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拽住袖子試了試眼角殘留的淚珠,擡起頭來見淳哥哥正自望着我,如有所思。眉宇微微皺起,幾分憂色顯於面上。
“這麼晚了,淳哥哥還未睡啊。”扯起脣角,我硬生生擠出一絲笑顏。
“恩。你怎麼了?怎麼自個兒躲在這兒哭起來了?是不是,是不是想念他了。”他定定望着我,遲疑道。
“什麼想念他了,我怎麼會想念他呢?淳哥哥可千萬不要胡說,我只是想念喜兒與天佑了而已。”雙頰瞬間發燙起來,我尷尬的慌忙將身子轉向了一邊。
“我知道了。我真是糊塗,殤兒怎麼會想念他呢?他那麼對待殤兒,殤兒肯定是恨透了他的,對不對?”淳哥哥自嘲般笑了笑,黑亮的眸子只是將我望着,笑意淺淡暈出,未達眼底。
“淳哥哥說的對,我真的很恨他。不要再提他了,對了,聯絡姚將軍的事情,淳哥哥是不是想出什麼好主意了?殤兒需要做些什麼呢?”不想再繼續談到他,我趕緊將話題轉移開來。
“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只不過今兒個在將軍府門前,我聽說母舅已經被子溶他留職查辦了。現下正賦閒在家,所以明日我決定去他那裡看看,聽聽看他有何主意沒有,也好知道些朝堂中的事情。不然,再這麼胡亂碰撞下去,始終抓不到要領,也無濟於事啊。”淳哥哥幾絲躊躇,揹着雙手,在樹影下緩緩踱了幾步。
“這倒是真的。不如,明個兒我與淳哥哥一起去吧。這麼久未見李丞相了,也着實挺想他的。況且我還想親耳聽聽父皇的現狀,不然我這揪着的心,也實在放不下去。”我趕緊着上前兩步,拽住他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他。
“也好,那就一起去吧。”他淺淺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淳哥哥,淳哥哥一定要真心的回答我,不準敷衍了事。”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神情嚴肅至極。
“好,你的問題,我從來都不會敷衍的。你說吧。”淳哥哥卻是淺淡一笑,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
“倘若不久的將來,溶哥哥威逼父皇,企圖篡位的事情失敗了。那麼,淳哥哥會怎麼處置他呢?”稍稍躊躇了一會,我還是將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哎!你問的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好多遍。若是放給父皇,他這樣對父皇,父皇一定會殺之而後快的。可若是我憐憫於他,不治他的罪,那我又怎樣向父皇交代,怎樣向全天下的百姓們交代呢?殤兒,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我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他隨即緊皺起眉頭,淺淡的笑換成了難言的苦澀。
“殤兒說錯了話,淳哥哥可別怪罪於殤兒。早就在西廖皇宮中時,殤兒就曾聽說淳哥哥上次錦州城的兵敗山倒,是溶哥哥一手策劃而成。既然溶哥哥已經這般對待淳哥哥了,爲了爭權奪位,毫不顧忌兄弟之情,淳哥哥又何須婦人之仁呢?
雖然殤兒也極爲不希望溶哥哥有事,可是兩位兄長之間,殤兒只能顧全一位。殤兒的心絕無偏頗,只是順應民心,順應事實而已。”我以爲自己會打從內心深處,就放過溶哥哥的,可是說出的這番話,如此決絕,竟然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這樣的一席話也驚擾了淳哥哥,他猛然擡起頭,不敢自信的望着我。許久,才艱難的開口:“殤兒,你變了。你變了這麼多,淳哥哥都不敢認你了。”
“淳哥哥若要怪罪殤兒狠心,殤兒也沒有辦法。殤兒只是就事論事,況且這也是殤兒呆在廖宮三年的時間裡,學會的唯一的本領,那就是保命!”我垂下頭去,再不敢看他驚訝的眸子。
“我又怎麼會怪你呢?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去廖宮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與痛苦。你能夠這樣想,我心裡也很高興,起碼你懂得保護自己了。萬一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我也能放下一百個心了。”那一絲驚訝漸漸褪去,他又握住我的手,溫潤的眸子裡蘊含着滿滿的柔和。
還未等我自那一片柔和中緩過神來,卻早早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意味。擡起眸子,換成了我無比的驚訝:“難道淳哥哥還是想要離開嗎?”
“我只是想要幫助父皇,清理朝堂而已。他日這朝堂之中再無奸臣當道,一派廉明之風之際,就是我要離開的時候了。”他依舊那樣柔和文雅的望着我,溢出的嗓音卻帶了太多說不出的飄渺。
“淳哥哥又不要殤兒了,那殤兒怎麼辦呢?”
“殤兒可以與淳哥哥一起出去,遊山玩水,浪跡天涯,甚至琴瑟相合,豈不美哉,樂哉?”
我慌忙躲開他望向我灼灼的目光,抽回被他握在手裡的我的手,嗓音暗淡:“今日實在太晚了,明個兒我們還要一起去看望李丞相呢,早些回去歇着吧。想來一路行來,淳哥哥也乏了。”
“也好,我送你回去。”他的面色亦是跟着暗了下來,晶亮的眸子也瞬間被黑夜侵蝕。
第二日一大早,我與淳哥哥未及等到用早飯,就動身朝京城北郊的丞相府行去。趕到地方之際,我才終於明白淳哥哥爲何這麼早就動身了。原來此刻正巧趕上丞相府外,說是保護李丞相安全的御林軍換班之際。
想來因着李丞相是淳哥哥的母舅的原因,溶哥哥恐是擔心他會有何不軌之舉,故而專程調派御林軍前來此處,說是保護,實則應是看守。
淳哥哥躲在暗處,瞅準時機,便帶着我自背牆處翻了進去。見到李丞相自然又是一番震驚與哭訴,不過,待他見到我之後,仿似並不高興。來來回回將我看了好多遍,終究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仿似對我還是頗多顧忌,我便也就識趣的去了外間等候。說了不大會功夫,外面便有侍女敲門送吃食來。爲了不打草驚蛇,淳哥哥趕緊出來將我帶出了房間,躲進了房屋後面的草叢中,爾後又瞅準時機,出了丞相府。
“我們現在是要回客棧嗎?”我扭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他,試探問出。
“恩。帶着你,我終究不放心。那邊太危險了,等回去客棧之後,我與燕蕭俠前輩一同前去,你就與谷主和姚小姐在客棧等候消息吧。”淳哥哥轉頭望向我的時候,緊皺的眉宇已經淡化開來,留給我一個寬慰的笑顏。
我沒有再說什麼,也再不看他一眼,快步向前行去。若是以往他見我這般生氣,肯定會追上前來向我說明白事情原委,以求我的理解與原諒的。可是,這一次,他卻是任由我向前跑去,自己一個留在後面,卻不向前追來。
我不由得更是生氣,一口氣跑回了客棧。師父見我累的氣喘吁吁,且又不見淳哥哥的身影,以爲是我們遇到了什麼麻煩,擔憂的不得了。我亦是沒有心情向他們解釋什麼,自己一個坐在桌旁,生着悶氣,等他回來。
“前輩不必擔心,沒事的。殤兒還在生我的氣嗎?你個傻丫頭,我只是覺得當時街上人太多,不適合說這些事情,你怎麼就生起氣來了?不過,剛纔的你,讓我覺得很熟悉,看到你生氣,我反而很高興,覺得你還是以前的你,我還是以前的我,我們之間都沒有改變,沒有距離。”淳哥哥前腳剛跨進房間門,來不及招呼擔憂不已的師父,便笑着向我身旁走來。
“哼!”我冷哼一聲,扭過頭不去理會他。
“好殤兒,乖殤兒,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淳哥哥依舊陪着笑臉,站在我面前。
“懶得理你!”我惜字如金般冷冷的回答他,依舊不正眼瞧他。
“你們這是怎麼了?我們三人在這裡擔心的不得了,你們來了,不趕緊着說說情況,怎麼卻像一對小情人吵了嘴似的,還鬧彆扭呢?”皇姨娘的玩笑話,猶如一顆炸雷,將除去師父之外的我們三人,皆炸的面目全非。
“谷主這是說的什麼話?谷主要開玩笑,也要注意人物啊。淳哥哥是我的親哥哥,我與他鬧彆扭,怎麼能說像小情人呢?這,這也說的太離譜了吧。”我慌忙站起身來,躲得遠遠的,臉頰早已經尷尬的如紅透了的軟柿子。
“是啊,谷主。這等玩笑可開不得。雖然我不會在意,可是也不能毀了殤兒的名譽啊。”淳哥哥亦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乾笑了幾聲,低聲說道。
“你們這等關係,若不是親生兄妹,感情應該會很好的吧?”師父竟然也跟着湊起熱鬧了,看看我,再看看淳哥哥,脣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擺於面上。
“師父,你怎麼也來說這種話?”我的臉更加紅了起來,只覺得燒燙不已,難以自持。
“是啊,前輩與谷主都不要開玩笑了,這讓姚小姐看着,豈不要笑話我們了。”淳哥哥此刻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不已。
“對了,淳哥哥,你不是說有要事尋師父嗎?趕緊着帶師父一起去吧,晚了可別出現什麼岔子啊。”我趕緊走過去,推着師父往外跑。
“殤兒,你總得讓殿下與師父說清楚事情始末吧。要我說,你與殿下也真是奇怪。你們本就是親生兄妹,且關係又這麼好,師父與谷主不過是開兩句玩笑話罷了,我這個旁人還沒什麼反應呢,怎麼瞧着你們二人倒是如此尷尬,不自在的,難道是當真了不成?”碧笯伸手攔住我,開玩笑的說。
雖然此刻她面上笑的歡愉,仿似以往我所見到的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可是,我還是看到了她眼底殘留的那一絲苦澀。不由得慌了手腳,我連忙反手握住她,想要寬慰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述說,只得作罷。
此刻,師父亦是恢復了一板一眼的模樣,轉而問向淳哥哥:“殿下是有何發現了嗎?有沒有見到李丞相?他的現狀如何?”
“我着急着趕回來就是爲了這事,看,你們這一玩笑,差點就將正事給忘了。母舅告訴我,姚將軍現下正被關押在芙賚宮正下方的暗室裡。那裡雖說沒有太多守衛,可是本身那間不大的暗室就比較難尋,況且又加上那間暗室裡有機關,若是不小心觸動了機關,就會必死無疑。
還說那裡出路就只有一個,所以就算能夠潛藏進去,想要出來也不太容易。具體情況母舅也沒說清楚,他那裡也有許多不便之處。況且這間暗室,母舅也只是聽說過,卻從來沒有見過。”淳哥哥一一掃過我們幾人,沉聲言說。
我慌忙擡起頭,頗多驚訝:“芙賚宮?那不是母妃的寢宮嗎?怎麼回事,母妃的寢宮下方何時有暗室的,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我怎麼差點把那間暗室給忘掉了呢?”就在我無比驚訝之際,卻聽見我左邊的皇姨娘小聲的嘀咕着。
“谷主知道那間暗室?”淳哥哥亦是驚訝無比,疑惑的目光猶如探照燈,直直照射過來。
“我知道,她是聽我說的。十多年前,我曾經因爲尋一個故人夜闖過皇宮。當時,恰巧尋到芙賚宮旁,不小心觸動了機關,就見到了那間暗室。不過,當時那間暗室裡除了有一些類似女子用的東西外,就再無旁物了。我也就沒太在意,又怕巡邏的士兵再次折返,就趕緊着離開,出宮去了。”師父自旁邊接過話來,眸子深遠,仿似在回憶那個時候的場景。
“既然前輩去過,那就再好不過了。雖然我與殤兒都是在宮中長大,可是在這之前,我們誰也沒有聽說過芙賚宮下面竟然還有間暗室,更別提見到它的全貌了。既然如此,還需勞煩前輩代爲引路。”淳哥哥立即展露笑顏,極爲歡喜的說。
我卻是擔憂起來,皺起眉頭:“淳哥哥不是說裡面有機關嗎?這樣去,會不會太危險了?就算尋到了那間暗室,可若是不小心觸動了機關,豈不是,不行,這樣實在太危險了,我們應該想個良策再行動比較好。”
“殤兒,沒有關係的。我與前輩只是先行前去探探虛實而已,待得摸清了周圍的環境之後,我們再進去,這樣不會有危險的。”淳哥哥朝着我暖暖一笑,黑亮的眸子,烏黑的發,纏繞在雪白的錦袍上,黑白分明,卻是折射出了他的執着。
“這樣吧,我與你們一同前去。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們之間也好互相照應一下。”皇姨娘想來也是不大放心的,眉宇間殘留着幾分憂愁。
“不行!”師父急忙阻止了皇姨娘,爾後有些尷尬的看了我們幾眼,轉而望向皇姨娘,“你去了也幫不什麼忙,還要我們分心照顧你。對了,以往你在南薛習法師之際,不是習過各種機關密道之法嗎?不如,想想哪幾種是適合暗室之中使用的?亦或者暗室之中,一般都會設計哪種機關。你且畫出來,到時候我與殿下也能按照你圖紙上所畫的,儘量小心一些,說不來還真能躲過那些個機關呢。”
“也好。”皇姨娘暗自沉思了一會,點了點頭。
“沒想到谷主還懂得機關這種微妙之事,想來殿下與師父拿着前去,定會事半功倍的。”碧笯亦是開心的笑了起來,明媚的臉頰上竟是欣喜。
“對啊,希望淳哥哥與師父這回能夠平安且順利的見到姚將軍。到時候,不僅我們能夠安心一些,碧笯更是能放下心來了。”我走過去握住碧笯的手,歡喜不已。
“那你們先在這裡準備準備,我回房裡仔細想想去。”皇姨娘說了一聲,便舉步向隔壁走去。
我本來想要跟上前去看看,可是又覺得那樣不好,也就作罷了。淳哥哥與師父兩個人又坐在一起細細商量了一陣子,這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而去,只餘下了一抹淡黃的光暈,殘存西天。
就在我也跟着有些着急了的時候,皇姨娘終於自隔壁房間走了進來。手裡拿着幾張粗噶的紙張,看起來黑乎乎的,應該是畫了不少內容吧。
師父接過去草草看了一遍,爾後收進了袖子內。待得皇姨娘又切切囑咐了一陣子之後,便就與淳哥哥換好夜行衣,北上皇宮而去。我們三人自然是想睡也睡不着,後來索性就聚到一起,開始閒話些有的沒的。
最後實在說不下去什麼了,只得沉默下來。一夜的漫長等待,直到黎明時分,淳哥哥與師父才披着一身的溼氣,神情疲倦的回到客棧中來。我慌忙迎上前去,仔細檢查他們身上有無受傷的痕跡。
不過,好在,一切安好。
“殤兒,你無需擔心。我與前輩都沒事,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就回來了。這可要多虧了谷主所畫的機關啊,沒想到真的與暗室中的一模一樣。谷主可真是厲害,我對谷主的敬佩無形中又重了幾分,呵呵。”淳哥哥眉歡眼笑的握住我的手,一起進到裡間。言辭話語中滿是欣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