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半夜。
月色自雲後來,激射水中,和波光相磨,粼粼的玉色裡,映照覆海吞天葫蘆,纖毫畢現。
就見此寶底上口下,自葫蘆嘴部,垂下一道驚虹般的黑水,七殺教真傳弟子董璇與鬼棄窟真傳弟子朱文兩人正在黑水裡翻滾,以不可阻擋地姿態,被往葫蘆裡面吸去。
他們想拼命,想玉石俱焚,但在覆海吞天葫蘆所發出的奇異力量之下,道體之中,一片冰寒,森然的冷氣貫通內外,冰封所有,根本掙扎不了。
兩位魔道的真傳弟子,曾經笑傲風雲的人物,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吸入葫蘆中,然後眼前一黑,整個世界一下子暗了下來,變得無聲無息。
周青捏了個法訣,覆海吞天葫蘆在半空中轉了一圈後,輕飄飄地來到他跟前,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化爲巴掌大,讓他攥到手中。
他輕輕搖着葫蘆,裡面發出低沉的水音,嘩嘩作響,只一聽,似乎裡面藏着一道大河一般。
周青寶冠一側絲絛上所繫的綠玉,映照出他面容上的笑意,本命法寶覆海吞天葫蘆煉製成功後,初出茅廬第一功,就是把兩個魔宗真傳弟子收入葫蘆裡,乾脆利索。
如此有威勢的本命法寶,倒是真的沒有枉費自己一路奔波,煉製的不易。
周青神識一動,看着自己的異寶造化青池之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甘霖之雨,淅淅瀝瀝的,打在池中原本的甘霖裡,暈開細如牛毛般的水暈。
那一位來自於七殺教的真傳弟子乃是妖身入魔宗,一身的血氣極爲澎湃,而且質量極高,所以她一死,給造化青池帶來的甘霖之多,讓人高興。
這樣一來,不但在鬥法中所消耗的甘霖全補回來,而且還綽綽有餘。
除此之外,能夠看到,異寶造化青池正散發一種奇異的力量,在不斷恢復。
“恢復。”
周青目光亮晶晶的,破損的造化青池都能幫自己扶搖而上,從一介在衡南周氏族地掙扎的小少年到現在在上玄門真一宗都人人矚目的真傳,此異寶越恢復,自己得到的好處越多,真正的水漲船高。
不過造化青池的恢復還在進行中,不可能一蹴而就,周青看了一會,就收回目光。
至於鬼棄窟的那一位真傳弟子,一身的精氣正好融入到覆海吞天葫蘆裡,爲周青的這一件本命法寶添磚加瓦。畢竟能夠在鬼棄窟這樣的魔道大宗中成爲真傳,一身上下都是瑰寶。
“還有,”
周青溝通自己的本命法寶,覆海吞天葫蘆裡的一處空間裡一動,自裡面吐出一道光,託舉出一件奇異的法寶。
天光所照之下,可以看到,此寶一圈鐵環,繫着三個大小不一的鈴鐺,中間的最大,有拳頭大,兩頭兩個只有指頭大。三個鈴鐺上,密佈血色篆文,描繪着化龍的圖案。
“就是它。”
周青神情變得嚴肅,他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摩挲鈴鐺上的化龍圖案,下一刻,他體內的化龍真氣自自然然運轉,一陣陣潮汐般的轟響,來自於淵底的冰寒溢出,把四下都瀰漫上一層寒色。
“果然。”
周青見此,長長吐出一口氣,眸子炯然,有一種雷霆般的光。
這鈴鐺上的化龍圖和自己修煉的碧遊宮真功《元皇化龍圖》同出一源,只是不知爲何,染上一層兇戾的血氣,變成了血龍,和正宗的有所不同。
只是即使如此,《元皇化龍圖》中的一部分核心猶在,經久不散。
朱文和董璇兩個魔宗真傳弟子能夠扮成水妖進入阜沙谷,肯定是藉助了這一法寶的力量。
“不太像是碧遊宮留下的。”
周青神識束之如光,盯在鈴鐺法寶上,認真地觀察上面的紋理,其兇戾血腥,冷漠幽森,完全是一種魔道的風格,和碧遊宮正宗玄門的氣象格格不入。
可這樣的魔器兇物,怎麼會有化龍圖的氣息和威能?
周青想了一會,沒有頭緒,只能暫時把鈴鐺法寶收了起來。等回到宗門之後,再找人問一問。
在此時,周青驀然心中一悸,然後似乎聽到撲簌簌的雷聲下擊,有一種大難臨頭。
對於這樣的感受,他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果斷從身上取出真一令,念頭一轉,其自動升騰,懸於頭頂,然後垂下十二道白虹,上託寶珠,再往上,綻放光明,無處不在。
十二道白虹貫空,只一出,立刻返照周身,頃刻發現,自己的身上有兩枚肉眼難見的印記,一道形如鬼窟,一道星落殺起,凝而不散,不斷旋轉。
不是別的,正是所謂的標識。
朱文和董璇身爲魔道大宗的真傳弟子,有門中高層在他們的神魂之中下了禁制。一旦被人斬殺,自會通過冥冥之中的牽引,在所謂的兇手身上留下印記。
周青看着兩個印記,神情輕鬆。
當日他擊殺了陰玉宮的於琉璃後,身上也被刻上來自於陰玉宮的印記,普通人觀之不見,但在陰玉宮弟子的眼中,卻如夜中明燭一般,非常耀眼奪目。
但那又如何,他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更何況,現在的這兩個印記,比起陰玉宮的印記,還要弱上三分,存在的時間更短。
“陰玉宮,七殺教,鬼棄窟。”
周青想着自己身上的三個魔宗印記,眸子轉了轉,這固然會引得三大魔宗的弟子仇視,但在玄門同輩的眼中,可謂大大積累玄門功德。
“走了。”
此事一了,周青大袖一展,架起遁光,回到雲頭上玉靈寶真宮裡,然後辨別了一下方向,離開此地,向內三環水域行去。
這一行外出,主要刷任務,取善功,現在一切順利,於是滿載而歸。
路上無話,這一日,周青從打坐中醒來,原來地方到了。他扶了扶頭上的寶冠,從雲榻上起身,來到玻璃大窗前,往外看。
天上的明月照在善功碑上,徘徊在周匝的白茫茫的雲氣似乎也浸染了一分秋色,格外明淨如洗,不染塵埃。
一種空曠、寂寥、幽遠之意,撲面而來,充塞於天地間,無處不在,無所不有。不過在大功告成的周青眼裡,這樣蒼茫的景象自有一種大氣磅礴,讓人心情舒暢。
正在此時,周青若有所覺,就見不遠處,雲頭之上,也橫出一架飛宮。
和自己的玉靈寶真宮相比,出來的飛宮更爲纖麗小巧,如一輪掛在林梢的明月,門戶的臺階前,更有碧雲楓葉點綴,掩映詩情畫意。
“太霄宗。”
周青看到飛宮上的花紋目光一動,下一刻,就見門戶一開,從裡面走出一位小巧的女子,她青絲彩裙,長帶繞身,頂門之上,真氣氤氳不定,似乎有莫名之氣,託舉一位似隱似現的神靈,其踏龜引鶴,身後有滾滾的天雲。
女子出來後,面朝玉靈寶真宮,開口說話,道:“可是真一宗的周道兄當面?”
“原來是神宵宗的真傳弟子左雲雲。”周青看到少女,想到當日在葫蘆島上的見面,於是大踏步出來,站在臺階上,與之見禮,道:“見過左道友。”
左雲雲俏生生而立,背後光暈升騰,把她掩入玄黑裡,她妙目打量周青,笑吟吟地道:“又見面了,周道兄。”
“是啊。”周青眸光清明,目光在左雲雲背後的飛宮上打了個轉,問道:“左道友,你來島上是要去善功金殿?”
左雲雲沒什麼好隱瞞的,直接答道:“善功收集的差不多了,該兌換通行令,前往連雲十八城。”
“這麼巧。”周青站直身子,道:“我也要去換通行令。”
“正好一起。”
左雲雲纖手一引,綵帶飛舞,靈光流轉之間,如一竿細雨,飄飄搖搖。
“好。”
周青答應一聲,縱起一道靈金真氣,燦白的光繞於身前,不斷盤旋,有鳴玉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並肩而行,說着話,上了島,沿着白玉臺階,盡頭是一處道宮。
其上下有十幾層,最上面的幾層半掩在雲光裡,近在咫尺,也看不清楚,下面的樓層也在白茫茫裡,只有九個高大的拱門齊齊綻放出光芒,如同斑斕的漩渦。
兩人看到專門留給上玄門的拱門,剛要進去,正在此時,一處拱門裡,聲音一起,浮出一座奇形怪狀的玉璧。玉璧之上,雕滿了無數浮刻,從男女老少,到鳥獸蟲魚,應有盡有。只是不管什麼浮刻,雖然看上去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但都閉着眼睛,不睜開。
玉璧緩緩出來,好像被身下的流水推動一樣。隨着越來越近,玉璧之上,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出,紛紛擾擾,直入人的耳朵。讓人一聽,如墜紅塵萬丈,難以離身。
玉璧的中央,有一圓月之相,裡面蜷縮一位身姿曼妙的長裙女子,她青絲覆蓋住面容,白玉赤足上掛着細小的鬼臉鈴鐺,晃動之間,不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有一種莫名之氣氤氳,繞於左右。
周青和左雲雲見此相,齊齊看去,就見女子分明就在眼前,卻如置身於毛玻璃一樣的鏡面之後,隔了一層,周身的氣機奇異難以形容。
“陰玉宮的妄想玉璧。”
看着玉璧,左雲雲念頭一轉,認出其來歷,不由得美眸一凝。
陰玉宮是魔道大宗,不遜色於她所在的神宵宗,而妄想玉璧是此魔宗很有特色的一件魔寶,有種種不可思議之威能。只是此寶煉製不易,一般真傳弟子都難以擁有。
換一句話講,能有妄想玉璧的陰玉宮弟子,不但天資驚人,且背景同樣驚人。
“陰玉宮的人。”
周青聽到左雲雲的話,不由得眉一挑,眸子之中,泛起淡淡的寒色。
幾乎在同時,蜷縮在妄想玉璧中央的長髮女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她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青絲垂到一側,一雙眼睛亮起,盯向周青。
隨着她的動作,妄想玉璧上的花鳥蟲魚一個個以極快的速度越來游來游去,幾乎要破壁而出,難以形容的聲音大起,不斷傳出,引動氣機。
森然的殺機涌了出來,鋪天蓋地一樣,衝周青過來,就好像無數的線條在扭曲,彎曲,拉伸,讓人非常難受。
周青一看,哼了一聲,周身之間,靈金真氣上下擊打,不斷碰撞,形成細密的劍氣之網,任何所到的異種之氣,碰到之後,立刻湮滅,一點不剩。
“《靈命降金書》,真一宗弟子。”妄想玉璧上女子說話,她的聲音說不出的好聽,就好像天地間最美的音符一起奏響,直入人的心靈深處,道:“你斬殺了我哪一個同門,身上有這麼深的陰玉宮印記?”
“印記。”
左雲雲一聽,先一怔,馬上反應過來,不由得看向身前的周青,美眸之中,泛起異彩。
她身爲神宵宗真傳弟子,當然知道明白內中的緣由。能在身上留下印記的,最起碼,周青斬殺了一位陰玉宮的真傳弟子。甚至,還不是一般的真傳弟子。
“於琉璃。”周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靈金真氣流轉不定,他看向對面的妄想玉璧,以及玉璧上的女子,開口道:“你不會不認識吧?”
“於師妹,可惜了,本來她能凝丹成功,回到宗門,會有一番成就的。”玉璧上的女子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開口道:“不過修士在世,劫數不斷,渡不過去,就渡不過去了。”
她頓了頓,看向周青,繼續說話,道:“不過伱擊殺陰玉宮真傳弟子,此事不會這麼完了。”
周青一挑眉,身上的靈金真氣更盛,燦白之氣,映照他面容堅毅,有一種沉穩如山,道:“我是真一宗真傳弟子周青,歡迎你們來找我。”
聲音平平靜靜,沒有波瀾,但任何聽到這話的人,都可以從中聽出溢於言表的自信。
“好。”
妄想玉璧上的陰玉宮的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雲袖一揮,妄想玉璧上的花鳥蟲魚,男女老少再次流動起來,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然後沿着臺階,到了下面,很快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