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夢魘

凌霄站在鷹旗下,仰望着高臺之上的人:緹斯戴着一頂金光燦爛的皇冠,華麗的暗紅色長袍及地,手裡拿着一根跟他同高的權杖,權杖上有一顆碩大的黑曜石。

修斯披堅執銳跪在緹斯面前,緹斯伸手輕觸了他的額頭,口中輕聲誦唸着什麼,然後修斯站起來領着三千精兵用圖坦語高呼着,羣情激昂,圍觀的烙軒民衆紛紛將代表勝利的古利特樹枝拋向高臺。

修斯騎馬領着隊伍向城門走去,凌霄一身文官裝束騎馬跟在拉繆身後。

拉繆穿着慣常的白衫,騎着恍若純金鑄造的卡諾,所過之處滌盡凡塵,留下一個清香光明無垢的世界。

人們見到修斯,會高呼、吶喊、拋灑手中的鮮花、古利特樹枝,當人們見到拉繆時,只會默默地用虔誠肅穆的眼神仰視,內心一片澄澈。

拉繆能使人生出恭敬之心,遍於心、意,頂禮膜拜。

修斯能使人生出敬畏之心,遍於身、口,望塵莫及。

凌霄順着拉繆的目光往上看,在出城前經過的最後一個茶樓上坐着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水藍色眼睛裡含着不捨、依戀,雖然凌霄只見過一面,還是立即認出那是星璇。

拉繆頷首微笑,凌霄垂下頭輕咬着嘴脣,這心有靈犀的一幕讓她深深自卑。

*

夜晚宿在驛站,晚飯過後各自回房。

凌霄躺在牀上聽到歌聲,渾厚沉軟的聲音如同箭矢,穿雲破霧而來,帶着與生俱來的睥睨之資,狂放不羈。

阿特聽到歌聲,輕輕推開窗戶,倚靠在窗邊望着樓下出神。

樓下歌唱的男子微微仰面,模糊地看到:樓上敞開的窗戶旁出現了一個曼妙的身影。他脣邊微微含笑,歌聲比先前響亮了許多。

“阿特,關窗,我冷。”凌霄用手覆蓋在眼瞼上,外頭熊熊燃燒的篝火讓她腦海裡不斷地浮現起在西郡火光沖天的那一夜。

這歌聲雄厚誘惑,卻是發自一個殘忍的男人口中,她明明不願去想,卻漸漸被歌聲吸引,雖然聽不懂圖坦語表達的歌詞,心,卻被歌聲催生出雙翼,悠悠飛翔在雲端。

她翱翔天際,俯瞰人間,看到的是一個朝暉夕陰、雲蒸霞蔚、氣象萬千的世界;那歌聲,訴說着一代帝皇的雄霸天下之心;那歌聲,袒露了一個男人對建功立業、興利捍患的渴望之心,撩撥得凌霄熱血沸騰、雄心萬丈,這些都讓她感到害怕……

阿特猶豫着,她的目光膠着在樓下火光映照的男子身上,好多年了,好多年沒有聽過他的歌聲,好多年沒有看到他如此英姿勃發、光耀人神。

“阿特。”凌霄加重了語氣,略帶慍怒,她生氣了,不過不是氣暗夜飛歌的修斯,也不是氣遲鈍猶豫的阿特,而是氣自己太容易被動搖,區區一首歌,就能在她心中掀起悍然大波。

阿特默默關了窗,抱膝倚靠在窗邊,耳朵貼在窗葉上,黑暗中用細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一小塊疤痕。

修斯望着樓上緊閉的窗扉,悵然若失,完全沒有了剛纔的興致,他的聲音漸漸低微,最後被一陣陣振聾發聵的聲浪淹沒。

*

第三日正午。

修斯指着遠處巍峨的高山說:“前面就是漢關,過了那兒就出了圖坦境內,你要多加小心。漢關山勢險峻,我們只能從峽谷中通過,倘若敵人在那兒設埋伏,我們退無可退,兩頭受逼。”

凌霄握緊藏在袖子裡的匕首,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因爲緊張,夾着馬肚子的雙腿微微顫抖。

“別擔心,你跟着我就好了。”拉繆摸摸卡諾的頭,它今天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從早上拔營出發就一直哼哼唧唧的,不安分待在本來的位置,漸漸落到了隊伍的末尾,越接近那個峽谷,它越發磨蹭起來。

“卡諾怎麼了?”凌霄憂心忡忡地望着卡諾,都說馬兒有靈性,能在風中嗅出危險的氣息。

“它還是匹小馬,也許是累了。”拉繆安慰的笑着。

漢關,相當於是圖坦和大漢的安全緩衝帶,兩軍分別駐守在峽谷的入口和出口,峽谷中間一段發生任何械戰兩國均不負責。

這樣既有好處:兩軍不必短兵相接,針鋒對麥芒;也有壞處:往來於兩國之間的商人、使者、流民很有可能被暗殺在峽谷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達達’的馬蹄踏擊聲迴盪在空空的峽谷中,越往裡走路越窄、山越高,到了最深處,筆直的峭壁如同被巨斧劈就,崖壁上寸草不生,從峽谷中仰望頭上的青天,只見巖頂裂開一罅,相去不滿一尺,從中間漏進天光一線,宛若跨空碧虹,令人歎爲觀止。

山裡寒氣沁骨,凌霄正想要喚阿特將披風給自己拿來,卡諾嘶鳴着向後退去,衝亂了隊形,任憑拉繆如何呵斥,它驚惶地往後奔去。

這時,山頂有碎石滾下來,前面傳來吶喊聲。

修斯拔出佩劍向凌霄衝過去,凌霄的馬只顧跟着卡諾往後跑,兩匹馬躥進馬羣裡,修斯哪裡能接近,只能大喊:“別過去,那邊更險!”

果然,背後已經有一隊人馬躥了出來,將他們的退路完全封死。

亂箭、碎石、刀劍……

凌霄只聽到滿耳的鐵器撞擊聲,四周一片混亂,有人下了馬提了刀跑進敵人隊伍裡一陣亂砍,有人被剁掉半邊腦殼,血濺了凌霄滿臉。她死死捏住繮繩,茫然地看着染血的山谷,失了魂。

一雙手將她凌空抱起,她跌入一個微涼的懷抱,那人將她的腦袋死死按在胸前,四周頓時一片黑暗,她看不見那些血腥的畫面了,可耳畔還是不停地迴旋着淒厲的慘叫聲,她蜷縮着渾身不停的顫抖。

突然,抱着她的人渾身猛的一顫,凌霄驚恐的從他胸前掙扎着仰起頭:“拉繆!你怎麼了?”

拉繆沒有低頭,她只看到一個蒼白而弧線完美的下巴,拉繆騰出一隻手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凌霄貼在他胸口,聽到他胸腔裡悶悶的傳來:“不要看……”

不要看那些血腥的畫面,不要看我受傷的摸樣,不要看清我內心最不捨的愛意……

凌霄只聽到耳畔風聲呼嘯,她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任由馬匹顛簸也不能讓他們分開一絲一毫。

“別讓他們跑了!”一個聲音怒吼。

凌霄突然扭頭,她看到一枝箭旋轉着箭尖朝他們射來,那麼近、那麼快、躲不過了,終於要死了……

凌霄擡頭,用盡全力喊出在心中盤旋已久的那句話:“拉繆,如果就這樣死了,我也很幸福!”

拉繆驚詫地低頭看她,脣邊突然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你不會死的。”

拉繆抱着她緊貼馬背,那支箭擦過凌霄的頭皮射進拉繆的肩膀。

拉繆咬咬牙拍拍卡諾的脖子:“卡諾,靠你了!”

卡諾突然一個急轉彎,避開面前層層圍堵,撞向左邊一個反應遲鈍的步兵,那人慘叫着,眼睜睜看着一匹黃金色的馬馱着兩個衣衫雪白的人從自己頭頂飛過。

“快追!”臃腫的部隊很難在狹窄的谷底轉過頭來,等他們笨拙地調轉方向,那匹金黃大馬已經不知去向,彷彿一切只是他們的幻覺,那匹舉世罕見的馬從未出現過。

“我不要你管,你去找凌霄!”修斯揮劍擋着四面射來的亂箭。

阿特死死守在他背後,任憑他如何催促責罵就是不肯離開。

修斯趁着一個空擋摸出腰間的一個竹筒,對着天空拉斷筒底的一根紅線,‘嘭’的一聲巨響,天空中綻放一朵血紅的禮花。

凌霄,你等着我。修斯凝神手不停歇,雙目在混亂的人羣中找尋。

“他們的援軍到了,快撤!”有人喊了一聲,黑衣敵軍迅速的往回退。

哼,想逃?看你往哪裡逃!修斯大喊:“追!一個都不許放過!”

紅衣戰士們士氣大振越戰越勇,須臾,峽谷裡只剩下一片嗜血的紅。

“報告將軍,拉繆大人和沈凌霄都不見了。”

“那匹金色的馬呢?”修斯緊張的問。

“也不見了。”

修斯稍稍安定下來,他們應該已經衝出谷口了,他轉身望向阿特,本來要怒罵,但她身上四五處刀傷,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修斯不忍起來:“扶她下去,找軍醫來看看。”

*

鮮血滴在凌霄肩頭,將她的布衫浸溼:“大人,你流了好多血。”

“你拿着繮繩。”拉繆彎腰下去摸掛在卡諾身上的袋子,掏了個空,糟糕,裡面備下的藥材肯定是在奔跑的時候甩掉了。

拉繆讓卡諾停下,勉強撐着下了馬,腳一沾地便癱軟在地上。

凌霄摸出兩塊打火石,掏出匕首。

“你要幹嘛?”拉繆虛弱得快要睜不開眼了,模模糊糊看到凌霄用匕首在自己身上比劃。

“我要給你止血。”凌霄解散頭髮,將烏黑的長髮攏在胸前,一隻手掐住頭髮,一隻手拿着匕首劃拉下去,割下一大把青絲。

凌霄擦燃打火石,將長髮放在皮革袋上點燃,一股焦臭味之後只餘下一團黑糊糊的東西。

“我要給你拔箭了。”凌霄咬咬牙,用刀刃劃開衣服,捏住箭尾使勁一拔,血從窟窿裡涌出,凌霄迅速地將頭髮燃燒後的灰燼堵在傷口上,按壓稍許再鬆開,果然不再流血了。

“你後背是不是還有傷?”

“不深。”

“讓我看看。”凌霄將他扶起,他背後拉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從肩胛一直到後腰,雖然不深但是很長,血慢慢地從傷口滲出來。

凌霄拿起匕首又要去割頭髮。

“別……”拉繆握住她的手。

“還會再長的。”凌霄咧嘴一笑。

“不論你是圖坦人還是大漢人,女子斷髮就是說你放棄女人的身份,背離世間所謂的正道了!是不忠不孝、忤逆的人,是會爲人不齒的。”

凌霄張大嘴,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

拉繆略微沉吟:“是丌克告訴我的。”

凌霄稍稍安心,微笑道:“那你繼續把我當男子好了。”說完掙脫開他的手,割下一段秀髮,現在頭髮短得只到耳垂了,看上去古古怪怪的。

敷完傷口,太陽已經偏西。

凌霄四處查看,只有些色澤鮮豔的野花,除了石頭山裡流出的一彎清泉,她沒再發現有什麼可以入口裹腹的東西。

“用頭髮止血是誰教你的?”卡諾跪在拉繆身邊,用背給他當靠椅。

“我爺爺。”凌霄拔着青草餵給卡諾吃:“《本草綱目》裡說:發者,血之餘也。頭髮燃燒之後就叫血餘炭。食用可以治療吐血、衄血、血痢、血淋、婦女崩漏及小便不利等證,熬膏外敷可以止血生肌。”

“凌霄,我們就在這裡分開,你不要跟我去帝丘了,也不要回圖坦了,我跟他們說你在這場匪亂裡不知所蹤了。”拉繆拿出一塊玉,跟他腰間佩玉一樣幽光瑩瑩,只不過小了許多:“這塊玉是上好的和氏璧雕刻的,可值萬金,你拿去當了,找一個安寧的地方住下來,遇到品行端正的男子就結婚生子,平平安安度過此生。”

“你在趕我走嗎?”凌霄盯着他手裡的玉:“爲什麼要給我這個,你又不欠我的!”

“你不知道捲入皇室糾紛有多麼危險,我不希望你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果能夠走,我早就浪跡天涯、萍蹤萬里了,可惜我不能。我生而不自由,以後我的妻子、孩子同樣如此。”

拉繆將玉放進她的手裡:“我希望你能過平凡人的日子,即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使初茶淡飯、蓬門陋室,心,是安寧的。”

凌霄垂下頭,默不作聲,她何嘗渴望這種刀光劍影、穿金戴玉的日子,她一直就只想遇到一個合心的人,過平平靜靜的日子,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你走吧,我在這裡等他們來,最遲明天,他們就會沿着血跡找來,那時候,修斯一定不會放你走的。”拉繆輕輕催促,心,很痛。從他將她抱到馬上來,他就已經決定將她放飛生天,最好是永世不再相見,所以他纔會將她抱得那麼緊,那麼緊……

“如果你不是因爲討厭我而趕我走,如果你讓我離開只是爲了保護我,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走的,就算是被亂箭射死亂刀砍死,我也不怕!”凌霄抽噎起來:“我已經無家可歸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好不容易遇見了你,你爲什麼還要趕我走!我不走,死也不走,你到哪我就到哪!”

拉繆嘆息的望着她:“你真的不走?”

“不走!”凌霄大喊,捂着臉走開。

拉繆的眼神黯淡下來:死,並不是最可怕的……

*

四周黑了下來,凌霄凍得瑟瑟發抖,靠着卡諾坐在另外一邊,牙齒冷的磕在一起。

“你冷?”

“恩。”凌霄覺得自己渾身沒有一點熱氣,好像掉進了冰窖,這兒已經是硬土,不能再挖個沙坑將自己埋起來取暖,長夜漫漫怎麼辦?

“過來。”

凌霄猶猶豫豫的坐過去,拉繆張開雙臂,將她攬進懷裡。

凌霄漸漸暖和起來,今天辛苦了一天,太累了,沉沉的睡去……

雪,好大的雪……

血,流得滿地都是……

獵獵寒風夾着冰棱呼嘯而過。

凌霄驚詫地擡起手臂,竟然空空的,她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竟然什麼都沒有!

“我在哪?我在哪?”她張嘴想要呼喊,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自己就是一縷魂魄了,飄在風裡。

風更猛烈了些,凌霄被吹得隨風飄飛起來,越飛越高,看到的是一片硝煙過後的戰場:紅衣軍隊和白衣軍隊都死了,斷肢殘骸丟得滿地都是,猙獰恐怖。

連綿起伏的雲山絮嶺,風吹向一片雪白的宮殿:所有的宮闕亭臺水榭都由純白的漢白玉雕砌而成,高高低低連成望不到頭的長街,金色的陽光把這些銀色的山巒和樓臺勾勒出了鮮明璀璨的輪廓,銀裝素裹,分外妖嬈,彷彿空濛的仙境、晶瑩聖潔的九天聖殿。

風吹進一座宮殿,雕花大門轟然打開,裡面黑洞洞的神秘莫測。

凌霄身不由己的被吹了進去,紅、藍、白、紫四種色光漸次亮起,風旋轉着吹進彩光的中心,凌霄覺得自己穿透了一層黑色的玻璃被吸了進去。

風漸漸平息,凌霄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溶洞,洞頂一片奼紫嫣紅,洞底波光粼粼。

凌霄走到水邊往下看,被嚇了一跳:“拉繆!”她下意識的伸手摸臉,水中的人也伸手摸臉。

凌霄驚恐的蹲下將手探入水中,攪碎了一池清波,拉繆不見了。

凌霄收回手,水面瞬間恢復了平靜,拉繆的臉清清楚楚浮現在水上。

凌霄這下明白了,這個影子是自己的,至於自己怎麼擁有了拉繆的身子,實在是詭異。

水中泛起白光,有一個物體緩緩浮出水面,凌霄驚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一條千尺有餘的白色巨龍,電目血舌,白色鱗片晶光萬丈,它脖子上拴着一跳金色鎖鏈,當它昂首朝洞頂飛騰而去時,扯得鏈條嘩啦作響,它煩躁的在水面盤旋,千雷萬霆激繞其身,光芒刺痛了凌霄的眼睛……

巨龍向凌霄飛來,凌霄突然又化作一股清風、輕巧的避開他犄角的攻擊,突然巨大的龍尾拍向凌霄,她躲避不及化作光芒四散開來……

“凌霄!”拉繆捏着她雙肩將她狠狠搖醒。

凌霄睜開眼睛,看到一臉驚恐、詫異、不可置信的拉繆:“大人,我做了個好奇怪的夢……”

“你!竟然走進了我的夢中!”

“你的夢?我夢見我變成了你!”

“那就是我!那是我的夢,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走進我的夢中!除了狄迪族長,沒人能夠看到那個夢的!”

“我也不知道……”凌霄掙脫他雙手的桎梏,好痛,拉繆捏的自己好痛。

拉繆扶着額頭,閉目沉思:“忘了它,對誰也不要說。否則……我只能殺死你……”

凌霄驚醒了:“我一定不說。”

“今夜必須將他們找到!”修斯奪過士兵手中的火把,走在衆人之前。

“殿下,那邊的草叢裡發現一隻藥瓶子!”

修斯看着瓶子上的青花:“是拉繆的,他們肯定經過這裡,再仔細找找。”

不一會又有人來報:“又找到一些草藥,草叢裡還有血跡。”

“朝那邊去。”

“他們來了。”拉繆睜開眼睛,盤腿坐在草叢裡。

凌霄看到黑暗中有點點火光,雙手合攏在嘴邊,大聲喊道:“我們在這裡!”

火光如同一條游龍,漸漸靠了過來。

“凌霄!你有沒有受傷?”修斯一把將她拉到面前:“你的頭髮……”

“我自己剪斷了。”凌霄摸摸短短的發茬,夜風一吹,脖子涼颼颼的。

“爲什麼?”

“爲了給我止血。”拉繆站起身,黑暗中腰間佩玉發出瑩瑩的亮光,彷彿他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佩戴在身旁。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修斯捏緊凌霄的手,他的手溫暖堅韌。

“沈凌霄今後就是我的‘安達’,我在哪,她就在哪,我若有不測,她必須在我死前自行了斷。”

凌霄驚訝地望着拉繆。

“憑什麼?你的‘安達’是丌克,沈凌霄不是奴隸,她不屬於你!”修斯將凌霄拉到身側,紅瞳裡迸射出火花。

“就憑我是狄迪圖坦的神祭,你也該聽我的。殿下,你無權僭越。”拉繆望着驚惶不安的凌霄,朝她伸出手:“過來。”

修斯死死捏着凌霄的手不願放開。

凌霄含着淚望着那隻伸向自己的手:修長素淨、十指纖纖、膚如凝脂,只不過,比初見時蒼白了許多。她曾經日夜渴望着這雙手,如今它伸向自己,他召喚自己,凌霄只覺得恐慌,彷彿那隻手要將她拉向死亡。

凌霄咬咬牙,掰開修斯的手,緩緩走向拉繆,那一刻極其肅靜極其漫長,如果命運如此安排,那就讓自己成爲愛情的祭祀品好了。

拉繆在她走到自己面前時收回了手,面無表情的說:“今後,我在、你在,我亡、你亡。”

轉背時,凌霄看到拉繆眸中水光盪漾,如果有淚,那滴淚,再也流不出來了吧。

拉繆坐在卡諾背上,卡諾穩穩的站起身,馱着拉繆款步走在前面。

凌霄木訥的站着,直到修斯摩挲着她齊耳的短髮:“爲什麼?”

凌霄躲開他的手,朝着拉繆的方向追過去,淚水飄飛在風中。

拉繆悶悶的騎在馬上,汗水順着額角留下,傷口很痛,心更痛,到底應該怎麼安置她?

讓她走?不行!她既然看到了那個夢,就不能再讓她離開了;讓她留下?心只會越來越亂,倘若有一天真的不得不親手了結她,自己怎麼下得了手?

修斯已經盯上她了,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她越是被人關注,越是應該除去,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

拉繆默默的盯着牽着卡諾的凌霄,她的短髮被冷風吹亂,四散分開,她似乎很冷,拉緊衣服、縮着脖子,弱不勝衣,爲什麼命運要如此安排?

“凌霄。”拉繆幽幽的喚她。

她聽到馬上的人開口,渾身戰慄的回頭,目光中除了恐懼再無其他。

拉繆捏緊拳頭,自己已經被她厭惡了,卻要勉強她留在自己身邊:“穿上。”拉繆解下披風扔給她。

凌霄唯唯諾諾的接過裹在身上,風衣暖暖的,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冷。

‘咚咚’

拉繆聽到叩門聲從牀上坐起:“進來。”

凌霄端着水推開門,擰一條溫毛巾遞給坐在牀沿的拉繆。

拉繆擡頭,眼神很複雜:“這些傭人來做就好了。”

“我就是您的傭人。”凌霄轉身取下架子上的衣服,展平拿在手裡。

拉繆擦完臉,背對着凌霄站好。

凌霄將衣服舉過頭頂,踮着腳尖幫他穿好,然後去廚房取早點。

她垂手站在拉繆身後默默看着他淺嘗着碟子裡的各樣糕點。

“撤了吧。”拉繆放下勺子。

“不合您口味嗎?”凌霄從來不知道他竟然吃的這麼少。

拉繆搖搖頭:“隊伍馬上就要出發,你快去吃點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是。”凌霄輕手輕腳收拾好餐具退了出去。

拉繆嘆息,她像是失掉靈魂的人偶,機械的應對着,毫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