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禽獸



這怎麼可能?明明前幾天我們才做在一起嘮家常,商量着給兩個孩子起個什麼名字。我還特意去岐山上的龍隱寺給兩個孩子一人求了一張平安符,可嵐拿到手中時,笑得溫暖如花,滿心滿眼都是殷殷地幸福和期盼。

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

“她都已經懷孕8個月了,還是雙胞胎,怎麼可能會要不成!”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晉諾背靠在走廊的圓柱子上,從兜裡抽出一根菸點燃了,乳白色的煙霧更襯得他神情蕭然:“今天早上檢查後,醫生說胎兒的腦部缺氧嚴重,如果非要生出來的話,很有可能是腦癱。”

“腦癱……”我心裡猛地一刺,下意識地扶着身側的牆壁,“怎麼可能會是腦癱?”

周晉諾閉閉眸子,漆黑的瞳孔裡滿是疲憊:“現在來不及說這些了,你快去勸勸可嵐吧,勸她把孩子打掉。她現在情緒很激動,我真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我咬緊下脣,忽然想起大約一年前,他也是這樣神情頹然地對我說:“可嵐在上面,你去勸勸她吧。”

爲什麼從過去到現在,我能做的都只是勸,而不是阻止悲劇的發生?

勉強定了定心神,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珠,一步一步地向病房裡走,還沒進房間,就聽見有女人嘶啞絕望的哭喊聲:“我已經懷了他們8個月,整整8個月,早上的時候他們還在踢我呢,昨天晚上他們還在夢裡找我,對我說,他們真的好愛我,你現在說這兩個孩子不能要了,我不信,我一點也不信!我求求你,醫生,我求求你,讓我生下他們吧!”

倉促間,我推開了門,只見可嵐正不依不饒地拉住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一張白皙的臉因激動而脹得通紅。

醫生則愁眉緊鎖,一臉無奈地捏着一張單據,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秦小姐,你先別激動,我們也是爲你好,請你快點簽字吧。”

“可嵐,可嵐。”幾乎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就是昔日裡柔婉嫺靜的可嵐,我一連叫了她兩遍。

“葉子姐——”

見到我來了,可嵐的兩眼滿是希望的光芒,撲上來,她一把扯着我的袖子:“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以前是學醫的,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對不對?我求求你,你幫幫我,幫我救救我的孩子。只要能生下他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啊,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他們的命,只要他們能好好的生下來,哪怕死,我也要把他們生下來。我已經懷了他們8個月,盼了他們8個月,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們,我求求你了!”

“可嵐……”我無比心痛地握住她瑟瑟顫抖的雙肩,一雙眸子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裡,希望能給她安定的力量,“可嵐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可嵐卻猛然推開我的手,因爲動作太大,連繫着的長髮都散開來了,落在她白瓷般毫無血色的腮邊。

而她的神情則像是在黑夜裡熄滅了燭火,只能聲嘶力竭地哭喊:“我不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們就要離開我了,葉輕,我求求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行不行?我求求你……”

不忍心看着她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我一咬牙,揚起手重重摑在她的臉上,霎時間整個房間都悄靜下來,空留下那一耳光的餘響。

看着呆若木雞的可嵐,我痛心不已,一字一句大聲地喝斥着:“你就算不要你這條命非要生下這兩個孩子,他們也已經註定是不健全的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看,這樣的兩個孩子,除了你誰還有會要他們?周家會承認他們嗎?你爸爸會承認他們嗎?沒有周家的幫助你自己一個人能養活起他們嗎?你和我都是這輩子吃盡苦頭的人,你願意你的孩子和咱們一樣一輩子遭人白眼、一輩子痛苦無依嗎?”

她一怔,纖弱的身體已搖搖晃晃地癱倒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紅辣辣的臉頰,什麼也不說,只是定定地盯着自己依舊隆起的小腹。驀然間,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秦小姐?請你快點簽字吧,這件事拖得越久,對您的身體越不利。”醫生又開始催促了。

我猛然擡起頭,眼光如刀一道道狠狠地剜在那個醫生的臉上:“你去告訴周晉諾,別以爲我不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他再敢逼可嵐一次,我絕對不會——”

“葉子姐,”可嵐卻打斷了我,緩緩仰起臉,她看着我,空洞的雙眼裡再沒有一滴眼淚,“拿來吧,我簽字。”

看到她這個消沉的樣子,我的心好似被利刃剖開了般,痛得發緊,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周晉諾請來的主治大夫是這方面的專家,技術精湛,因此可嵐的引產手術做得很順利。被推出手術室的可嵐躺在淺藍色的病牀上,整個人像是一條脫水的游魚,軟軟地癱在纖薄的棉被裡。她的臉色白得像簇新的雪,脣間發出淡淡紫,眼神則空洞洞地,越發顯得脆弱而悽惶。

周晉諾留下來簡單安慰了她幾句,她都只是睜大眼眸不說一句話。周晉諾說得久了,自覺沒趣,便出了房間跟醫生去辦理出院手術。

按他的意思是,他要把可嵐接回家裡慢慢調養。

屋裡很暖和,我卻依稀感到有股子涼氣直溜溜地躥到心口,帶來錐刺的疼,我忍不住戰慄了一下,伏在可嵐的牀邊,輕輕撫摩她的發:“可嵐,疼不疼?”

可嵐沉默着搖搖頭,剛做完引產她幾乎沒有半分力氣,只是倦怠地側過臉,眸光如遙遠的霧靄。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安慰她:“我知道你傷心,可是你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

可嵐置若罔聞,眼中有晶瑩的淚光一閃,卻終究沒有落下來,只是平靜地說着:“不,你不知道,你沒有懷過孕,就不會知道那種痛。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從我的身體裡流出去,那樣撕心裂肺的痛,就和生產時一個樣兒,可別人生下的是喜悅,而我生下的卻是孽。我知道,這輩子我已經完了,今天從我身體裡流走的不僅是兩塊肉,還有我的心。心沒了,人還活着做什麼?”

說完這話,她彷彿很倦,不堪重負地側過臉,闔上眸子,清亮的淚便大滴大滴地落在她因失血而蒼白如紙的肌膚上。

我心疼退後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知道,可嵐的豪門夢,已經徹底碎了。

走廊裡,周晉諾貼着牆壁站着,默默地抽菸,一向飛揚的臉龐也蒼白得嚇人,眼底盡是血絲,顯露出一抹從未有過的憔悴。

是啊,再怎麼說,那也是他的親身骨肉,他又怎麼會不痛?

“她懷孕前是不是吃什麼藥了?”走出病房後,我心底一片冰涼,擡起頭死死盯着的他,“你說話啊!”

起初周晉諾只是一味的沉默相對,但後來被我逼問得急了,只得嘆息一聲:“是,我是讓她有助於懷雙胞胎的藥,可我是想,一旦她爲我們周家生下兩個男孩,我爸就不會再找她麻煩,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什麼?難道你真的會娶她嗎?”我走到他跟前,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在害她,不是在幫她!懷上雙胞胎是天大的喜事沒錯,可如果是亂吃藥懷上的那也是天大的危險。”

周晉諾重重一拳捶到旁邊的牆壁上:“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我只是太想有我們的孩子,太想讓她進門了。”

“進門?”我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心底的悲憤與怒火,我狠狠一個耳光就這麼扇在周晉諾的臉上。

這一掌拼盡了我全身的力氣,震得我手腕發麻,這麼多年的恨和忍耐都在這一掌中傾瀉而出。

響亮的聲音震得走廊裡的醫護人員都紛紛停下來回顧,我胸口不斷地起伏着,伸出手指直指着他:“這一巴掌,我是替可嵐打的,周晉諾,這輩子你要是敢辜負可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周晉諾被打得偏過頭,白淨的皮膚上也現出幾道指甲勾出的血痕,眼中有憤怒像流星般一閃而過,但卻難得的隱忍下來沒有發作。片刻後,他反過來冷冷看着我:“我承認,我是很花心、脾氣也不好,不算是個好男人。但是我也知道可嵐是個好姑娘,我是不會虧待她的。”

其實我心裡也有些後怕,但我還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記住你今天的話,可嵐是個心性很高的女孩,如果你要是辜負了她,她就活不成了。”

回家的那段路上,車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疾馳,路旁枯敗的花草飛快地從兩邊掠過。也許是道路太過於顛簸,我忽然覺得有一股酸味從胃裡翻山倒海似地往上涌着。不得已,我拍着玻璃叫司機停車。

雙手扶住路邊的欄杆,我難過地彎下腰,胃裡衝涌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只吐出了胃液似的酸汁。

最近兩天我總是這樣。

慢慢倚靠在欄杆上,我用倦怠的目光凝望着這座逐漸被夜色籠罩的海濱城,忽然想起,這也許就是孕吐。

“別人生下的都是喜悅,而我生下的卻是孽。”

本以爲自己可以很鎮定,可當我重新坐回車上,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可嵐說這話時的悲涼眼神。我偏過頭,注視着車窗外不斷消逝的景色,終於還是難以抑制地崩潰了。

在這個無限蔓延的城市裡,什麼東西都有,可唯獨沒有盡頭。根本就沒有盡頭。

悲傷的盡頭,痛苦的盡頭,命運的盡頭。

我看不見的是這一切的盡頭。

……

回到家後,晚冬的一天已經投入幽深的暮色裡,寒風依舊沙沙地呼嘯着,擾得人心緒不寧。

我把自己反鎖在衛生間中,確認無誤後,小心翼翼地從上衣兜裡拿出包裝好的驗孕試紙。一切就緒後,我深吸一口氣,定睛注視着試紙上的條紋變化,心卻慢慢冷卻下去。

對照線和檢測線都十分清晰地顯露出來,是陽性無疑了。

歐陽琛一整個晚上都坐在書房裡處理公事,我幾次想進去跟他談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啓齒。更何況那扇木門正緊緊地鎖着,跟他的人一樣冷漠嚴肅,令人無法進入。

站在門口駐足良久,我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抱着枕頭坐在牀上,我想,我必須爲自己的將來盤算一下了。

一週後,歐陽琛外出談生意。

趁着這個空檔,我決定離開。

“葉小姐,您這是要去哪?”

一大早朱管家就看到我提着行李箱從樓上走下來,急得她立馬放下手中的早餐,直奔着我跑過來。

我把行李放在地上,頓了頓,說:“去我該去的地方。”

“歐陽先生還沒有回來,您等他回來再走好嗎?”朱管家爲難地皺起眉頭,“或者,您給他打個電話?您要是就這麼走了,他一定會怪罪我的。”

我不聽她的話,堅持要走,朱管家攔不住我,很是爲難。

“讓她走。”忽然,門口響起一記聲音。

“歐陽先生。”

我順着朱管家的目光望過去,歐陽琛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沒想到他會提前回來,我心虛地低下頭,半晌才說:“你隨便說什麼都好,讓我走吧。”

“想走就走,我絕對不會留你,”歐陽琛的語氣一如平日般淡漠,“不過……走之前我想先告訴你一個消息——”

“嘭——”

手裡的行李箱應聲墜落,我呆在那裡,整個人如遭雷擊。

……

那天下午我就徑直去了醫院。

“葉太太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尤其是腎臟,”主任科室裡,劉醫生將檢驗單遞給我,“你來看這個檢查單子,各項指標都不太好,這是慢性腎衰竭的徵兆。”

“腎衰竭?”

我腦子轟然一響,雙手下意識地扶住牆壁,幾乎就要站不住了,慢性腎衰竭就意味着要換腎才能治癒,而換腎就意味着更多的錢。

“我們醫院是沒有與你母親血型匹配的腎,我幫你問了問附近幾個市縣的醫院,都是一無所獲,”劉醫生抱歉地搖搖頭,“對不起葉小姐,要救你母親,我真的愛莫能助。”

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要逆轉了:“那我該怎麼辦?”

“葉小姐,說句醫生不該說的話,葉太太現在的情況,能醒過來的機率是微乎其微,甚至於活着比死了更難受,你爲什麼非要這樣執着不可呢?”似乎是心存憐憫,劉醫生看住我嘆了口氣,“如果你放手,不但葉太太會得到解脫,你也不會捱得這麼辛苦——”

“劉醫生,您肯對我說這番話,這說明您是個好人,”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我疲憊地垂下眸子,心裡一片黯然,“但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一個人只要還活着,還留有一口氣,就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地放棄自己。所以爲了我,媽媽一定不會放棄她自己。”

說完這句話,我含着淚閉上雙眸,默默地對自己說:爲了媽媽,我也不能輕易地放棄自己。

海濱市的夜晚靜悄悄的,嘗慣了燈火酒綠的滋味,這樣的悄靜反而像是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地刺入我的心窩。

再一次的走投無路,再一次的不知所措。

命運爲什麼從不眷顧自己分毫?

我煩悶地坐在路邊的涼椅上,一遍一遍地翻着手機,想從中找出什麼救星來,忽然我腦袋一轉,想到初來海濱時曾拜託過的那個地頭蛇趙志勇。

我聽說那個人手底下也接一些倒賣人體器官的私活,也許這是一條活路呢?

可這畢竟是犯法的……

猶豫了再猶豫,最終我還是一咬牙撥通了趙志勇的電話,聽完我的敘述,趙志勇沉着聲音說:“你的情況我大概解了,黑市上也許能找到可以匹配的腎,不過這個價格嗎……”

“價格大概是多少?”

趙志勇的聲音浸透着黑商的冷漠:“你也學過醫,接觸過這方面的東西,現在的市價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個腎至少也得四五十萬。”

“……四五十萬。”我只覺得心中怦然一跳,整個人都跟着軟了。

離開歐陽琛的時候,我已經把所有他送給自己的值錢東西都放在房間裡了,我幾乎是身無分文的離開的。先前可嵐也給了我一筆錢,但那些錢跟五十萬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錢錢錢,從來沒有一刻我是如此地唾棄錢,卻也從來沒有一刻我是如此地需要錢。

初春暮遠的街頭,新木未發,天意清寒,每一縷風都流淌着無盡的蕭索。

我失魂落魄地在坐在小吃店裡,明知道自己身體虛弱,應該吃點晚飯恢復力氣,但腦子裡卻一遍遍地迴響着剛纔和張玉的對話——“玉姐,我想回來上班,可以嗎?”

“葉輕,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上面有人特意交待過,整個海濱的娛樂會所,都不能再收留你。”

不能去CLUB上班,就不能快速的賺到錢。他竟然這樣逼我。

那麼,我該怎麼辦纔好呢?難道真要這樣沒有志氣地回頭找他?

不,我不可以!

牙齒輕咬住殷紅的脣,我再度拿出手機,找出電話本一條條地翻看着,還有誰能幫我呢?

可嵐?不行,可嵐現在已經足夠傷心了,我不能這麼自私地去讓可嵐多一份憂心。

那麼,還有誰能幫我呢?

慢慢地在屏幕上撥划着,終於,在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上頓住——易北辰。

脣緊緊地抿着,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撥通他的電話,與此同時,小吃店裡的電視機卻不知被誰打開,裡面傳來一條刺耳的新聞播報——“據坊間流傳,近日,國內知名房地產商龍騰集團掌門人易兆龍先生,因突然腦溢血而癱瘓在牀,生死不明。專家預計,這一消息將導致龍騰的股市大跌,甚至會引起業界的一場風暴,下面請看一組視頻——”

心跳似乎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我怔怔地擡起頭,屏幕上畫面跳轉,變成易北辰從龍騰大樓裡快步走出的鏡頭。

十幾家電視臺報社的記者蜂擁而至:“易總!聽說易老先生早在兩年前就癱瘓在牀,不再處理龍騰的業務,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易總!聽說您要和遠夏集團的千金周晉雅小姐訂婚,這是不是真的啊?什麼時候能喝上你們的喜酒?”

“易總!易總!”

易北辰陰沉着臉推開多家電視臺的話筒:“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手中的號碼再也按不下一位,我只是仰面呆呆的看着電視,倏然間,就淚流滿面。

最後一扇門關上了,我再也無路可退。

與此同時,手機驟然響起,推開屏幕一看,顯示出來的號碼再熟悉不過。

胸口涌過一陣深沉的痛楚,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寒夜料峭的盡頭,天光微微亮起來,弱小的光暈一折一折地鏤穿了別墅鐵門上的歐式花紋,投射在我的臉上。

歐陽琛見到我,只淡淡說了一句:“怎麼不走了?”

我慢慢仰起頭,微微笑着,語意淒涼:“你說過的,什麼時候我需要錢,什麼就來找你。歐陽琛,我認了。”

我知道我這麼做很沒有骨氣,也很沒臉沒皮,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的尊嚴,和媽媽的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而歐陽琛,他並沒有拒絕我,甚至,也沒有嘲笑我。

那晚他坐在書房裡辦了一晚的公,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走了。我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這樣也好,省得彼此尷尬。

只是我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既然回來了,就得想辦法,趕緊解決掉,不然留下來遲早會被他發現。

到時候,他一定會更嫌惡我吧。我還沒忘記他上次誤以爲我懷孕時的表情。

我到底在奢望什麼呢?

越想越覺得自己愚蠢,我霍然而起,在門口打了車,直衝向附近的一家婦科醫院。

……

候診休息處在樓梯旁邊,樓上大概是病房,頭頂的放下微微傳來嬰兒的哭啼,此起彼伏的,聲聲刺入人的耳膜。

生孩子的女人和墮胎的女人居然坐在一棟大樓裡。

休息處的牌子下面是一排藍色的塑料長椅,因爲長時間無人坐落,一股子涼便順着我的大腿猛然躥進心窩,我一個戰慄,只覺得肺腑之間彷彿被一塊沉重的大石死死壓住,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別人生下的是喜悅,而我生下的孽。”

我又毫無徵兆地想起這句話,我懷上的是孽,是孽。

可是孩子總是無辜的啊!

我抓緊手邊的包,就在我幾乎想要逃離的時候,護士卻叫了我的名字。

低頭看着自己還無徵兆的小腹,我漸漸地蜷起手指。

既然現在已經下定了決心,就最好趁熱打鐵,儘快把這個不該來到世上的孽解決掉。否則,於我於他,都是負累。

我知道這樣想很自私,可這就是生活,現實不是言情小說,也不是韓劇,現實容不得我幻想。

驗完血,我被護士

領進手術室時。

大概因爲是陰天,房間裡陰森森的,在護士的幫助下,我踏上手術檯,無影燈的光亮幽暗的像是深夜裡的燈塔,使我忽然就有了一種墜入汪洋大海的恐懼。

“叮——”的一聲,針頭上的套膜被拔掉,我隱約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在前些日子的某個時刻曾特意留心過一般,但此刻混沌的腦子,卻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要開始麻醉了,可能會有點疼,等下您記得跟我一起數數。”

注射器的尖頭扎進白皙柔軟的手腕,我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也被什麼利器狠狠地扎着,疼得我眉頭緊縮,下意識地微微掙扎着。然而,手術檯上的金屬釦子和皮帶卻牢牢捆住了我,我像一個落入虎口的麋鹿,再也沒有脫身的可能。

耳畔依稀還能聽到嬰兒啼哭的聲音,若遠若近,彷彿是從自己的身體裡傳出來的,我猛地閉上眼,忽然就覺得心如刀絞。

只要再過一會兒,那個棲息在我肚子裡的小生命就要永遠地剖離我的身體了。對不起,孩子,對不起!

如果你是孽,那麼媽媽就是那個作孽的女人!

媽媽對不住你,下輩子,下輩子你再來做媽媽的孩子,媽媽一定會全心全意地愛護你、保護你……

眼眶裡,大滴大滴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涌出來,護士用紗布靜靜地替我擦拭着,聲音輕柔地好像小時候媽媽唱的童謠:“一……二……”

“一……二……”

我麻木地跟着念,語調卻漸漸含糊、遲緩。就在忽然之間,我彷彿墜進黝黑的大海里,被無邊的水浪緊緊包裹着。

我疲憊地掙扎着,想脫離這片無垠的苦海,卻不知該遊向哪兒去。

瑟瑟淒冷的海風中,依稀有道微弱的光亮穿雲破霧地映過來,我彷彿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朝着那抹亮光拼命地游過去。

“三……”

耳畔又傳來柔軟的聲音。

我仰起,最後一個燈塔的光亮倏然間熄滅了,整個世界都陷入絕望的漆黑之中。

……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還沒有回來。

其實男人不回家多正常啊,何況這兒又不算是他的家。

不再等他,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也許是因爲媽媽的病,又也許是因爲我那個可憐的孩子。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想找個寄託,我也一樣,這麼多年來,支撐我走下去的那個寄託——就是易北辰。

我坐起,小心翼翼地從一本書裡拿出大學時易北辰跟我的合照,反覆摩挲着,彷彿只要這樣,那樣美好的時光,就全都能回來了。

可是,“嘭——”的一聲鈍響,門被人用力地踹開,時光也散了。

我猛然擡頭,是歐陽琛。

今晚他不是說自己去應酬,不會回來了嗎?怎麼又突然……

而且……他的臉是怎麼了,爲什麼會有那樣狹長而猙獰的一道血痕?就連眼角都破了皮,顯露出可怕的淤血。

又是“嘭——”的一聲,門被重重地帶上。

歐陽琛斜斜地倚在門邊的牆壁上,黑瞳裡散發出一股被酒精浸泡的危險:“過來。”

“你喝酒了?”我擡眸,故作鎮定地瞥了他一眼,並沒有任何行爲,握着照片的手卻下意識地向背後縮,且止不住地戰慄。

歐陽琛薄脣緊抿,冷峻的嘴角邊忽然就溢出一抹笑,不知道爲什麼,這看似平靜的笑容卻讓我心裡發毛。今天的他,看起來說不出得可怕,就像是從地獄裡走出的魔鬼。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歐陽琛已經快步走近我,長臂一伸將我拽進自己懷中,而後上身往下傾彎,把我重重地壓倒在牀上。

“躲什麼?”

危險而灼熱的氣息噴薄在我的肌膚上,激得我一個激靈:“我沒有。”

脣角微扯,歐陽琛卻驀然抓住我的手腕,輕易就把我的手心翻轉過來。

時間在這一剎那倏然止住,我幾乎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照片裡易北辰的面部已被我在匆忙中撕去,只剩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然而,只需這麼一個身影,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你在流血!”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大着膽子撫上他淌血的臉頰,輕聲說,“再不去醫院處理,傷口會裂開的。”

“你只看得到這裡……”

對方沒來由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我正迷茫,他卻一手緊緊攥捏着那張照片,將它揉碎了狠狠地丟出去,另一隻手則突地按住我的肩,接着一低頭,吻住了我微張的脣:“你就只看得到這裡!”

雙腿被他緊緊壓迫着,雙手則被他箍起來抵在頭頂的枕頭上,我想到那個孩子,扭過頭躲避着。

“今天不行——”他的襲擊幾乎沒有任何技巧、每一個動作都透出征服的慾望,我想反抗,但每次都被他重新壓回來,我是真的怕了,睜大了眼睛哀求他,“求你。”

“今天不行?”歐陽琛頓下來,一雙黑瞳深深地凝視着我,那裡面交錯着各種情緒,似是脅迫又似是惘然,“爲什麼不行?”

趁此機會,我咬咬脣,警覺地向旁邊退了一步:“我例假還沒過去,這樣不安全,也會痛的。”

“痛?”

“是這裡痛,”歐陽琛冷冷睥睨着我,手卻輕輕按住我的心口,低笑連連,“還是這裡痛?”

聽出他的語帶雙關,我側過身子想要躲開他,卻被他一伸長臂抓過來。

“說話!”歐陽琛捏起我的下巴,將我的臉用力地擡起來,“你平時不是很能說嗎?怎麼現在變成啞巴了?”

我凝眸看住他,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流出,滾落腮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讓我說什麼?還想聽我說什麼?還有什麼話能讓你滿意、能讓你開心!”

“還知道哭?”歐陽琛冷硬地替我拭去淚,語氣寒得似冰,“知道哭就好,還能哭出來,就說明你還不夠痛。”

我微微蜷縮了一下,也不肯說出一句話,眼淚卻掉得更兇。

“可惜我卻一點也不想看到你哭。”

他用雙手慢慢捧起我的臉,方纔還陰霾滿布的瞳孔裡竟閃現出孩子似的憧憬:“我喜歡看你笑,葉輕……你爲什麼不肯對我笑?”

我偏過頭,打下他的手:“歐陽琛,你喝醉了,腦子不清楚了,我求求你別再鬧了好不好?”

黑眸瞬間沉下去,歐陽琛深深看住我,手掌微微下挪,驀然間掐住我的脖子:“你不是賣笑的嗎?怎麼讓你笑一笑比哭還難?還是你跟我在一起,就只會哭,不會笑!”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冷酷的話,我僵在那,心痛讓我不顧一切地推開他:“是!我是賣笑的!那你又算是什麼?”

“我媽媽都病得快要死了,你還逼着我對你笑!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

歐陽琛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得貼近自己的胸膛:“你以爲你很可憐嗎?你以爲這樣就算痛嗎?不,你還不夠可憐,你還不夠痛,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痛。”

“歐陽琛,你不是人,你是禽獸,你……”我喊叫着,咒罵着,拿枕頭砸他,用腿踢他,他似乎疼了,悶哼一聲將我翻過去。

我被他重重壓進被褥間,連呼吸都快要湮滅了,好艱難才側轉頭深吸一口氣,便看見雪白的牀單上有一大灘刺目的鮮紅,就連我的衣服上、肌膚上也全都是血。

驚愕地擡起頭,我抓住他的手臂上的衣料猛地掀開來看,幾乎是倒抽一口氣。

好幾道血肉翻開的創口正像蜈蚣一樣蜿蜒在上面,鮮妍的紅色順着他的肌膚淌出來,簡直觸目驚心。

倏然間,我呆呆地愣在那裡,直到他望着自己佈滿血跡的手臂,同樣怔然地頓住了,我才問他:“你的手臂怎麼了?”

歐陽琛沒有理我,解開一半的襯衣頹唐地貼在他的身上,飲過酒的雙眸似乎再沒有聚焦的結點,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視着自己的手臂,空洞的、麻木的、憂鬱的、甚至於悔痛的,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在其中反覆交融着。

“歐陽……你說話啊!”

已經習慣了那個果決雷厲的他,這樣惘然甚至於脆弱的歐陽琛反而讓我於心不安,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臂,仔細查看着,眼睛因爲焦急而流下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地順着腮邊滴到他皸裂的肌膚上,暈開了斑駁的血跡。

越看越覺得心驚,這些傷口個個都深得可怕,可偏偏那個受傷的人卻似乎絲毫覺不出痛般,紋絲不動地坐臥在牀邊,我急得哭喊出來,連聲音都是斷斷續續地:“爲什麼……這些傷都是怎麼回事?你回答我啊!”

“我是個禽獸……”

熱燙的淚好似在火上澆過的油,就這麼淋在肌膚上,滲入肺腑間,歐陽琛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長臂一彎,將我的後腦深深按進他懷裡,而後仰面躺下。

疲憊地闔上眸子,他像個窮途末路的野獸般頹然地闔動起脣角,再次重複:“我是個禽獸。”

“歐陽……”聽出他嗓音裡的不同尋常,我驀然一驚,難道他在流淚?

我想擡起頭看看他的傷勢,卻被他死死的壓制住,一下也動彈不得。我帶着哭腔近乎懇求地問他:“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接下來是死寂般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片冰涼的脣才貼着我的耳緣,低低呢喃:“……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也是我的忌日。”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第一百零八章 只要一個吻就好第五十八章 你怎麼敢,跟我父親在一起!番外(十七)可嵐之死第八十三章 今天晚上,我就給你名分番外(十九)復仇第七十七章 以吻封脣第一百零三章 從今天起,我們相愛吧第七十八章 你喜歡上我了吧第七十二章 這一夜,十指相扣第二十三章番外(三)蕭寧番外(十四)求婚第六十九章 周彥召,我要做你的女人大結局(下)第一百二十七章 幸福的夜晚番外(二)相知第五十九章 我愛你,還愛着你第七十二章 這一夜,十指相扣第四十章第九十七章 原來,我錯怪了你番外(十九)復仇第四十二章第九十六章 爲了你,我也可以去死第一百零一章 那晚,我也是第一次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會把孩子處理掉第四十二章第八十五章 我要你,成爲我真正的新娘第四十章第七十六章 我是真的想娶你第五十五章 周彥召的未婚妻第二十九章第五章第一百零三章 從今天起,我們相愛吧第九十三章 身處地獄的人,只有他第二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一百二十四章 遲來的蜜月第十二章第十七章第一百一十六章 孕吐第十八章第一百零八章 只要一個吻就好番外(四)動心第一百零二章 第二次求婚第七十九章 原來,他也會不堪一擊第十四章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第八十七章 斐揚,我來晚了番外(十七)可嵐之死第二十一章大結局(上)第九十三章 身處地獄的人,只有他第三十三章第十六章第十三章第九十三章 身處地獄的人,只有他第四十七章第七十三章 譚惜,是我的未婚妻第五十四章 賠我一個吻就好第六十章 在劫難逃番外(二十二)相愛第一百二十七章 幸福的夜晚第九十二章 現在,你開心了吧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相就在眼前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婚旅行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第十九章第十三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一章第八十五章 我要你,成爲我真正的新娘第五章第六十八章 我要你乖乖地,讓我折磨第八十七章 斐揚,我來晚了第一百零二章 第二次求婚第三十六章第八十三章 今天晚上,我就給你名分第一百零一章 那晚,我也是第一次第五章第六十九章 周彥召,我要做你的女人第八十六章 他走了,我就下去陪他!第六章番外(一)相遇第三章第一百一十章 真相大白2第八十二章 她的歡愉,他的脆弱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三次求婚番外(終篇)第八十八章 他要娶別人大結局(下)番外(十八)我愛你第二十九章第八十二章 她的歡愉,他的脆弱番外(八)孕事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洗溫泉番外(十六)孩子第六十八章 我要你乖乖地,讓我折磨第七十八章 你喜歡上我了吧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