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日夜胡思亂想,難解心裡迷惑,終於鬱結於心,發起高燒而病倒途中。
昏沉中,她居然夢到那個魯男子焦急的守在牀頭,噓寒問暖的問她如何如何。
本以爲是做夢出現的幻覺,卻沒想竟真是他守護在身旁。肋
原來自她出山後,那個魯男子怕她一個女孩兒獨行於道受了別人欺負,一直護送於暗處,又知道她厭棄他,都不敢露面,直到她生病起不得牀才乍然現身。
再次見他,她是又哭又笑,又恨又惱又――歡喜,直把那個男人整得手足無措:習慣了她時而兇巴巴,時而冷若冰霜的面孔,再瞧見她哭哭笑笑的光景,他慌的不知道如何招架。
幾日衣帶不解的照看,叫她識盡了他那顆良善的心,粗心帶細,也一心一意。
待到燒退,人恢復精氣神,他忽然舊話重提,又一次莊重的向她求取姻緣,清晨颯爽的秋風裡,他誠摯的對她說:“我是個粗人,說不來溫柔話,就當我臉皮厚吧,我想再跟你要上一句:阿蓮,跟了我好不好!”
她聽了呆了半天,回答不得,他一急,補了一句道:“我知道我是老大粗,沒世家公子主子的體面俊氣,你這官家的小姐配我是有些不合適,可就算我不合適,你也不必跟了那老尼姑吃齋守戒的一輩子啊!那尼姑庵有什麼好,說什麼慈悲爲懷,卻全是見死不救的劊子手。與其叫那清規戒律圈着做一個無心無腸的小尼姑,不如隨了我天涯海角無拘無束這一世。”鑊
話有些不中聽,也有一竿撐翻一船人之嫌,卻十足十的打動了她的心。
當她毅然捨棄了伴隨十年的青燈禮節,跟了那個男人之後,心中的一切煩躁頓時盡散,才知道那些時候的矛盾皆是因爲自己對心意的不確定而導致的。
如今這女娃兒便在走她當年相同的路。
這丫頭,明明對阿仁存着割捨不掉的情愫,卻在見到舊日故人之時慌了手腳。
應是那舊日十幾年亂人心扉的情份撲騰而來,一下叫她生了迷茫了吧!
那本來便壓在心頭的傷疤因爲那個人的到來叫人觸痛了,以至於失了措,無法確定心的方向,看不清自己情之所歸!
“丫頭,重仁待閒人一直很不留情面,獨獨對你不同,跟他處了這麼些日子,你是不是應該能感覺到其中的微妙!”
蓮嬸打算一寸寸剝掉她心頭的迷霧,便微笑的與她叨起了女兒傢俬房話。
“嗯,我知道!”
依靈輕聲應道,知道他對旁人總是冷淡以拒,就算待清波也是極冷清,只面對她時才溫和淡淡!
蓮嬸輕笑,直覺阿仁待這丫頭的情狀就像當年化名方齊棲的宇文遙待雨玫的光景,都是小心翼翼着,呵護備至着,只不過當年方齊棲表現的更加的露骨,而如今的阿仁多了一些含蓄。
“依靈,你待他以全意,他必還你十分真心。那孩子心兒很真的。”
蓮嬸感嘆着,想起了歷歷舊事。
“你是有所不知啊,小時候,阿仁可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孩子王,和任何人都能打鬧成一團,皆是因爲宇文家磨掉了他滿面笑容,害的他變得鐵石心腸……嗯,還記得他十八歲回村子那回,讓我心痛的覺着他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整個人兒滿懷悲痛,待人是不即不離,生疏於禮,即便面對我這一個看着他長大的蓮嬸,他也是抗拒着。後來遊歷七年,他歷經蒼桑,看盡物華搖落,便再不輕易顯露情緒,這一番回來,他已是脫胎換骨,且更會掩藏自己的情緒了,沒人能亂了他心境,卻極難得的對你敞開了心。所以,剛纔那些話不是針對你的,只是針對那個叫他不舒服的人來說的!”
“我知道他待我極好,但,那些話他脫口而出,想來也定是他的真心話!”
不錯,重仁經歷了十年的磨礪,已練就了寵辱不驚、風吹不動的性子,就因爲這樣,那些話更叫她心裡一陣陣地抽痛,恨不得跑去叫他全收了回去!
“呸,那混小子只不過嘴硬而矣!難不成你真想如了他的意麼?咱不理他……”
蓮嬸拍拍她的手慰撫着,嚼了一下她的話後,忽又奇異的盯着她直看起來,問:“你是不是心裡特難受!”
她無語的瞅了蓮嬸一下,不自覺的點點頭,盈盈秋目裡盛滿欲滴的委屈。
蓮嬸呵呵一笑,扶上她的雲鬢,說:“嗯,我有看出來,但,你可知道你在爲什麼難受麼?”
她咬了脣,垂下頭,低叫:“他……他性子好生涼淡!”
她真的不喜歡被他這麼冷待着。
“嘖,他本就如此!只不過他待你特別好,叫你不曾見識到了他人前的真面目罷了!”
“我……我更討厭他這麼說話!”她煩躁着。
“那你想辦法讓她說不了這種話!”
竹風陣陣裡,蓮嬸笑着,攏住了黯然神傷的她再問:“丫頭,你可曾想過他爲什麼會說這種話麼?”
想到之前,他從不曾說過如此冷冰冰的話,剛剛在東屋時,他雖也有些異樣,還肯軟下脾氣來跟她說話,卻在跟鍾炎沒說幾句話後,又轉了性,這其中的道理她如何不懂,直嘆道:“是阿炎叫他反感了吧!”
“既然知道,你還傷什麼神!”
“我不知道,反正心裡特亂!”
她清麗的臉孔上現出的全是慌亂無助的神情。
蓮嬸抿嘴欲笑不笑,思量着拉她往回走,說:“嗯,那好,丫頭能跟蓮嬸說說,你現在到底在亂什麼嗎?是爲今天來的小夥,還是爲阿仁?”
“我不知道!”
她迷茫着,抱着玉臂,猶顯無辜而困惑的往前走着,也暗自納悶着心裡這惶惶之情生的好生無道理。
蓮嬸凝眸了一眼,轉了一下心思,道:“那我換另外一個方式問你:丫頭,今日阿仁若真叫人把那個小夥子趕走,你會怨他麼?或者說,你會恨了他麼?”
依靈一楞,停住了蓮步,信手摘了一葉尖尖的竹葉,心痛的細想了其中的可能,半天才低低迴答道:“也許會怨,但不會恨!”
畢竟他是她的夫君,當真把那個曾與她傾心相許的男子趕跑也不算是理虧!
“好!”
蓮嬸微笑的趕上來,盯着她道:“那如果剛纔那個夥子當真拉了你離開,你會跟他走麼?”
跟他走?
怎麼可能?
她想都不曾想,便脫口道:“我不會走!我身上一身毒的,他只要碰我一碰就會丟了半條性命。我如何能隨了他離開,去害了身旁所有人?”
蓮嬸聞言凝神一忖,緊跟着又問:“丫頭,你是因爲身上帶了毒纔想着不離開,還是因爲想要跟重仁做夫妻而不想離開!其中的不同你能弄得明白麼?”
她擡眸瞧向滿面深思的蓮嬸,皺眉反問:“什麼意思?”
“說明白了就是,如果誠如那個小夥子說的,他能找到人幫你去了這一身毒,你會毫不猶豫的跟他走麼?在你與阿仁做了夫妻的今天,在阿仁真會放手的前提下,這一次,你還能不顧一切的捨得下他遠走高飛麼?”
她突然一呆,腦海裡一片白茫茫,蓮嬸問了這麼多,就這問題問的最扎人,心裡糾結的浪潮再次翻騰起來!
撇開了頭,臉兒也煞白了起來,她回答不了呵!
在與他有了那麼多的親密之後,在與他交心相許之後,再來想要與他天涯陌路,她真的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