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若春水的輕媚嗓音,從上官翎雪嫣紅的脣瓣裡,徐徐傾吐而出,說的是,“其實,早在離國與唐國開戰之初,阮大將軍就提出要出兵,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夏以沫心頭微微一震,旋即卻是不受控制的漫過絲絲的悲涼。
“所以,他出兵的條件是……”
喉嚨發澀,頓了頓,半響,夏以沫方纔將徘徊在脣邊的後半句話,咬了出來,“是要宇文熠城迎娶他的妹妹阮迎霜爲妃嗎?”
上官翎雪微微斜眸,瞥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意外她能夠猜出這一點,語聲淡淡的,“迎霜妹妹對陛下一往情深,阮大將軍爲了幫助妹妹達成心願,提出這樣的條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夏以沫冷冷一笑。
上官翎雪沒什麼反應。
“但我想,宇文熠城並沒有答應……”
默然許久,夏以沫突然開口道。語聲平靜,非疑問,而是如此的確定。
“是呀……”
上官翎雪嗓音柔軟,眼神幽遠,嫣紅脣角,甚至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陛下爲着遵守對沫兒妹妹你的承諾,所以拒絕了阮大將軍……”
夏以沫忽而粲然一笑,頰邊泛起紅雲,像千萬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頭。
“我就知道……”
女子嗓音低低,吐出這幾個字來。一剎那間,脣畔有如花笑靨漸次盛開,澄澈眸底,似綴了天邊萬千星光。
卻只令上官翎雪覺得如此的刺眼。
她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從靈魂深處滋生出來的妒忌,就像是野地裡瘋長的某種植物一樣,迅速纏滿她的整個身心,勒進她的骨血裡,掙扎着、呼嘯着,想要破膛而出。
上官翎雪抿着脣,有一瞬間,就那麼定定的凝視住對面的女子,盈若秋水般的明眸裡,有暗流洶涌。
斂去了,又復歸一切平靜。
“沫兒妹妹你有沒有想過……”
上官翎雪語聲平平,“陛下爲着你拒絕褚良國的相助,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又會給整個離國帶來怎樣的後果……”
夏以沫毫無意外的沉默下來。
上官翎雪淡瞥了她一眼,“爲着你,陛下已經不惜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挑起了與唐國的戰爭……現在,沫兒妹妹你,難道真的還要眼睜睜的看着陛下和整個離國,都因爲你的緣故,陷入巨大的危難之中,甚至面臨滅亡的可能嗎?”
從對面女子嫣紅脣瓣裡的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平淡的像是一杯白水一樣,就彷彿她此時此刻說着的只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實罷了,落在夏以沫耳中,卻無疑像是一記悶錘,重重擊打在她身上。
擡眸,夏以沫緩緩望向對面的女子,“你想讓我怎麼辦?”
忽而輕笑一聲,“你是想讓我勸宇文熠城娶了那阮迎霜爲妃嗎?”
上官翎雪卻彷彿沒有察覺她清麗臉容上毫不掩飾的諷刺,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淡聲道,“這就要看沫兒妹妹你願不願意爲着陛下,委屈自己了……”
聽得她的話,夏以沫許久都沒有開口,只擡起一雙澄亮的眸子,靜靜的望着對面的女子,漆黑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瞳仁,就像是要望到她的心底去將她看穿一般。
上官翎雪任由她凝視住她。豔若桃李的一張臉容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夏以沫沉沉笑了一聲,“我還以爲,儷妃娘娘你也是那種不願意自己的夫君,一再二再而三的迎娶別人的女子呢……”
上官翎雪心中一觸,面上卻不動聲色,“我與你不一樣……”
女子語聲稍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陛下的身份……像陛下這樣的男子,永遠不可能一生一世都只對住一個女子,只娶一名女子爲妻的……”
從她口中吐出的字眼,就像是一根鋒利的刺一樣,沒防備的狠狠戳了夏以沫一下,帶來一陣不期然的尖銳的疼痛。
她很想反駁她,很想問她“爲什麼”,可是,話到脣邊,卻突然如此的無力。
也許在她心底最深處,連她自己都相信,面前的女子,所說的那些有關宇文熠城的話,是真的吧?
那樣高高在上,猶如神祗一般的男子,是註定不可能只屬於一個人的嗎?
註定不可能永遠都屬於她一個人嗎?
夏以沫突然有些害怕。惶恐,不知所措。
上官翎雪平靜的將她澄澈瞳底一剎那間,掠過的所有情緒,都盡收眼底,一張豔絕的臉容上,越發的不見什麼情緒,只柔聲開口道,“所以,我從來不敢奢求,陛下的身邊,一生一世都只有我一個女子,因爲,這本身就是癡人說夢,不可能實現的……”
癡人說夢。
夏以沫將這四個字,緩緩壓在舌底,咀嚼了一遍,卻只覺得奇苦無比。
難道她與那個男人,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奢求,是她在癡人說夢嗎?
不。
夏以沫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
“但若兩個人,真的彼此中意的話,眼裡心底自然除了對方,便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夏以沫咬了咬脣,語聲微頓,“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有何不可?”
她說的這樣平淡,就像是在談論一件諸如今天天氣很好之類再顯而易見的一件事情一樣。
上官翎雪一字一句的聽着,卻如此的妒忌。
面前的女子,可以如此毫不掩飾的袒露自己最真實的心意;可以如此明目張膽的要求那個男人,不再迎娶別的女子;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所有被旁人聽來大逆不道的話語……
但她,她卻做不到。
即便,她也曾經像她一樣期待過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美好的感情,但卻從來不敢宣之於口,甚至從來不曾敢於希冀過……
也許,因爲連她自己也清楚,這樣的要求,太過荒謬……
但自從面前的女子,這名喚夏以沫的女子出現之後,一切都似乎變得可能起來……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宇文熠城,像對待夏以沫一樣,對待過一個女子,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他都爲她做了太多太多從來不敢奢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眉眼陡然一戾,射向對面女子的一雙明眸裡,有隱隱殺機,驀然騰起,但旋即,卻被上官翎雪毫無痕跡的抹了去。再凝眸之時,只餘一片若水的浮光。
“但若一個人真心喜歡另一個人的話,自然也會將他的利益,放在首位,不是嗎?”
女子嗓音柔柔,如河畔細柳,被陣陣春風拂過,蕩起絲絲的漣漪。
落在夏以沫耳畔,卻像是一塊千斤巨石,陡然砸進她的心底,震的她整個人都有些發麻發木。
她自然明白,那上官翎雪話中的意思,也明白她故意將這樣的話,說給自己聽的意圖……
可是,就算明白又能怎麼樣?就算明知面前的女子,是在迫着她接受宇文熠城納阮迎霜爲妃,又能怎麼樣?
畢竟,她說的是事實。
喜歡一個人,自然會將他的利益,放在首位。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但覺心頭驀然恍了恍。一時竟有些呼吸不暢的窒息感。
所以,她真的別無選擇嗎?
垂在身側的雙手,在這一刻,不由的絞緊了衣襟。任由青蔥似的指甲,狠狠掐在一片潮溼冰冷的掌心,亦不覺痛。
上官翎雪淡淡望着她漸次蒼白的容色,眸底諱莫情緒,像是漫延的一場大火一樣,迅速而濃烈的掠過。
對面的夏以沫,卻忽而擡眸,望向她,“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
夏以沫就像是真正疑惑一樣,開口問道,“爲什麼你這樣希望我勸宇文熠城娶那阮迎霜爲妃呢?儷妃娘娘……”
上官翎雪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我不過是爲陛下打算罷了……”
頓了頓,“陛下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沫兒妹妹,你可知陛下爲着這個位置,付出了幾多艱辛?你可知,這個位置,對他有多麼重要?而如今,爲着你,這一切都變得岌岌可危了……”
“且不論,兩國交戰,多少將士血染沙場,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上官翎雪繼續道,“單是陛下這些日子以來,是如何爲着這一場戰爭,殫精竭慮、日夜操勞的,想必沫兒妹妹你也一定看在眼裡……”
女子沒什麼情緒的瞥了她一眼,“捫心自問,沫兒妹妹你真的打算,眼睜睜的看着陛下如此辛勞,最後還將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斷送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試問,若離國真的慘遭滅亡的話,陛下身爲一國之君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從女子口中輕描淡寫的吐出的最後一句話,卻像是陡然射中夏以沫的一支利箭,毫無阻隔的直抵她心底最深處而去,在那裡重重撕裂開來一道道難掩的傷痕。
是呀,她怎麼能夠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呢?她如何忍心那個男人遭受如此的挫折和可能的國破身死呢?
單單只是想到這種可能,已經讓她心如刀割。
她做不到的。
夏以沫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一剎那間,悲哀若水,層層漫上來,幾欲將她淹沒。
上官翎雪靜靜的凝視着她。
沒有再說什麼。
已不需要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