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周青沒立即衝關,他從雲榻上起身,來到內室,在一架臨牆的書櫥前站住。
外面天光正好,日色一照,燦然的明輝順着窗櫺上纏枝蓮花的花紋,照入室內,落在書櫥上,如在上面盛開了一朵金蓮花,美輪美奐,讓每一個小格子都瀰漫着光。
周青目光一掃,落在書櫥的中間,那裡有一個懸環,銅綠幽靜,用手一拽,一道無形的力量掠過,把抽屜打開。最裡面,赫然有一檀木盒子,細細密密的紋理交織,一動不動。
“在這。”他拿起盒子,重新回到靜室,然後打開木盒,真氣一轉,把裡面少許的香料捲起,如銅壺續水一樣,將之送到几上的鶴嘴方壺中。
添上香,一點火星起,不多時,長長的鶴喙之中,就有嫋嫋的煙氣冒出,其呈現出一種天青琉璃色,香氣氤氳,不染凡塵。
這香氣,不濃不淡,恰到好處,只是一嗅,讓人寧靜致遠,有一種難言的改變。
天青洗神香,屬於奇珍一類,最善於淨魂洗神,有不可思議之妙用。
只是天青洗神香來之不易,就是周青這樣出身於洛川周氏的嫡系子弟,平時修煉都捨不得用,只能在衝擊凝神一關上,才取出來。
好鋼用在刀刃上,助自己突破到凝魂一關一臂之力。
周青點上天青洗神香後,又取出輔助修煉的靈寶一類,佈置於室內。
一時之間,靜室之裡,煙氣如天青所洗,寶色騰於四下,整個空間裡,如置身於一種奇異的冰壺裡,人在裡面,晶瑩剔透,纖毫畢現,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靈動。
萬事俱備,只欠突破了。
到此時,周青才大袖一展,在雲榻上坐下,取出符令,輕輕一搖,催動靜室內佈置的法陣,一道道有形無形的光線從四面八方涌出,把靜室護住,免得有人打擾。
“開始。”
周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嗅着室內洗神香的香氣,進入坐定的狀態。
在同時,他道體之中,周天之竅開始按照一種奇異的韻律吞吐,每一個剎那,化龍真氣都在變化,裡面蘊含的那一種深沉內斂的冰寒,不斷拔高。
凝魂一關,乃真氣洗練識海,讓神魂由虛到實,繼而生出神識。
只是真氣洗練識海,是個簡略的說法。
真氣有形有質,直接將之引入,不說難度大小,這樣洗練識海的話,恐怕不但沒有起到淨魂的效果,反而讓識海中的神魂魂飛魄散。
對於此,各大煉氣玄功都有自己的秘術和法門。具體到碧遊宮的真功《元皇化龍圖》,則是以周天之竅精煉化龍真氣,提取裡面最爲精粹的冰寒之氣,其有質無形,容易升到識海。
所以現在周青做的事,正是提取化龍真氣裡的冰寒之氣。
周青集中精神,專心致志地鼓動體內的靈竅。
提煉,兩個字簡單,但真做起來,千難萬難。
《元皇化龍圖》中提煉化龍真氣裡冰寒之氣的秘術,動用的是整個道體中已開啓的周天之竅,三百六十五個靈竅。
打個比方,《元皇化龍圖》中的提煉秘術,就是讓三百六十五個靈竅,每一個靈竅都是一個小的丹爐,再將之組合起來,以道體爲基,形成一個完整的丹爐。
在秘術中,叫做子母周天爐。
如此一來,在提煉的過程中,必須精細地控制每一個靈竅的震動吞吐,三百六十五個靈竅,有一個出錯,整個“母”爐都會受影響。
周青緊張之中,也有活潑,因爲相比起碧遊宮中修煉此法門的弟子,他有自己的優勢。
“落。”周青識海之中兩靈坐鎮,引導造化青池出現,降下甘霖,時刻補充道體中的生機。
時刻保持自己處於最佳的狀態,提煉的過程越來越如意順滑。
不知多久,三羅道體中已開啓的三百六十五個靈竅齊齊一震,在同一個頻率上,吞吐化龍真氣。須臾之後,自化龍真氣之中,升起冰寒之氣。
此氣一出,絲絲縷縷,冉冉升騰,呈現出一種千錘百煉後的純粹,又好像月色入水,難以捉摸。
周青靜靜地看着氤氳的冰寒之氣,這是從化龍真氣中提煉而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元皇化龍圖》的功法之中,稱這樣的冰寒之氣爲寒紗雲嵐。
“開始。”
又一會,周青一引,寒紗雲嵐自丹田向上,過十二重樓,徑直到識海里。
到了識海後,寒紗雲嵐的光一映,四下一片昏色,又如同濃霧延伸開來,遮掩周匝,朦朦朧朧。
從上往下看,只覺得渾濁一片,如大染缸一般,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而魂魄,就是在這樣的識海里。
周青看到這裡,想起道書上所記載,若有所思。
人初生之時,不管魂魄也好,識海也罷,都是一片明澈,純淨無暇,不惹塵埃。只是隨人不斷長大,自然而然沾染了各種雜氣亂氣等等等等,日積月累,污穢了,纔會成了如此觸目驚心。
修士的修煉,要求精氣神合一,形神具備。特別在入竅境界後,真氣大成,接下來,以氣感神,通神開識,逐步開發神魂,從而上求長生。
如今的凝神一關,是涉及到“神”的開始。
凝神之前,先淨魂。
把三魂洗練到純淨無暇,如嬰兒剛生,纔可凝練神魂,並將之由虛化實,生出神識。
“去。”周青念頭一動,提煉出的寒紗雲嵐按照《元皇化龍圖》中所記載的法門,對識海進行洗練。
畢竟如今的三魂,遊離於識海之中,有質而無形,把識海洗練乾淨,純淨的三魂會浮現。
洗練開始,順風順水。
一般的玄功,在這個進程上,總會磕磕絆絆。要麼洗練地不乾淨,要麼推進緩慢。
但周青的寒紗雲嵐提煉不易,品質極高。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利器”,在洗練識海的過程中,自可高歌猛進。
寒紗雲嵐每一次轉動,都會憑藉其驚人的寒氣,把識海中的繁雜之氣化去,如在雲窗上用輕紗拭去上面的灰塵。隨時間的推移,繁雜之氣越來越少,灰色越來越淡,識海也如初曙的明窗,外面的天光透進來,瀰漫一白,潔清高遠。
當識海一清之時,沒了後天繁雜之氣的三魂,也從識海的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一絲一縷,一縷一絲,看上去質地極輕,不斷上浮,最後都匯到一處,開始結合。
周青盯着匯聚的三魂,念頭轉動。
人之初生,嬰兒之時,三魂居於識海當中。可隨後天繁雜之氣浸染,三魂沾染上各種異氣,開始不斷下沉分開,到最後,散於四方。待修士修煉到凝魂一關,洗練識海,讓之迴歸明淨,三魂自然而然歸位。
難怪說,長生修道,在一定程度上,是追求迴轉到先天,嬰兒狀態,確實如此啊。
此時此刻,周青沒有做別的,只是等。
周青閉目不動,心中一念不生,任由三魂自己蛻變。
一晃,三天過去。
這一日,周青只覺得自己對周圍的天地靈氣的感應,一瞬間,得到極大的拔高。不只是感應範圍上,更重要的是細微上,大幅度蛻變。彷彿間,多瞭望遠鏡和顯微鏡。
在以往,他對天地靈氣的感應,主要是集中在五行靈氣上。畢竟天地靈氣之中,涉及到五行的最多。而現在,已經更進一步。
天地靈氣只是泛泛而談,其中所包含的種類之多,不下萬千。即使只五行之屬,恐怕就是千千百百,更何況是五行之外的?
“難怪一些道術,在凝魂一關後,纔可修煉。”周青看到這一幕,精神抖擻。
《元皇化龍圖》中最出色的道術之一陰蝕寒水,並不是修煉後,就一成不變的。其不但在數量上要達到三百六十五個,與周天靈竅一致,而且還要融入玄陰之氣,進一步強化。
這道術提到的玄陰之氣,不是傳統的五行之氣,要感應到玄陰之氣,並將之收入體內,入竅及以前,做不到。
周青擡了擡眼,看到自己頂門之上,正有一縷微不可查的灰黑之氣,冉冉上升,只是越來越淡。看情況,很快就會徹底消散了。
這就是他自己出生之後,三魂連同識海中沾染的繁雜污穢之氣,渾濁不堪,矇蔽靈識。如今一朝洗去,三魂返歸於先天,神魂將成。
算一算時間,他自己從開始,到現在神魂初步成形,只用了五天。
他翻閱真一宗的門中典籍,知道一般入竅圓滿的修士在衝擊凝神一關之時,洗練識海,完成淨魂,讓神魂初步成形,多則一個多月,少則二十幾天,自己能夠五天就成功,除了碧遊宮真功《元皇化龍圖》天下一等一的煉氣玄功外,自己本身擁有的天生雙靈和造化青池都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此時,外面正值中午,日色正盛,燦金的光暈徘徊在靜室的大窗上,在玻璃之上,映照出耀眼的虹色,輕輕一道的懸掛,斑斕七彩,很是美麗。
正如此刻的心情,歡喜雀躍。
周青深吸一口氣,澄心凝神,再觀識海,空空明明裡,神魂一枝獨秀,明淨無暇,散發着一種純粹的光。只是仔細看,並不凝實,略顯虛幻。
虛幻纔是正常的,因爲三魂也罷,神魂也好,都是從來沒有經過修煉的,弱不禁風。
只有“服藥”後,纔會由虛化實,並且生出玄妙的神識。
“服藥”,前提是有“藥”可服。
周青轉過念頭,自己精心所取的衝關秘藥三才龍蟄玉一跳,出現在識海中。
在神魂的光芒的照耀下,三才龍蟄玉看上去越發圓潤無瑕,裡面的三種色彩不斷變化,交織出一種玄之又玄的神秘氣息,蘊含着想象不到的玄妙。
他這一顆三才龍蟄玉,《元皇化龍圖》中所提及的衝擊凝神一關的秘藥,蘊含着太庭湖龍宮之力,涇河河伯之力,以及亂石灣河神之力,匯到一起,再經過《元皇化龍圖》巧奪天工的手法煉製,最終成形。
如今,終於到了服用之時。
周青定了定神,感應着一下初步成形的神魂的強度,心神大定。
凝神一關,被稱之爲煉氣大境界之中,最難的一關。
一方面,這一關所需秘藥,且每一門功法中,秘藥不同,五花八門,“取藥”不容易。另一方面,“服藥”需要一定的契機,契機不到,強行“服藥”的話,效果會打折扣,影響最終的凝神。
不過周青知道,自己不需要等所謂的“服藥”契機,只需神魂差不多,即可選擇“服藥”。
其他入竅圓滿的修士,在衝擊凝神的過程中,要等合適的契機來“服藥”,要麼是根據功法上所煉的秘藥有缺陷,本身不足,需要契機去補;要麼是洗練識海之時,做的不徹底,效果一般,初步成形的神魂裡面不純粹,還含着不少雜質。
前面打下的基礎不牢,自然需要“契機”,進行推一把,寄希望於“天時”,彌補所缺的一環,助力神魂由虛化實。
但周青所修煉的《元皇化龍圖》是天下第一等的煉氣玄功,具體到衝擊凝魂一關,這一門碧遊宮的真功在煉製秘藥上,在提煉化龍真氣凝成寒紗雲嵐上,要求是一等一的高,難度是一等一的。付出有回饋,這樣做下來,基礎打得一等一的牢固。
有這樣的牢固的基礎,就不需要等“契機”,等“天時”,完全可以自己把握,“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所以周青發現神魂的強度足夠,根本不浪費時間等服藥契機,直接服藥。
“起。”
一聲令下,憑空一躍,到了神魂之上,左右一轉,
三色甘霖以一種奇妙的速度,墜落下來,貫入到虛幻的神魂裡,讓整個神魂沐浴在光芒裡,汲取力量,煥發生機。
不到一天的功夫,三才龍蟄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煥然一新的神魂立在識海之中。
在以前,神魂剛剛成形,就好像融入水中的月亮,看得見,可怎麼撈都撈不上來。而服藥之後,由虛化實的神魂,就是真正的天上月,半點不虛。
周青睜開眼,凝神一關,已經渡過,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是煉氣第三境界的修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