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殺人的事並不多見,但只要發生了,殺人的戰士所面對的唯有來自同伴的討伐。
“爲什麼啊,爲什麼會這樣呢?我自己受到人類的厭惡、排斥就算了,爲什麼連媽媽和姐姐也……她們,明明是完全的人類啊!”
剛剛那名戰士的悲泣仍在腦海中迴響。
即使如此悲傷,她仍未放棄人類。
“如果不保護人類,我還能做什麼……我之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執拗的不成爲覺醒者,定要保持着人類的身份。
“成爲覺醒者,就不是人類了是吧?而且還要吃人類內臟……我厭惡那些人類對我的家人犯下的暴行,又怎麼能自己在其他人類身上重演……我討厭那樣的人類,又怎麼能走和他們一樣的道路……”
本來討伐犯下殺了人類的罪行的戰士的這種事是輪不到奈法莎。這樣子的戰士,更應該是被多人組成的討伐隊斬殺。
這名戰士是因爲仍在世的親人被鄉親推向妖魔而憤而殺人,之後她就幾乎要覺醒了。但或許是迷茫、悲慟,她卻是並未自我了斷。面對這種狀況,與其派數名普通戰士,還不如讓一名高位戰士前去,以預備她的覺醒。
戰士殺人的地點正好就再奈法莎的轄區附近。因爲前五的特殊任務,她也路過幾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個月前。所以,這個任務就落到了她的頭上。
這次討伐背叛戰士,讓奈法莎深刻的感覺到了戰士心中的迷茫與痛苦。
迷茫於自己半妖的身份,痛苦與自己體內妖魔的血肉。
雖然明白,也見過很多實例,但奈法莎並不是那些從小就接受組織教育的戰士,在她的記憶裡,還存在着從原本那個世界帶來的薄冷和自私。
所以她絕對不會討厭自己的身體,所以她即是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也仍然想活下去。
如果連你都不喜歡自己,那還有誰會喜歡你?
奈法莎對於以上那句話是非常認同的。
大劍的堅持,她們的信念,太沉重也太悲哀,越是接觸,奈法莎就越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樣壓抑的氛圍。相較之下,雖然更爲血腥涼薄,但活的較爲自由的覺醒者她想自己是比較喜歡的。
奈法莎看看自己的妖力,覺得離覺醒還有那麼一大段距離,看來她還可以在組織呆上近十年——當然,這是純考慮覺醒狀況的推斷。至於會有什麼意外嘛……以後再想吧……
之後,意外倒是沒有的,唯一的一點小小的波瀾,便是奈法莎升上了NO.2。她知道,直到她離開組織,她都會是這個排位了。她和NO.3西麗爾的差距雖然大部分人認爲不大,但卻是質量上的——這可以說是基層上的差距。
而NO.1的娜婭……對她,奈法莎只能說那是“無與倫比的強”。即使其它統統不論,她仍能感覺到娜婭壓倒性的妖力。
就好像迪妮莎一樣……
迪妮莎?迪妮莎是誰?
奈法莎偏偏頭,爲這個模糊的名字煩惱了那麼一秒,隨後就把它拋諸腦後——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雖然這個名字不重要,但她卻藉此想起了,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回憶過去了。
爸爸、媽媽……
還有,離離……
之所以很少回想,是因爲這裡已經沒有可以勾起她對於過往的追思的物事了吧?
這裡科技水平落後,這裡草木蒼莽,這裡的房子低矮而不牢靠,這裡的牀其實又冷又硬……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想不起來原先繁華的世界,原本溫暖的家。
何況,她現在所處的並不是一個可以放任你感嘆落淚的地方。
所以,她甚至刻意的剋制自己的思緒。
所以,記憶會變得模糊不清。
所以,蘇淺寧終究會不復存在。
在平安度過十一個年頭之後,奈法莎決定叛逃。
因爲她注意到組織最近排位戰頻繁。這不是個好現象,這就意味着戰士過剩了。也就是說,組織想處置誰也無需再擔憂無人可替了。
而組織,對她已經有些不滿了。
這主要是從她私自放走覺醒了的艾瑪黎絲開始的。
艾瑪黎絲是她的前輩——33期的戰士——叛逃前是NO.3。那倒是奈法莎當了那麼久的戰士以來,第一次看到的真正叛逃的戰士——是叛逃,而不是覺醒。組織似乎一直可以掌握着戰士的狀況,判斷覺醒的時間。雖然並無證據,但高位戰士一旦即將到達極限,除了遞出黑函,多半都是戰死的狀況,讓奈法莎不得不懷疑。
想來艾瑪黎絲也有相同的懷疑,於是她逃了,以半妖大劍的身份逃了。
找到艾瑪黎絲的時候,這個相貌美豔的女子其實自身也頗爲困惑。如果可以,她當然並不想覺醒,但是就那樣叫她引頸就戮卻辦不到。
“我的家鄉曾鬧過饑荒。”她安靜的垂着眼,用平穩的聲調述說人生的掙扎與殘酷。
“那時候大家結伴向想象中富庶的地方遷移。途中,你知道人餓到什麼地步嗎?不僅僅是啃樹皮吃草根,他們還吃人。
“死去的人吃完了,他們的目光就落到了活人身上。
“先從老人開始,然後是病人,然後是孩子……一切的弱者,那是唯有強者生存的地獄。
“雖然是地獄,但卻沒有人想過逃跑——能跑去哪?饑荒的不僅是人類,那些野獸們也餓瘋了,只有集結在一起纔有可能生存。
“那時候,還是孩子的我當然也有人覬覦。但因爲父親足夠強壯,所以我暫時還是安全的。
“你知道最終差點吃了我的是誰嗎?是爸爸。因爲他要保護媽媽和弟弟,因爲我最不重要,所以我成了累贅。所以要吃了我以保存體力,所以要吃了我以減少口糧。
“那時候,我快要死了,空氣一點一點的從肺裡擠出,我無法呼吸。
“就在那時候,恍惚的似乎聽見有人在尖叫,爸爸的手似乎放開了,因爲我又感覺舒服了點。之後我就暈了過去,再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我就坐在了運送孤女的馬車上。現在想來我是遇到了妖魔吧?”
艾瑪黎絲回憶完往事,注視着奈法莎的眼睛,緩緩的說道:“你知道那段日子,活下去是多麼艱難的麼?所以,我不想死,絕對不想。而且……”
她忽然極淡極淡的笑了,“我並不一定要保護人類的,那對我來說可能更象一個笑話。保護人類……可能只是一種同類情誼吧?”
“所以,我就算覺醒也不會束手就擒的。”
一直靜靜地聽她述說的奈法莎此時忽而一笑:“那你就覺醒吧。”
對上艾瑪黎絲的目光,她微笑,帶着絲狡黠:“如果你覺醒了,我就不是你的對手,對不對?”
本以爲必有一番苦戰的艾瑪黎絲訝異的微微睜大了眼,隨後露出了複雜的笑容:“謝謝。”
“看你也並不是死心塌地爲組織效命的,不跟我一起走嗎?”妖力的瘋狂解放中,艾瑪黎絲忽然問。
“不了,我還想呆呆看。”奈法莎搖頭拒絕了邀請。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定要呆在組織直到最後一刻,但她還是直覺的拒絕了。
她很久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直到數年之後,她與娜婭拔劍相向之時,她纔多少明白了,之所以仍留在組織,或許就是爲了這一份同伴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