,你是回來看娘還是回來辦事啊?”楊春來把一塊肉送到娘嘴裡說:“娘,我辭職了,想自己出去闖闖,去黑河對岸的布拉戈維申斯克。自打黑河的農民用一船西瓜換回蘇聯的幾百噸化肥後,邊境貿易一下就紅火了,我想去那邊做買賣。那邊像咱們這兒的牛仔褲、運動服、旅遊鞋、罐頭、泡泡糖、小孩衣服,什麼都行,到那兒就能翻好幾倍的價錢。”

燈兒沉默了一會兒說:“孩子,你不小了,該給娘領個媳婦回來了,這又要折騰到國外去,啥時候能安個家呀?”楊春來笑着:“那事不着急。娘,您想天天坐小轎車嗎?那您就讓我出去闖闖,聽說要是弄好了,一個禮拜就能買臺高級小轎車,一車西瓜就能換輛坦克!總之,去那邊做生意肯定能賺錢。”

燈兒抓着春來的手:“孩子,你都這麼大了,腿長在你身上,娘拴不住你。你想自己闖出一條路娘支持你。可說句老實話,娘不求你能賺錢,只求你個安穩。”楊春來一把摟住孃的脖子說:“娘,您就放心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回來一趟不容易,我尋思多陪陪您,等開了春再走。”

兒子回來了,牛有草第一時間得到信兒,他面上沉着鎮定,心裡卻是歡喜得不行。他坐在炕頭上搓苞米想,得把這事兒告訴麥花,兄妹倆應該有個了斷。麥花走進來拍打着身上的雪說:“今年天不冷,廠子挖土動工沒問題。仁禮叔那邊也動工了,看模樣也是個廠子。爹,您別犯愁,好兄弟也不是非得綁一棵樹上,仁禮叔自己能支起一攤也是好事,弄不好咱們兩家還能互相幫襯着。”

牛有草低頭搓着苞米輕聲說:“閨女,你春來哥回來了。”他偷看麥花的反應。麥花使勁跺着鞋上的雪,費力脫去外套,半天才說:“回來就回來唄,等哪天把他叫來吃頓飯。”

牛有草囁嚅着:“就怕他不來啊……”麥花提高了嗓門,聲音有點變調:“你是他親爹,他爲什麼不來?他要是不來,我就去把他揪來!”

牛有草癡心地等着兒子來看他,等來的卻是楊燈兒。燈兒送來的獺兔皮帽子是楊春來給他買的,他高興地戴上帽子在鏡子前照着:“咋像楊子榮呢!孩子說給我買的?這孩子有心哪,嘴上不講,心裡還是裝着他爹我呀!”燈兒笑着:“那是,你是他親爹,他心裡能沒你嗎?孩子要出國做買賣,你這個當親爹的是不是得伸把手,幫一把?”

牛有草笑着逗趣:“你娘倆這是挖個坑讓我往裡跳啊,講來講去是讓我拿錢。是得伸把手,誰讓我是他親爹呢,你讓孩子過來吧。”燈兒說:“你自己過去講,這可是爺倆和好的機會,不去可別後悔!”

牛有草疑慮重重地說:“我去了,他能不能再把你家砸了?”燈兒笑着:“瞧你說的啥話,幾年過去,孩子早就想明白了。”

牛有草在屋裡轉着圈子琢磨着,好半天才下決心從櫃裡找出墨鏡戴上說:“老啦,我怕他說幾句暖和話,我擎不住淚珠子。”然後跟在楊燈兒屁股後頭去看兒子。

燈兒一進家就高聲喊:“孩子,你大膽叔來看你了。”楊春來剛站起身,牛有草頭戴獺兔皮帽子眼戴墨鏡走進來。楊春來很客氣:“牛廠長,快過來坐。”說着給牛有草搬了把椅子,“牛廠長,帽子合適不?”

牛有草連忙點頭:“不大不小,正合適。春來啊,這幾年幹得挺好?”楊春來笑着:“託您的福,挺好的。”

牛有草咧一下嘴:“這嘴是真甜哪!聽說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幹,要出國折騰折騰?好,這精神頭像我!”楊春來說邊境貿易越來越熱,幹一個禮拜就能買臺奔馳車,一車西瓜就能換一輛坦克,凡是有膽子的去了誰也沒虧着。

牛有草說起來就禁不住帶了情緒:“太好了,天下還有這麼好的事,我咋才知道呢?一車西瓜能換輛坦克,估計用不了幾車西瓜就能換架飛機,等你換了飛機,我就開飛機在天上飛,你開坦克在地上跑,你要是餓了,仰脖喊一聲,我就扔個餅子給你。”楊春來也不含糊:“我纔不喊呢,我支起炮筒放兩炮打您的飛機,就看您躲不躲得開。”

燈兒一聽爺倆的話不對味兒,趕緊阻攔:“你倆講的都是啥話呀?能講就講,不能講就都閉嘴!”

牛有草本來想說幾句好聽的,可一張嘴就忍不住帶出教訓的口氣:“年輕人滿嘴跑火車,講大話不腰疼,錢要是那麼好賺,那不都去撿錢了?孩子,你要心大想折騰,不用跑那麼遠的道,就在我這兒幹,幹好了,你接我的班。”楊春來一臉不屑:“我憑什麼在你這兒幹?憑什麼接你的班?”

牛有草臉上有點掛不住:“就憑我是你……算了,要說錢,我這兒倒是有點,可這錢是大夥兒的,我說的不算。你要用錢,自己想法子吧。”楊春來針鋒相對:“牛廠長,我說管你要錢了嗎?錢多,我幹大點,錢少,我幹小點,花自己的錢心裡踏實!”

牛有草只好說:“這話講得好,像我!”燈兒着急了:“牛有草,你來之前咋講的,臨到事上咋就不對味了呢?”

牛有草站起身:“我就看不得年輕人張狂!孩子,我得謝謝你,你沒忘了你大膽叔,這帽子稱心!”楊春來實話實說:“這算什麼,帽子仁禮叔也有。”

牛有草轉身走了,燈兒跟着走出去說:“牛有草,你到底要幹啥?有你這麼當爹的嗎?”牛有草拉長了臉:“他張嘴閉嘴牛廠長,認我這個爹了嗎?不過,他認不認我當爹,我該講的也得講。他想往外跑,我贊成,咱們年輕的時候,不也天天拴不住腿往外跑嗎?可咱們管誰要過錢?誰又能給咱們錢?大老爺們兒,有本事就空手闖,沒本事就貓在家裡。”

燈兒緊跟幾步:“我看你就是不想讓孩子出去。”牛有草停下腳步:“我這一攤子事,不夠他忙活的嗎?你看人家馬公社,幫他爹跑前跑後張羅,我身邊就沒個能挺事的爺們兒!我再怎麼能折騰,一到這事上,就比他馬仁禮矮半截!讓他去闖去吧,等出去磕碰磕碰就知道幾車西瓜能買架飛機了!”

春風吹綠楊柳岸,楊春來要走了,楊燈兒和小娥子送走到河邊。燈兒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楊春來說:“這些錢是你爹給你的,他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他說那些話是捨不得你走,別怪他。”

楊春來心裡有疙瘩,搖頭不要。燈兒說:“你這是出國,錢多點心裡踏實。要不這錢你先用着,等你賺了錢再連本帶利還你爹。”楊春來還是不要那錢。船開了,他大聲喊:“娘,您兒子有手有腳,不會給您丟臉!”

楊燈兒和小娥子提着三個籃子又來到城裡商店經理辦公室,把籃子擺在桌子上。燈兒挨個掀開籃子說:“這叫五穀豐登籃,這叫六畜興旺籃,這叫招財進寶籃。”商店經理高興了:“大姐,你是下功夫了,這麪點做得真精細漂亮。今兒個這事就定死了,我同意你們進來,咱們這就籤合同。”

籤合同時,商店經理知道燈兒她們既沒有公司也沒有廠子,就搖頭道:“大姐,我們這是正規商店,籤的也是正式合同,不能賣來路不明的東西。咱們要合作,你得有公司,有品牌,要不然就合作不成了。”

燈兒和小娥子只好提着籃子出來。小娥子問:“娘,開公司得花多少錢啊?”燈兒說:“得租房子,還得開門市,除了給商店供貨,咱們自己也得賣,就靠咱倆忙不過來,還得僱人。”

小娥子發愁了:“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啊?”燈兒說:“娘也在琢磨呢,閨女,咱們要是在城裡幹了,家裡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不就賣了?房子那東西,賣了再買,等娘賺錢了,再給你買一套好的!”

小娥子心沒娘大,全聽孃的。娘倆商量好了,馬上就幹。

燈兒和小娥子走在街上要租房子,瞅了好幾家都不滿意,最後,看中了“老六面食店”斜對面的門面房,臨街又敞亮,立即拍板定下來。

娘倆像是上足了發條,說幹就幹。

門頭上掛了“麥香坊”牌匾,就算開張了。趙老六從老六面食店裡走出來,他看着楊燈兒說:“我怎麼瞅你眼熟呢,想起來了,那天在錄像廳我還吃了你一個屬相豬的饅頭呢。大姐啊,弄了半天是你在這兒開店啊!咱們算是有緣分,以後得互相關照啊。”燈兒說:“鄰里鄰居的,不講外道話。”

楊燈兒的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招財進寶等各色麪食終於擺進了商店的櫥窗。燈兒和小娥子望着笑着。小娥子說:“娘,這回可見着亮了。”燈兒說:“不管咋折騰,到頭來就是爲了賺錢,也不知道咱們這東西好賣不好賣。走一步看一步吧,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牛有草的養豬場也拔地而起了。他揹着手走着望着,馬仁禮的廠子建得也差不多了,可他那鍋包子捂得真嚴實,一點味兒都不露。

養豬場門樓子上掛着一塊“天蓬樂園”大匾。牛有草走進來,打量着嶄新的養豬場對麥花說:“比我住的地兒好,閨女,要不我就吃在這兒睡在這兒。”麥花笑着:“爹,您淨開玩笑,等今後賺錢了,我給您蓋個氣派點的房子,您說幾層就幾層。”

牛有草一臉嚮往地說:“要蓋就蓋高高的,我坐在頂上抽着煙喝着茶水,朝這兒瞅一眼,養豬場,朝那兒瞅一眼,麪粉廠。爹要是能過上那樣的日子,這輩子就知足嘍!”

牛有草聽說楊燈兒在城裡的麪點坊開張了,因爲錢週轉不開,回來賣房子,就急忙來到燈兒家,一進門就咋呼着:“恭喜恭喜啊!你在城裡幹公司開張了,這是大喜事啊!”正拉風箱的燈兒說:“那就備點酒吧。”

牛有草坐在小凳子上拐着彎兒說:“酒,兩個我綁一塊兒也喝不過你,不喝。燈兒啊,我算看明白了,你這買賣保準能賺錢!看在老熟人兒分上,能不能讓我在你的公司裡投點錢,入個股呢?”

燈兒知道牛有草的意思:“成啊,等公司賺錢了,你想投多少就投多少,眼下你投不進來啊,錢都夠了。”牛有草挺動感情:“你不缺錢賣房幹啥?燈兒啊,你想幹啥我管不了,眼下養豬場蓋起來了,我這兒有點閒錢,你拿去用吧。房子是有田留下的,他一輩子就攢下這點家業,你說賣了就賣了?有田看着得多難受啊!話說回來,萬一你生意賠了,連落腳地兒都沒,你甘心躺地頭上,讓孩子也躺地頭上嗎?有田要是看着不得急死啊!我跟你講,你爲你的事賣房子,我管不着,可這房子你賣給誰我就找誰,我寧可不養豬也得把這房子給你買回來。你要是不想用我的錢,你就用廠子的錢,就算廠子借你的,到時候連本帶利你一塊兒還清,還不行嗎?”

燈兒心裡暖暖,拉着風箱沉默不語,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鍋快燒煳了,她趕緊舀水倒進鍋裡,一股白煙升起。

一艘艘擺渡船拉着大貨車在黑龍江江面上漂移着,岸邊,黑壓壓的人羣擁擠着,“倒爺”們等候着客船,喧譁聲不絕於耳。楊春來坐在大布包上吃着麪包,旁邊的張富貴也吃着麪包,喝着格瓦斯。汽笛聲響起,客船停在了岸邊碼頭上。“倒爺”們紛紛站起身,拎起大包小裹蜂擁上船。楊春來扛着大布包朝客船跑去,費了好大勁才上了船,他抱着大布包拼命在人羣中擠來擠去,找了個空位,坐在大布包上喘着。

張富貴扛着個大包擠過來找空地。楊春來站起身:“兄弟,沒地兒了,放我這兒吧。”張富貴把大包摞在楊春來的包上抹着汗說:“哎喲我的媽呀,這船早不來晚不來,我一撒尿它就來,剛尿一半愣憋回去了。”

渡船開了。二人靠着大包,望着對岸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張富貴問:“最近生意怎麼樣?”楊春來說:“我頭回幹。”

張富貴笑着:“原來是雛鳥啊,你會講老毛子話嗎?”楊春來隨意說:“會幾句吧。”張富貴點頭:“行,會幾句就吃不了虧。要是再能吃得了苦,盧布是擋不住往兜裡鑽啊!”

楊春來和張富貴隨好多的“倒爺”擠在布拉戈維申斯克關口排隊等着入關,眼看快到關口了,楊春來摸着兜,護照不見了,他急得渾身上下翻着。張富貴遞過楊春來的護照說:“你慌里慌張的,能不丟嗎?出門得小心點,這東西可要命啊,你在這兒丟了,頂多是過不去,你要是在那邊丟了,老毛子可不講情面,要是被當成偷渡的抓起來,塞進小黑屋,就麻煩大了!”楊春來接過護照連聲道謝。張富貴說:“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楊春來和張富貴來到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市場擺攤,楊春來賣旅遊鞋,張富貴賣運動服。楊春來用俄語喊着:“賣旅遊鞋啦,最新款的旅遊鞋,踩着舒服走得穩,買兩雙送一雙啦!”很多俄羅斯人圍在他的地攤前選購。

張富貴問:“哥們兒,吆喝什麼呢?你老毛子話講得真溜啊!趕緊幫我喊喊。”楊春來用俄語喊着:“最新款的運動服,最新款的旅遊鞋,穿上運動服配上旅遊鞋,最少年輕二十歲!”很多俄羅斯人圍過來,挑選運動服和旅遊鞋。

張富貴高興極了:“哥們兒,你吆喝什麼了?來這麼多人!”楊春來說:“先別問,趕緊收錢。”

黃昏,楊春來和張富貴收了攤走在街上。張富貴滿面紅光:“嗨,三天的貨一天全賣完了,是你吆喝得好,早知道我多帶點貨。給我講講都吆喝什麼了?”楊春來故意說:“這是商業秘密,不能告訴你。”

這時,幾個俄羅斯女孩迎面走來,其中一個女孩望着楊春來笑,她突然張開雙臂要擁抱楊春來。楊春來嚇得一彎腰從那女孩的腋下鑽了過去。衆女孩哈哈大笑着走了。楊春來愣愣地望着女孩們。

張富貴皺眉道:“多好的機會,你怎麼不抱一下?是人家抱你,抱抱更友好。”楊春來微笑着搖頭:“冷不丁沒反應過來。對了,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張富貴說:“這個點兒口岸都關了,要回去也得明天。我倒是有個地方,就是遠點。不折騰了,等吃完飯,咱找個地兒將就一宿得了。”楊春來看看昏暗的路燈說:“成,今兒個我請你吃飯,沒有你我過不了關。”

楊春來和張富貴走進一家俄式餐廳。服務員拿着菜牌走過來,楊春來接過菜牌說俄語,服務員一會兒皺着眉頭一會兒笑。張富貴問:“你倆講什麼呢?”楊春來說:“都是飯菜的事。服務員說他們這兒就土豆多,我一想,他們最拿手的肯定是土豆菜,就要了土豆絲、土豆片、土豆泥、土豆餅,全是家鄉菜。”

張富貴點頭:“在俄式餐廳吃家鄉菜,頭一回。兄弟,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到底怎麼吆喝的?”楊春來笑着:“我就說穿上你的運動服配上我的旅遊鞋,一下能年輕二十歲。”

張富貴擺手:“不行,喊年輕二十歲少了,下回再賣你說年輕三十歲。你得可勁兒吹,能吹多大吹多大。這地方,不怕大就怕小,你要能把天吹漏算你本事大。老毛子當着咱們的面也是吹,今兒個說能聯繫大炮,明兒個說能弄輛坦克,後天就說能弄架戰鬥機,說完混點酒喝,喝完拍拍腦門全忘了。”

楊春來嚼着土豆絲說:“那我下回得可勁兒吹。”張富貴有點神秘地說:“再告訴你一個好事,這裡的姑娘可喜歡咱們了,她們都以爲咱們有錢,你要沒有媳婦就在這兒找,想找什麼樣的就找什麼樣的,這兒的大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

楊春來和張富貴從餐廳出來,天已經黑了。倆人在街上走着,兩個警察走過來。“有警察,往回走!”張富貴說着轉身就溜了。楊春來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警察已經來到跟前打量着他問:“先生,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做生意的吧?你很有錢了?”

楊春來忙說:“我第一次做生意,哪有錢?”警察笑了:“你的俄語講得這麼好,還說是

第一次?你們這些做生意的,狡猾得很,我們要檢查護照。”楊春來掏出護照遞給警察。不遠處的樹後,張富貴悄悄地望着。

一個警察一把抓住楊春來,另一個警察搜身。警察拽住楊春來褲腰裡的錢袋子說:“我們懷疑你的錢來路不明,沒收了!”

楊春來拽住警察喊:“把錢還我!”警察掏出警棍,盯着楊春來。張富貴急忙跑過來,一把拉住楊春來喊:“你跑哪兒去了大半夜不回家,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你!”他對警察笑着比畫着,拉着楊春來走了。

楊春來不服氣:“他們憑什麼搶我的錢?”張富貴開導他:“什麼也不憑,咱們在人家的地頭上混,就得聽人家的,還得好臉好錢兒伺候着。他們都缺錢,瞅着咱們賺錢能不眼氣嗎?咱們賺了錢給他們分點,他們拿小的,咱們拿大的,不就完了嗎?你要和他們叫板,弄不好把你抓進警察局,關進小黑屋,你想上吊都找不着繩!在這地方,不管咱賺了多少錢,只要錢沒帶回家就不是咱的。行了,你沒錢我這兒有,從我這兒拿吧。在家靠爹孃,出門靠朋友,錢你先拿着,等你賺了再還我。”楊春來心裡一熱,覺得張富貴夠朋友。

馬公社給牛有草送來一張大紅請帖,牛有草讓麥花打開看看。麥花念着請帖:“麥香東村村委會主任兼麪粉廠兼養豬場廠長牛有草親啓!爹,人家說您得親啓。”牛有草問:“我的親戚?他馬仁禮跟我攀啥親戚?”

麥花解釋:“不是親戚,就是讓你自己打開。”牛有草搖頭:“這事用不着我伸手,你給我打開念。”

麥花打開請帖念道:“尊敬的牛廠長您好,茲定於明日上午九時三刻在麥香西村舉行廠房揭匾典禮,請您務必光臨指導。麥香西村村委會主任兼廠長馬仁禮恭迎。”

牛有草點頭:“好事兒能不去嗎?你仁禮叔挑着燈籠見了亮,他還不得可着嗓子喊兩聲,不把麥香嶺喊出個動靜他能消停得了?大炮仗響着,大酒席擺着,我得去給你仁禮叔捧捧場。”

第二天早飯後,馬仁禮和馬公社站在麥香西村街口朝遠處望着,從八點半等到九點四十了,還不見牛有草來,爺倆轉身走了。忽然背後有牛叫聲傳來,馬仁禮和馬公社閃到街邊。一輛牛車奔過來,車上摞着高高的面袋子垛,沒人。牛車從兩人身邊經過,馬仁禮和馬公社愣愣地望着。

牛有草從面袋子垛中露出頭喊:“牛就是不如馬,走得真慢,還沒到地方啊!一車大禮都送來了,還愣着幹啥?趕緊走。駕!”

馬仁禮的廠房門樓子前支着一塊大匾,上面蒙着紅布。牛有草朝四周望着,一個人都沒有,就問:“人都哪兒去了?”馬仁禮詭笑:“你不是人還是我不是人啊?就咱倆,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請吧!”

牛有草跟着馬仁禮朝門樓子走去。二人走到大匾面前。馬仁禮問:“大膽哪,我這個匾大不?知道這匾上是什麼字嗎?”牛有草說:“匾比我的大一號。早就想知道你這鍋包子到底是啥餡兒了。”

馬仁禮笑着:“那就請你揭匾吧,不過你得先講兩句。”牛有草大聲說:“好!你建廠我也建廠,那就祝咱們兄弟好事成雙,雙喜臨門!”說着一下掀開大紅布,匾上“天蓬食府”四個大字露出來。倆老夥計看着匾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楊春來和張富貴在布拉戈維申斯克街上走着,肩上扛着大布包,胳膊肘夾着小布包,他們不去市場了,來到一個廣場上。這裡很熱鬧,有人拉巴揚,有人吹口琴,有人唱歌,有人跳舞,很多俄羅斯人圍觀。

楊春來和趙富貴走過來。音樂聲中,漂亮的金髮女孩卡佳獨自跳芭蕾舞,她時而像燕子一樣輕盈,時而像旋風一樣旋轉。楊春來望着卡佳說:“跳得真好。”張富貴在楊春來面前揮着手:“喂喂,別看了!你要是看好她就過去跟她講。在這兒支攤吧。”

二人支起地攤。楊春來拿着個大喇叭叫賣:“最新款的運動服,最新款的旅遊鞋,穿上運動服配上旅遊鞋,最少年輕三十歲!”很多俄羅斯人圍在地攤前試穿,人越來越多。

生意不錯,大半天過去,賣了好多貨。眼看廣場上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倆人開始收拾地攤。張富貴一擡眼,望見有警察朝這邊走來,忙說:“風緊,扯呼!”倆人趕緊把貨裝進大布包,扛起來就跑。警察一見叫喊着追過來。張富貴說:“這麼個跑法不行,趕緊脫褲子放屁,兵分兩路!”

楊春來慌不擇路,一拐彎跑到一戶人家門前,門敞着,他一頭鑽進屋裡。屋子擺設很溫馨,牀頭擺放着洋娃娃,是女孩子的閨房。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急,楊春來顧不了許多,一頭鑽進衣櫃裡。

不一會兒,卡佳走進來,關上屋門走到牀邊,拿起牀頭的洋娃娃,又從兜裡掏出錢塞進洋娃娃的裙子裡。她脫了鞋,打開播放機,《天鵝湖》的音樂聲響起,她跳起了芭蕾舞。楊春來透過衣櫃縫兒望着。

卡佳的父親瓦列裡拎着空酒瓶醉醺醺地走進來,他關閉了播放機吼着:“我沒錢喝酒了,你這個自私的傢伙只管自己快活!”卡佳說:“爸爸,我的錢都給你買酒了,你喝得太多,我沒錢給你買酒了。”

瓦列裡暈乎着喊:“你是我女兒,我花錢把你養大,你就得給我買酒喝,你沒錢快去賺!”卡佳委屈着:“爸爸,你就不能讓我攢點錢買一套芭蕾舞服嗎?你知道,我是多麼喜歡芭蕾舞啊,它是我的生命。”

瓦列裡吼着:“你爸爸還喜歡酒呢,酒也是你爸爸的生命,你就不能用你買芭蕾舞服的錢給你爸爸買酒喝嗎?”他到處亂翻,終於在卡佳的洋娃娃裙子裡找到了錢,笑着朝外走去。卡佳喊:“爸爸,你是搶劫犯!”跟着跑出去。

楊春來趕緊從衣櫃裡鑽出來,打開窗戶,把大包放在窗臺上朝窗外爬,身子剛爬出窗戶,卡佳回來了。卡佳滿臉淚水,呆呆地望着楊春來。楊春來一着急滾到了窗外,他回身拿布包,卡佳一把拽住布包,二人撕扯着,包散開了,旅遊鞋散落了一地。

楊春來忙不迭地撿拾旅遊鞋,卡佳走過來一邊幫忙一邊問:“你在屋裡多長時間了?”楊春來說:“對不起,警察追得我沒地方躲,就跑到你家來了。這樣吧,這些鞋你試試,哪雙合適就送給你。”

卡佳穿上一雙旅遊鞋,覺得很合腳,但她還是脫了鞋說:“謝謝,我不能接受陌生人的禮物。”

楊春來點點頭,覺得這位俄羅斯女孩真是不錯。與卡佳道別後,楊春來揹着帆布包去找張富貴。

天逐漸黑了,楊春來在街上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張富貴。正在他焦急萬分之際,張富貴啥事兒沒有一樣出現了,這傢伙兒賊精,稍有風吹草動就開溜。張富貴在俄羅斯有個相好叫瑪利亞,他領着楊春來來到瑪利亞的家裡。豐滿熱情的俄羅斯女人瑪利亞親吻着張富貴,張富貴回吻瑪利亞。瑪利亞要擁抱楊春來,楊春來連忙擺手。張富貴說:“我這兄弟初來乍到,還受不了你這個熱情勁兒,等我訓練訓練他就好了。”瑪利亞笑着說:“我喜歡羞澀的男人。”

瑪利亞去弄晚飯。張富貴坐在椅子上說:“你可別小看瑪利亞,她是這裡的萬事通,能經常幫我聯繫上生意。”楊春來問:“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張富貴說:“接着賣唄,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在這兒做生意,想賺錢就得冒點風險,下回你賣我放哨,保準沒事。”

以後幾天,張富貴和楊春來老到那個廣場上支攤,生意倒也不錯。楊春來擺着地攤,吆喝着,張富貴在不遠處放哨。卡佳跳着芭蕾舞,見楊春來盯着她看,嫣然一笑,美極了。

楊春來有了點錢,就想給卡佳買一件芭蕾舞服。他來到商店,看着掛的各式各樣的芭蕾舞服,不知道該買什麼樣式的好,只好對營業員說:“就要白色的,最好的。”營業員掏出鑰匙,從櫃子裡拿出一件芭蕾舞服展開,這是用白色羽毛裝飾的白色芭蕾舞服:“這件舞服是我們店裡最好的一件,純手工製作,這些羽毛都是真正的天鵝毛。”楊春來一問價錢,嚇了一跳。他口袋裡錢不夠。

吃晚飯的時候,楊春來對張富貴說:“我的錢都壓在貨上了,你借給我點錢,等貨出手我就還給你。”張富貴提醒道:“兄弟,你連她叫什麼名兒都不知道,就敢花這麼多錢給她買衣服,你是不是瘋了?這些錢夠娶幾個媳婦的。你可想好了,別到時候雞飛蛋打,後悔來不及。”

楊春來哪裡聽得進去,他想方設法湊夠錢,還是買下了那件芭蕾舞服,他一連幾天在廣場上轉悠。廣場上依舊人來人往,不斷傳來樂器聲、歌聲,唯獨沒有卡佳的身影。他來到卡佳的門口轉悠,卡佳家的門關着。這時,一個老婦人開門出來,楊春來忙上前打聽卡佳的消息。老婦人說,酒鬼瓦列裡租不起房子已經搬走,上帝才知道搬哪兒去了。

楊春來愣住了,悵然若失。

誰都沒想到,麥花和小肉包好上了,她經常叫小肉包來豬場給豬做健康檢查。這天,小肉包來檢查完走後,牛有草對麥花說:“養豬就怕得病,你可得把小肉包給我看住了。閨女,你看小肉包這人兒咋樣?”麥花一笑:“挺好的人兒啊,懂得多,又不怎麼愛講話,悶着頭幹活。”

牛有草說:“我瞅着也不錯,咱們這養豬場要是能有這樣的人兒,那就省心思了。要是瞅着人不錯,差不多就行了,啊?”麥花笑而不語。

牛有草他們豬場的豬養了幾個月,突然不愛吃食了。麥花把小肉包叫來,小肉包拿着聽診器給豬挨個聽,他一會兒摸摸豬的腦門,一會兒看看豬嘴,一會兒在本上記着。最後他說:“大膽叔,該記的都記下了,我這就拿點豬糞、豬飼料回去給我爹看看,等出了結果再跟您講。”

馬仁禮揹着手,望着滿倉庫的飼料有點發愁。馬公社說:“爹,您彆着急,我正聯繫買家呢。”馬仁禮問:“你大膽叔那兒的豬養的怎麼樣?”

馬公社說:“原來挺能吃的,聽說最近不怎麼愛吃食,不知道咋回事。”馬仁禮搖頭:“豬這東西不在乎吃多少,能吃胖了就是好豬,光吃不胖就是白吃飽,不愛吃食那就得瘦。我覺得你大膽叔他們的飼料有問題。咱們這飼料叫‘胖得快’,配方是咱們求人花了大價錢從北京弄回來的。你大膽叔要是想要,那他得求咱們來,話講得順耳了,把咱們講樂和了,咱們就給他嚐嚐,要是不樂和,就讓他乾瞪眼瞅着!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就得憋住勁兒,看誰憋得久,就怕心急氣短,手忙腳亂。咱就一個字,等!”

麥花給小肉包送肉包子,小肉包吃着肉包子告訴麥花:“問題就出在飼料上。我爹看過仁禮叔那兒的飼料,說他的‘胖得快’是花大價錢從北京弄來的新配方,裡面含有大量微量元素,味道也比咱們這兒的飼料好,要不試試?”麥花搖頭:“不成,我爹要是知道保準得發火。”

小肉包撓頭說:“那你說咋辦?眼前擺着好東西不用,非到遠地方淘弄去?就算費勁巴力淘弄回來,咱的豬也不一定喜歡吃。”麥花尋思一會兒說:“這樣,你是獸醫,道理講得明白,你跟我爹講講,看看他什麼意思。”

小肉包趕緊搖頭:“我可不敢講,你爹眼睛一瞪,我腿就發軟,想跑都來不及。”“你講不講?”麥花一把奪過肉包子,“不講以後沒肉包子吃!”

小肉包望着麥花說:“我講也行,但是你得在場。”麥花笑着:“你放心,萬一我爹火了,你趕緊跑,我在後面掩護你。”

牛有草拿着豬食勺子餵豬,豬還是不吃食。麥花帶着小肉包走進來,小肉包說:“大膽叔,問題就出在飼料身上,光有好料不行,您的飼料缺少微量元素,要不換個樣試試?”牛有草說:“前段日子不吃的挺好嗎?”

小肉包試着解釋:“也就嚐嚐鮮唄,就像咱們這兒的人喜歡吃麪食,咱們大米也能吃,可吃久不就咽不下去了。我覺得還是換換味兒吧。”麥花連忙燒底火:“爹,這事咱不懂,您得聽行家的。人家爲了咱們的事翻多少書不說,愁得這段日子都沒睡好覺。”

牛有草皺眉:“那上哪兒弄你說的那種飼料去?”小肉包趁熱打鐵:“遠的咱不講,要說近的也有,麥香西村飼料廠產的飼料估計就能成,可以試試。”

牛有草盯着小肉包,小肉包嚇得後退兩步。牛有草笑了:“好啊小肉包,就近總比就遠好,我再琢磨琢磨。這段日子你爲了我們豬的事沒少了費心思,早點回去歇着吧。”

小肉包剛走,牛有草就說:“弄來弄去,你仁禮叔的奸細打入咱們內部了!閨女,小肉包這孩子看着憨厚老實,不可靠啊!”麥花連忙解釋:“爹,您想錯了,小肉包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心想和我好,幹嗎當奸細啊?”

牛有草帶着氣說:“我就是要讓你仁禮叔瞪眼看着,我天蓬樂園的豬不吃他的飼料照樣能出欄!麥花,你趕緊去聯繫飼料,不管多遠,不管多少錢,都給我弄回來。”

楊燈兒的生意風生水起,她越幹越來勁兒,每天都在麥香坊門口大聲吆喝:“麥香嶺,麥子香,麥子進了麥香坊,麥香坊,做乾糧,做出的乾糧麥子香!”麥香坊門口蒸氣騰騰,燈兒忙着吆喝,小娥子忙着賣麪食,身後幾個工人有的揉麪,有的添火,都忙得不亦樂乎,很多人圍着燈兒的麪食店購買食品。

老六面食店門口冷冷清清。夜晚,趙老六喝着悶酒。媳婦一把搶過酒瓶:“光喝有什麼用,有能耐你就想個法子把錢摟回來!”趙老六說:“人家做正當生意,沒毛病,咱能挑出什麼來?好飯不怕晚,走着瞧唄。再說了,靠店面賺點小錢兒算什麼,咱家有大頭撐着呢!”

夜深了,燈兒和小娥子在牀上數着錢。小娥子滿臉喜慶:“娘,我頭一回見這麼多錢。”燈兒坦然地說:“這錢也不都是咱們的,有廠裡的麪粉錢,有咱們借的錢,有工人們的工資錢,還有房租錢、水錢、電錢。剛開個頭,能賺不賠就不錯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想賺大錢,就得耐着性子慢慢幹。”

小娥子嚮往着:“啥時候咱能開個大店面就好了。”燈兒說:“閨女,要有那麼一天,咱娘倆在城裡溜達,大街到處都是麥香坊,那娘這輩子就沒白活!”

楊燈兒儘管忙得不可開交,心裡還是惦記着牛有草。牛有草呢,這會兒正煩着,圈裡的豬不好好吃食,日漸消瘦,他也跟着茶飯不思。

牛有草在養豬場裡搭個小涼棚,涼棚裡有牀、小桌和椅子。他坐在椅子上搖着扇子,麥花給爹的大茶缸裡添水:“您一天到晚在這兒盯着,睡不好,吃不香,這樣下去不是個事,身子要緊哪!最近南方飼料奇缺,價錢擡得很高,加上運費,得花不少錢。再說了,不知根底兒的飼料咱們也不敢買啊。”

牛有草着急上火,加上着了涼,躺倒在炕上折騰了一個多星期,也沒見好。麥花忙前忙後伺候他,端來藥他嫌苦,就是不喝,其實就是心煩想找碴兒。楊燈兒聽說牛有草病了,就趕回來探視,見他對麥花挑挑揀揀,毫不客氣地接過麥花手裡的藥碗,捏住牛有草的鼻子,把藥湯硬是給他灌了下去。牛有草哼哼唧唧,麥花遞過水杯,燈兒又捏着牛有草的鼻子灌水。牛有草被嗆得坐起身咳嗽。

燈兒板着臉說:“一身老牛皮,不熟熟皮子怕你皮太硬!”牛有草像是回過味兒來,愣愣地望着燈兒問:“你咋回來了?麥花叫你回來的?”

燈兒往炕頭一坐,氣呼呼說:“你別管是誰叫我回來的,你耍啥牛脾氣?你氣頭再大,性子再擰,也得分個輕重緩急。養豬場是大夥兒湊錢蓋起來的,出了毛病,你爲了自己這口氣,就啥都不管不顧了嗎?你要是放不下這個臉,馬仁禮那邊我給你講。”牛有草嘴硬:“不用你多嘴,我的事天塌下來我扛着!”

燈兒勸道:“這話講得輕巧!大夥兒的那點兒家底都在養豬場裡押着呢,你肩膀頭再硬,能扛得起嗎?行了,好好養病吧,該吃飯吃飯,該吃藥吃藥,你要再使性子耍橫,別怪我灌你!”

楊燈兒來到馬仁禮的“天蓬食府”,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你這‘胖得快’不好賣?咋存這麼多貨?”馬仁禮解釋:“人家要的多,得多存點,萬一斷溜了,怕影響生意。”

燈兒笑着:“別瞪着眼講胡話了。牛有草那兒的事你都知道,你這兒的事兒牛有草也知道。他的豬不愛吃食,他着急;你的飼料賣不出去,你着急。一根繩上繫着個疙瘩,兩邊都繃得溜直,能解開嗎?要是有一頭鬆了點,這疙瘩不就解了嗎?”馬仁禮看着燈兒笑:“這話講得太有理了,可是誰鬆一頭呢?”

燈兒推心置腹道:“仁禮啊,牛有草的脾氣你也知道,他一輩子就這樣,死也改不了。你是他好兄弟,別看這些年你倆你一拳我一腳的,可說到底你倆的交情最厚,你就不能爲了你兄弟鬆鬆繩?”馬仁禮訴說自己的苦

衷:“燈兒啊,你的話都講到這份上了,這繩我能不鬆嗎?可怎麼講我也是一村之長,也是這飼料廠的帶頭人,我要是做了上趕着的買賣,鄉親們怎麼看我,不得說我馬仁禮軟骨頭啊?不得說我馬仁禮不靠牛有草就做不成生意啊?再說了,天底下這麼大,牛有草這一棵樹能吊死我嗎?這樣,只要牛有草能給我講一句軟和話,我就把飼料給他搬過去,他有錢就給,沒錢算我送他的,你看這樣行嗎?”

燈兒進一步勸說:“仁禮呀,你這話講得真敞亮,可你也不想想他是啥人,他能給你講軟和話嗎?你把貨賣出去,把錢賺回來不就行了嘛!”馬仁禮堅持道:“燈兒,人爲一口氣,佛爲一炷香,人連氣都沒了還能活嗎?”

燈兒搖頭嘆氣:“算了,你倆愛咋着咋着,我不管了。”

燈兒要回城裡去,麥花送她:“燈兒姨,您回去了,我爹和仁禮叔的事怎麼辦哪?”燈兒說:“他倆的性子我都清楚,這麼些年頂來頂去,誰勸都不好使,可頂到最後,誰也不會看誰的笑話,還得摟着膀子一塊兒走。你趕緊把好日子肉聯廠的呂爲民找來,他是養豬場的股東,能使上勁兒。你就跟他實話實講,千萬別繞圈子,他要是能來,估計這事就解決了。”

馬仁禮翻着書忽然來了點子,他決定主動出擊,演一齣戲。這天,馬公社在飼料廠門前的高臺上拿着大喇叭喊:“大家一個一個來,貨有的是,彆着急!”高臺下,人們擁擠着喊着,我要三噸,我要五噸。記者忙着拍照。

牛有草躺在炕上聽麥花說“天蓬食府”那邊買飼料的人多得擠破頭,連記者都來照相,就說:“閨女,你帶我過去看看熱鬧,我倒要見識見識擠破頭是個啥樣。”麥花攙着牛有草來到“天蓬食府”門口,站在人羣邊望着。馬仁禮看見牛有草,愣了一下。牛有草朝馬仁禮笑了笑,立刻看出了破綻。他讓麥花和幾個人拉着一板車豬過來,豬羣被趕下車。

牛有草大聲說:“各位朋友,我是麥香東村養豬場的廠長牛有草,我兄弟馬仁禮的飼料廠能這麼紅火,多虧了有你們這些人來捧場啊,我替我兄弟謝謝你們!瞅着眼前這紅火勁兒,我打心眼裡高興,我得給這鍋熱水再添把火。飼料好不好,光憑咱們叫好不頂用,得讓豬說,豬說好吃那才成。馬廠長,豬我都給你備好了,準備吃的吧。”馬仁禮心裡一驚又一喜,揮手道:“備飯!”

幾個人拎着飼料走過來,把飼料倒進豬食槽子。豬羣走到食槽邊,聞着吃着,立即瘋搶起來。牛有草說:“這才叫貨真價實的好飼料啊!”

散場回到家裡,馬公社感慨道:“爹,臺子是咱搭的,村民是咱們組織過來糊弄記者的,本來尋思弄個場面上報紙宣傳宣傳,再眼氣大膽叔,沒成想大膽叔還幫了咱們的忙。看來他跟您還是一條心的兄弟。”馬仁禮另有看法:“真沒想到你大膽叔能來這麼一手,他是怕咱們作假騙人。要是豬吃好了,那就是添柴助火;要是吃不好,那就是往火上潑涼水啊!”

馬公社試探着說:“不管怎麼講,大膽叔到底幫了咱們的大忙。記者說,這樣的報道才真實有力度。我看您就別跟大膽叔頂牛了,這人情咱們得還上。”

馬仁禮沉默好一陣子才說:“兒子,是牛有草跟爹頂牛,你爹就求他一句軟和話。想當年老牛家的人是咱馬家的長工,給咱們幹活,吃咱們的,聽咱們的。到了你爹這輩,前些年挺不起腰桿子,咱爺們兒惹不起啊。可到了今天,誰也管不着誰,就不能再讓他牛家說上句,咱們聽下句了。你爹進棺材前,非得把咱馬家的臉面賺回來不可!要不見到你爺爺,見到祖宗,爹交代不下去。講句公道話,咱這齣戲能瞞過記者,瞞不過牛有草,咱組織的那幫人他都認識,瞅一眼就露餡了,可他沒跟記者講,這是他給咱們留着情面呢。”

馬仁禮叫人把滿滿一板車豬飼料推進牛有草的豬場,算是答謝。

麥花說:“爹,仁禮叔叫人送飼料來了。他說一是感謝您添柴助火,再就是感謝您手下留情。”牛有草說:“閨女,這是馬仁禮耍的把戲,他嘴上說感謝我,給我送禮,其實是想讓咱們的豬吃他的飼料,要是吃上癮,他的飼料不就有的賣了?趕緊還回去,再給我捎個話,就說我當時沒把他演的那齣戲捅漏,不是爲他馬仁禮,是爲麥香西村的鄉親們!”

楊春來和張富貴轉了一圈,又回到布拉戈維申斯克廣場上擺地攤,楊春來吆喝,張富貴站在不遠處放哨,很多俄羅斯人圍着地攤選購。

這時,一輛公交車從地攤前駛過,楊春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居然發現卡佳臨車窗坐着,他忙跳起來追趕公交車,邊跑邊喊:“停車,停車!”公交車在一個站口停下來。

卡佳看見楊春來,詫異地跑下公交車問:“你一直在找我?”楊春來喘着粗氣說:“這段日子沒看到你,挺奇怪的,看到你我心裡就踏實了。”

卡佳問:“最近生意好嗎?”楊春來笑着:“自從遇見你,生意越來越好;你突然失蹤,生意就不怎麼好了。”

卡佳甜蜜地笑了:“你真會說話,難道我是你生意的保護神?”楊春來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如果你不介意,能跟我一起幹嗎?你在一邊站着就行。”

卡佳忽閃着大眼:“站着也給工錢?”楊春來很真誠地說:“當然給呀,保護神是需要付出勞動的!”

卡佳晃動着肩膀笑道:“我要成爲一名芭蕾舞演員,這是我一生的夢想。即使能做一天真正的芭蕾舞演員,我這一生都滿足了。親愛的朋友,我還有事,再見吧。”楊春來忙問:“你還會去廣場跳舞嗎?明天下午,廣場上見?”他呆呆地望着卡佳的背影。卡佳突然轉回身高聲說:“好啊!”

卡佳走後,楊春來的心像是被帶走了,難道愛情不請自來?他覺得時間過得好慢,慢得他沒心思幹事兒。

第二天,布拉戈維申斯克廣場上依舊熱鬧,人來人往,音樂聲、歌聲嘈雜在一起。楊春來像是什麼也聽不見,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卡佳會來嗎?旁邊的立式衣架上掛着那件白色的芭蕾舞服,上面的天鵝毛在風中舞動。楊春來坐在衣架旁望着遠方,心等得已經焦糊了。

晚霞滿天,夕陽眼見着就要消失了。卡佳沐浴着霞光跑來,美得讓人窒息。她邊跑邊旋轉着芭蕾舞步,跑到楊春來面前笑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楊春來急忙站起來說:“你能來永遠都不晚。”卡佳由衷地誇道:“你真是個紳士。這件舞服真好看,再醜的女孩子穿上它都會變成白天鵝。”

楊春來趕緊說:“我希望你就是那隻白天鵝,我想把這件舞服送給你。在我心中,只有你穿它最合適最美麗!”卡佳說:“它太貴重,我不能要。”

楊春來把舞服從衣架上取下來說:“請你不要拒絕一個朋友的誠意,不然他會傷心的!”卡佳伸開雙臂緊緊地擁抱着楊春來,親吻着他的臉頰,眼淚禁不住流下來……

夜總會門口霓虹燈閃爍着,楊春來和張富貴走進來,到一處卡座前坐下。兩個濃妝豔抹的俄羅斯女孩走到楊春來和張富貴面前,朝他倆比畫着,像是要提供特殊服務。張富貴一擺手,兩個俄羅斯女孩走了。服務員端着酒走過來,楊春來和張富貴喝着酒望着舞臺。一羣俄羅斯女孩穿着民族服裝跑上臺跳舞,她們跳完一支舞曲下臺。緊接着,卡佳穿着那套天鵝絨的芭蕾舞服上臺了,她跳着獨舞,贏來一片掌聲。楊春來望着卡佳,意醉神迷。

卡佳跳完一曲跑下臺挨桌謝幕,一個俄羅斯男人站起身一把摟住卡佳,卡佳笑着婉拒。楊春來氣呼呼快步上前,猛地在俄羅斯男人胸前推了一把,拉起卡佳的手扭頭跑出夜總會,身後傳來一陣大呼小叫。

昏黃的路燈下,楊春來拉着卡佳一路奔跑,離開霓虹燈閃爍的街道,倆人才站住身,喘着粗氣。

卡佳漲紅着臉說:“楊,你沒經過我的同意,爲什麼這麼做?你這樣做我會失去工作的。”楊春來急急地說:“那是什麼工作?卡佳,那不是好地方,不要去那裡上班了。”

卡佳說:“那裡有什麼不好?在那裡,我能跳我最喜歡的芭蕾舞,能得到掌聲,還能賺到錢給我爸爸買酒喝。爲了夢想,受一點委屈又算什麼呢?”楊春來問:“你難道爲了芭蕾舞,什麼都可以放棄嗎?”

卡佳說:“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舞臺,這就是我的舞臺,只有在這個舞臺上,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這些東西你給不了我!沒有人能奪走我的舞臺,你接受不了我的工作,我們就不能在一起。這件芭蕾舞服是你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可是如果你想要把它拿走,我會還給你。”

楊春來輕聲說:“你走吧。”

卡佳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親了一下楊春來的臉頰,轉身走了……

楊春來又一次爲情所傷,他和張富貴在瑪利亞家喝得酩酊大醉,還逞強要喝。張富貴說:“兄弟,別喝了,借酒消愁愁更愁。俄羅斯好姑娘有的是。”楊春來痛苦地喊着:“大哥,不瞞你說,我有爹有娘,可我爹孃不養活我,打小把我送到旁人家,後孃比我親孃還親。我長大了,喜歡上一個姑娘,她也喜歡我,我倆處得正熱乎呢,誰成想她是我親妹子!那滋味都講不出來,酸甜苦辣鹹,都不對味兒。過了好幾年,一隻小天鵝飛到我眼前,我這把火又燒起來了,可正燒着呢,誰成想,小天鵝就是小天鵝,人家是天上飛的,我是地上跑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它吃不着啊……”楊春來哭喊着醉倒在地。

呂爲民來了,他一到就要去看“天蓬樂園”。牛有草說:“先吃飯,要不飯菜該涼了。”呂爲民只好客隨主便。

一桌飯菜擺上來。呂爲民問:“老哥,豬長到多少斤了?”牛有草搪塞:“先別講豬的事,趕緊吃菜。你是股東,我能跟你保密嗎?豬可肥了,膘長得都走不動道了。”

呂爲民吃着說:“走不動道好啊,豬這東西就怕能走動道,越溜達越瘦,越懶越肥啊。”牛有草讓呂爲民喝酒,呂爲民擺手:“不喝了,一喝酒就迷糊,喝多就看不成豬了。聽說豬長得挺好,就過來看看。”

牛有草說:“老弟呀,大夥兒一聽你來都樂壞了,非要過來看看你。他們說,沒有呂廠長幫忙,這養豬場撲棱不起來,得好好敬敬呂廠長。”於是,牛有草叫來的幾個村民輪番敬酒,呂爲民喝醉了,躺在炕上打呼嚕。

麥花擔心:“爹,喝一頓睡一天,還能天天喝天天睡呀?人家來了就是要看豬,看不到豬能走嗎?醜媳婦早晚得見公婆,就算眼下捂住了,以後不也得見着面嗎?”牛有草只好說:“也就這一陣子的事,等南方飼料充裕,咱們就有招了。”

牛有草讓人趕來一頭膘肥體壯的大母豬,這頭豬站在地中間哼哼着。牛有草扶呂爲民坐起來說:“老弟,快睜眼看看,它代表‘天蓬樂園’的全體豬民向你彙報。”呂爲民眯縫着眼說:“好傢伙,真肥呀,老哥,您是怎麼喂的呀?”

牛有草順嘴溜:“飼料好,豬愛吃,一吃上就不停嘴,能不肥嗎?”呂爲民下了炕:“老哥,覺睡足了,咱去‘天蓬樂園’溜達溜達?”

牛有草攔着說:“豬代表都來了,還去那兒幹啥,臭烘烘的,別去了。”呂爲民酒醉心不迷:“品種不一樣,長相就不一樣。老哥,這頭豬可不是我給你拉來的豬啊!”

牛有草沒轍只好陪呂爲民去豬場。呂爲民望着豬圈裡的豬說:“養了好幾個月了,還沒狗兒肥呢!”牛有草解釋:“老弟,前段日子還肥得走不動道呢,也就這兩天掉了點秤。老弟,你放心,老哥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豬養肥了,實在不行,我用麪粉頂你的豬錢。你要是還不放心,我把麪粉廠押給你!”

呂爲民趁機連說帶勸:“老哥,我知道你遇到難事了,你要是不遇到難事,我也不會來。最近南方飼料緊缺這我知道,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個飼料廠,那裡的‘胖得快’是新配方,我想過去看看。買賣人,眼睛得好使,耳朵得靈便,心眼得活泛,要不怎麼做買賣呀?”

呂爲民說得在理,牛有草也不好駁人家的面子,就讓麥花陪着他去馬仁禮的飼料廠看看。

路上,麥花將牛馬兩家的糾結告訴了呂爲民,請他幫着拿主意,這個扣由他來解開最合適。呂爲民滿口答應。

麥花把呂爲民介紹給馬仁禮:“仁禮叔,江蘇好日子肉聯廠的呂廠長來拜訪您!”馬仁禮笑呵呵說:“我說今早一推門喜鵲枝頭叫呢,原來有貴客登門哪!呂廠長,你好啊!”

呂爲民客氣道:“馬廠長你好!你這門口一車接一車往外跑貨,賺大錢了吧?”馬仁禮說:“賺沒賺大錢不知道,就知道機器轉的沒出貨快,眼瞅着錢進不來呀。呂廠長,你找我有事吧?”

呂爲民說了要買飼料的事。馬仁禮領着呂爲民到庫房裡看:“你看看,哪還有貨?不是我不給你,是真沒有啊。”馬仁禮掏出訂貨單,“你看,訂貨單一摞子,錢都打過來了,我還欠着人家的貨呢。”

呂爲民說:“可你兄弟那邊……”馬仁禮擺手:“別講了,前段日子,我三番五次地找他,貨都送到他眼前了,他瞪着牛眼繃着牛臉把我的貨退回來。我對我那個兄弟可是仁至義盡了。”

呂爲民這才實話實說:“馬廠長,你和牛廠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清清楚楚,跟你倆比起來,我這輩子沒一個像你們這樣的兄弟,真羨慕你們!馬廠長,我知道你們兄弟倆都憋着一口氣,這樣吧,我是養豬場的股東,養豬場也是我的買賣,我說話不能說是一錘子定音,也能出點響動。我今兒個就替牛廠長來求你,不對,我誰也不替,就是我來求你,求你給我勻點救命糧出來,價錢你隨便說,我不講二話。”

馬仁禮抓住呂爲民的手真誠地說:“呂廠長,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再掖着藏着?其實,我早給他備好了!”他領呂爲民來到廠院子的一角里,伸手掀開大苫布,小山一樣成麻袋的飼料顯露出來。

“胖得快”飼料運到“天蓬樂園”,豬羣瘋搶着吃。牛有草、呂爲民、麥花望着,誰都不說話。牛有草好奇地拿着豬食勺子,舀起一點飼料聞着問:“這飼料是哪兒來的?”麥花打馬虎眼:“都是咱家的飼料啊。”

牛有草瞪眼:“放屁!你爹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可鼻子還好使,說,哪兒來的?”呂爲民說:“是‘胖得快’。”

牛有草一腳掀翻豬食槽子,抄起扁擔要打麥花。呂爲民趕緊攔着說:“老哥,這事跟你閨女沒關係,是我做的主!”牛有草繼續發飆:“你不用護着她。養豬場飼料她負責,有人換了飼料她都不知道,該打!她要是瞞着我,悄不聲地換了飼料,那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裡,更該打!”

呂爲民放下臉子:“老哥,你這一扁擔要是下來,別說我看低了你!人家馬廠長手裡攥着一摞子訂單,有多少貨都不愁賣,可人家有錢不賺,還是給你留了一批貨,是多少錢都不賣的貨!你倆是大半輩子的兄弟,專門給你留的!”

牛有草只好自己給自己臺階下,請馬仁禮和呂爲民在家吃飯。

馬仁禮問:“牛廠長叫我來有什麼事啊?”牛有草說:“問你的罪!”

馬仁禮笑問:“我何罪之有?”牛有草瞪着牛眼:“勾搭罪,勾搭我家的豬!你先讓我家的豬吃你家的飼料,等吃上癮再把飼料賣給我,這不是犯了勾搭罪嗎?”

馬仁禮瞪馬眼:“豬愛吃我的飼料,說明我的飼料好吃,你想拿你家的飼料勾搭還勾搭不成呢!”牛有草說:“馬廠長,我辦養豬場,你辦飼料廠,我叫‘天蓬樂園’,你叫‘天蓬食府’,你說,你是不是跟着我的腚賺錢?”

馬仁禮說理:“我的飼料你愛用不用,我也沒說非要賣給你,再說了,我沒偷沒搶,做的都是正當生意,賺的也是良心錢!”“都少講兩句,喝酒喝酒。”呂爲民給二人倒酒。

牛有草說:“馬廠長,我明白,你這輩子就想聽我講句軟和話。軟和話金貴,我講不起。”馬仁禮笑道:“嘴上不講不要緊,心裡服就行了。”

呂爲民擺着雙手:“你倆別光顧着說呀,來,碰杯,幹了!行了,兩位老哥,看來這酒還沒喝到位,咱們得繼續喝。”

牛有草問:“老弟,你到底是哪夥的?”呂爲民說:“我是養豬場的股東,我當然是你這夥的。”馬仁禮說:“那你還用我的飼料了呢!”呂爲民說:“對呀,那我也算你這夥的。”

牛有草說:“弄了半天,你是和稀泥的啊!”呂爲民說:“和稀泥也不是輕巧活呀,累呀。”

牛有草和馬仁禮輪番給呂爲民敬酒,呂爲民像是打拳左推右擋的。牛有草蠻幹了,抱着呂爲民的頭,馬仁禮給呂爲民灌酒。呂爲民喝醉了,站在炕上手舞足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