鴕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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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父子) 鴕鳥 殘月軒 網

我躺在椅子上,看着宮殿的天花板。流金的百花、鳥獸,依附着精巧雅緻的雕花樑柱,泛着黑紅色的光澤。這些巧奪天工,以假亂真的花鳥魚蟲,就這麼靜靜的呆在上面,冷眼看着下面發生的悲歡離合。見證着一朝一朝的跟換輪迴,一場一場的明爭暗鬥,一次又一次的榮辱沉浮。冰冷的宮廷,不會因爲夏天的到來,而溫暖。也不會因爲寒冬來臨,而更加寒冷。它一成不變,上百年上千年重複着這樣的輪迴怪圈。只有這些活在這裡的人們,一遍又一遍的溫習着前輩們傳承下來的痛苦與無奈,重複着不間斷的反抗和掙扎。誰又不是呢?

緩緩的翻了個身,身上的疼痛,讓我想起了剛剛所聽到的。

中毒?這樣也好,慢慢躺着,慢慢等死,起碼看不見外面的寒風冰雹。他們說的沒錯,我又開始逃避了。這裡本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啊。我的出現一定是老天開的玩笑。就像發生在我身上的衆多玩笑中的一個。只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好笑。

看着桌子上的剩下的甘筍和竹葉茶,淡淡的竹香讓我想起,竹屋的日子。

好想回去。

事到如今就算能回去,除了母親,竹屋裡的其他人也只會把我當成顯赫的闊親戚,當成皇子殿下,當成一個來去匆匆的過客。我已經沒有家了。

並且還動手打了範清的母親,就算夫子範並沒有怪罪,但是那位夫人也不可能再接受我了。如果再回去,母親的立場將會變得很難堪,畢竟那是她的婆婆。沒想到自己親手建的竹屋已經容不下淪爲客人的我了……

靜下心來腳踏實地的細想一下,就知道最開始錯的是自己。如果母親沒有我這個孩子,她就不是“未婚生子”,大可以等着年老的時候風光出宮,找一個如意郎君安心過日子。如果我沒有讓夫子和母親試婚,而是按照傳統的婚俗辦理;如果沒有讓夫子嫁進來,而是讓母親嫁過去;老人家就不會這樣反彈,在這個封建年代男尊女卑纔是道德標準。再如果我的身份不暴露,不被接回宮,可以一直留在那裡,耐心慢慢開導,一點點讓老人接受事實,事情也不會成這樣。可惜,一切都是如果……

罷了。罷了。

只希望母親過的好。

你又贏了。我的父親。你設的網再一次把我兜住了。

春天悄然已至。

我的四肢痠痛果然沒有見好,就是懶得去管,疼着疼着也就習慣了。

只是不明不白稀裡糊塗入睡的現象,隨着春天的到來更加頻繁了。我偶爾也會裝睡,想知道他們會說什麼。只是多數的時候,只有狐狸例行公事,按胳膊揉腿。那個人是很少來的。畢竟是一個忙人呀。

吃的飯食裡面,藥味越來越重。就連洗澡水也開始散發出古怪味道。

偶爾,裝裝樣子問問怎麼回事。壽喜也只是說,強身健體的配方,宮裡流行。於是大家就這麼各懷鬼胎的敷衍過去,誰也不再提。

其實,裝糊塗也有裝糊塗的好處。吃膩了,可以不吃。聞厭了,可以不洗。呆煩了,可以出去逛逛。

然後看着小太監們焦急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心理犯苦。除了自己,全部人都知道了。

乾脆甩開這些煩惱,爲所欲爲的活。

正好是春季踏青的時候。外面春意盎然,何苦憋在這個籠子裡。回想起以前的小院了。記得院子中的垂柳,屋子旁的野香椿。正是打牙祭的好時候。約上冰兒,叫上洛溪,帶上一些小吃食。偷偷摸摸溜了回去。

房子有些荒,房檐上長上了一排草,院子裡也亂糟糟的。屋子明顯被人清理過。想想我和母親最後走時,又是血又是碎布的,的確很恐怖。被清理也很正常。

看着小小的屋子中,那張靠在北牆邊上的舊木牀,就剩下那塊少了木板的牀板,上面的鋪蓋已經不在了,露着牀下的破木箱。緊挨着牀的高低腳四角桌,桌子底下四把磨得發白的小凳子,還有靠在東牆邊的快掉木頭的舊繡臺,牆角里的缺了一角的土竈臺,上面架着一口鏽跡鋃鐺的破鐵鍋。都和我們走的時候一樣,擺在同樣的地方,只是積滿了塵土。牆上的水漬和潮印比以前更明顯了,想是三年沒人管,又有滲水的地方了吧。

“你以前真的住在這裡嗎?”冰兒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是啊,這個皇宮裡並不是都那麼奢侈繁華的。”我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還記得冬天我和母親一起擠在那張破牀上取暖,一塊依偎着繡繡活兒。邊繡邊談論着,有錢有糧的日子,一邊還幻想着揮霍錢財,買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食物,用最好的物件。當時,兩個人就這樣一起憧憬着,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只要能夠想想就很滿足,就很幸福。

出宮後,我們就不愁吃不愁穿了,只是節儉的習慣早已根深蒂固。母親找到範清後,就更是如此。畢竟,範清只是一個窮教書先生,沒有那麼豐厚的收入。但是那時我們還是幸福的,每天都很快樂。

兩隻小手攀上了我的肩頭,一張小臉擋住了我的思緒,“我不知道,宮裡還有這樣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孩子的眼睛裡面有了些許熒光。

我搶在她前面說,“就不會怨恨我,看着你被秦嬤嬤打,而冷眼旁觀?”這個孩子還是有恨的。“好了,別恨我了。哥哥給你做好吃的。”輕輕抱着這個可愛的孩子,成功擦掉孩子的眼淚,“這裡還得好好收拾一下。好久沒住人了。”放開這個寶貝妹妹。

獨自走到院子裡。

記得屋後的小木棚裡還有一些廢柳條,撿了些來綁了把新笤帚。又從牀下的舊箱子裡找了件舊布裙,撕碎了做抹布。在水井邊上的雜草裡摸索着找到了當年擦澡用的木盆、破水桶、還有會嘰哩哇啦亂叫的舊轆轤。

重新箍好木桶,裝好轆轤。放下去搖上來一些水,水倒是沒有變,還是那樣甘甜冰冷。往木盆裡倒上點水,笤帚剛蘸了蘸,便被洛溪搶了去,“掃地我們來,你去忙別的吧。冰兒拿着這個,擦擦桌子、椅子去。”冰兒乖乖的接過去打溼了的抹布,和洛溪進屋了。

看着她們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

藉着房子後的木棚爬上了屋頂,拔了草,重新排了排瓦,確定沒有大縫隙後,爬下來。拔了院裡的雜草,把能吃的野菜檢出來,也就是一些小薺菜啦、車前草啦、苦麻兒啦。沒想到三年沒在,漲勢還是很旺。合着香椿芽、柳芽一起放到盆子裡,正準備洗。

“喏~給你笤帚。我們洗這個。”洛溪遞過來髒笤帚。

再次搖搖頭,認命的接過來。清掃後撒上些水。院子終於回覆以前狀態。

用那些雜草枯枝做柴,重新點燃了土竈臺。簡簡單單燒了個薺菜湯,清炒了車前草,攤了個香椿雞蛋,拌了個涼柳芽,調了芝麻糖作料。一切都弄好,已經過了中午飯點。但是三人的興致都很高,圍坐在墊了磚頭的破桌子周圍坐下。欣賞着這頓簡單的飯食。

想必洛溪是吃過這些東西的。所以,她只是看了看,點了點頭,稱讚了一下。倒是冰兒對着滿桌子沒有見過的菜,滿臉新奇。

我拿了一撮苦麻兒沾了下芝麻糖,塞進嘴裡。還是苦裡帶着點甜,還是濃濃的芝麻香。就着一點香椿,喝了一口湯,滿口留香。淡淡的青草香氣,純樸而自然。

不經意看見……

冰兒苦着臉閉着眼吃第一口香椿,洛溪微微忍笑的樣子。

某小孩驚喜地吃第二口的滑稽表情,洛溪趴在桌子上忍着笑的情景。

前一刻還大叫好吃的孩子,空口吃了一大嘴苦麻兒後臉色蒼白,眼淚直掉的可憐模樣,某宮女沒形象的捶打桌面大笑不止的喜劇時刻。

苦不堪言的饞貓狂喝湯壓苦,又發現湯無比好喝的陶醉眼神,洛大小姐揉肚子靠在牆上喘氣的搞怪模樣。

捂着嘴偷笑……

親自撿了支嫩苦麻兒粘上厚厚的芝麻糖,哄着眼裡帶着淚光的挑嘴小孩兒吃下。瞧着她由皺眉到兩眼放光的樣子,心情無比舒暢,無比甜蜜。

三個人就這樣歡歡喜喜的吃着這點粗茶淡飯,席間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

這才發現,這個宮裡,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的。

從那天起冰兒就喜歡纏着我,問這個能不能吃,那個能不能嚼,纏着我給她做那些她沒吃過的東西。而我也很樂意享受這些樂趣。時不時的回趟小院,做點家常小菜,帶回去三人一起偷着分享。

小日子倒也過的愉快。

未央宮內,一個小太監端着一頂小巧精美的翡翠圓鉢匆匆忙忙的進入內殿。

“陛下,御膳房把東西呈上來了。”小太監跪下雙手擡托盤舉過頭頂。

貼身太監舒文小心翼翼的接過來,輕輕放在桌子上,掩袖打開鉢蓋,退到後面。

大軒朝的皇帝,慢慢悠悠的執起湯匙,“是朕要的嗎?”

“回陛下,這是薺菜魚翅竹蓀煲。御廚房用上好的烏雞湯做低湯,配上優質白翅和新鮮竹蓀入鍋,小火慢燉兩個時辰。纔剛一出鍋,就給您呈上來了。”舒文道。

皇帝優雅的舀上一小點,嘴前抿了下。“恩,味道不錯。竹蓀的香味和魚翅的鮮結合的很好。”微微一笑,“薺菜是這個味道嗎?”

“回陛下,薺菜本身是沒有味道的。怕您喝着不好喝,才加上些海鮮山珍調味的。”舒文笑嘻嘻的稟報。

“哦。朕知道了。給御膳房賜賞。撤下去吧。”皇帝放下湯匙,離開桌前。留下了還散着熱氣,只碰了一下的薺菜湯。

舒文跪下謝恩,指揮着太監們撤了東西,收拾妥當。巴巴地小跑追着已經走遠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