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王府正屋。
“朱門之力, 整好替我解圍。”南湘對謝若蓮道。
何解?謝若蓮以眼神追問。
“謝若蕪身處幕後,深沉謀算,從不出面, 所聚集的力量也大多分散, 難以聚合, 似一盤散沙。需知散沙也有散沙之力, 且不易引人注目。”
南湘牽住謝若蓮衣袖, 繼續道:
“御史臺有言不避諱,直書坦白之權,假借數名御史臺諫臣之口, 說冠冕堂皇之語,看似一心爲國, 大膽言指女帝刻薄寡情, 且身後無嗣, 宗室單薄,不利國家。其實不過維護我這無用之人而已。”
“我竟還隱隱是一國儲君。”南湘搖頭, “只是這般貿然,能保我一時,卻生生讓女帝更忌憚我,倒也是無奈之舉,引火燒身了……”
難爲謝若蕪直言, 她亦只能用上這險招。她只求平安過了這段時日, 待南漓出嫁, 便可。
謝若蓮看了南湘一眼。
只聽南湘又道, “雖則困局稍有緩解, 可大勢不可避改,我死不過頃刻之事。還是要等待真正的時機, 估計不久——不久便要見真章了。”
“王女已有打算?”
南湘咬咬脣,似終下決心,吐出的言語卻輕得好似清風過,她輕輕道,“阿蓮可曾記得春日之事?”
謝若蓮一頓,亦輕聲道,“大奚皇子殿下來訪。”
南湘看着謝若蓮雙眸,隔了整整一個夏日,隔着多少淚和血,她看着面前少年,
她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爲了他,爲了他倆麼?揣摩了那麼久,如今快到時候,她終於能吐露,只期這並非是一個畫餅充飢的夢。
她心中歡愉與忐忑並重,更有一種溫柔的牽念,南湘繼續道,“大奚顏徽,曾與我有約。他會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我定要爭搶到這個位置——”
謝若蓮承接住她清淡卻又沉重的眼神,心中思辨迅即如電。
“——南漓遠嫁異邦,必定要有送親的禮官。”南湘道。
“所以,您可以明借送親,暗自出離?”謝若蓮輕輕道。
“阿蓮聰慧。”南湘微笑道,“所以我死也要在朝上佔據一席之地,哪怕引得女帝震怒,否則又怎能爭搶此職。”
百般隱忍容讓,讓俆止也不由嘆惋,最終也是因爲心有堅持,不容退讓罷了。
謝若蓮靜道,“王女神思無雙,謝若蓮委實……愧疚。”
“你愧疚什麼呢,虧得你姐謝若蕪統籌得當。”南湘心中奇怪,卻仍溫柔道,“也虧得你,若沒你,我定撐不住的。”
“若能成事,當真是最最圓滿。謝若蓮不能替殿下分擔,心中委實懊惱自責。”謝若蓮道。
南湘伸手握住謝若蓮手,內心歡喜涌動,“阿蓮勿要過於自責,你在我身邊便足矣。”
謝若蓮低頭望着南湘扣緊的手,聲音一直很輕,“只是,若女帝真準了,您真能出今麼?即便出了今城,或許危險更甚——”
謝若蓮語速不快,正欲說什麼,卻聽得有下人叩門,報道:
“殿下,公子,淺苔公子來訪。”
南湘與謝若蓮對視,南湘無奈只得道,“阿蓮有話,一會再告訴我吧。”遂起身迎客。
*** *** ***
“參見王女殿下——”淺苔轉而向謝若蓮點點頭,“謝公子。”
謝若蓮斂袖,微一點頭,“淺苔兄弟好。”即刻打算出門避開。
淺苔卻阻攔道,“謝公子不必麻煩,淺苔只需寥寥兩句話即可。”
南湘不發一言,淺苔如斯平靜,倒讓謝若蓮不知如何,只得站住。
南湘只直視着面前這一身青衣,樸素無華的青年,少頃,方纔緩言道,“淺苔有何事?”
淺苔難得將漆黑玄衣更替下,換上這身粗布青衣,面色神情都極其平靜。與往常那般似瘋似癲狀若兩人。
南湘微垂眼瞼,已知其人來意。
“殿下,淺苔請辭。”
淺苔平靜道。
謝若蓮站在門邊,輕輕扶住門框。
南湘不曾擡眼,“可思慮清楚?”
“是。”
“是自願離開,並非受我……受人脅迫?”
“是。”
南湘抿抿嘴,正要說什麼,卻聽謝若蓮在旁邊突然出聲道,“淺苔兄弟莫急,若兄弟離府之後,該如何生計。”
“自有安排,不勞謝公子擔憂。”
謝若蓮看着淺苔一身粗布青衣。無須發問,他早已辨識出這是神山素服。
淺苔坦然的換上許久未着的神山素服,腰繫着苦修所用的青帶,一身素袍替了平素所穿的玄色錦衣。
見南湘維持緘默,並未開口,謝若蓮索性繼續道,“可是返回神山?”
淺苔一頓,“是。”
“神山路遠,千里奔波,兄弟一人奔赴着實危險,如若——”
不等謝若蓮說完,淺苔已搖頭。
謝若蓮慢慢停住話頭,只聽得淺苔緩言道:“謝……若蓮兄,淺苔多謝盛情。”
謝若蓮靜靜看着他。
淺苔看着他似有微光閃爍的眸眼,平靜道:“我並非逞勇,唯願繼續苦修,終得正果。千里獨行並無所懼,當日,我不也曾這麼走過了,而今,更無所懼。”
“王女殿下,您當日所言,可曾算數?”他轉而看向不發一語的南湘。
淺苔神色平淡,平日看似瘋癲癡話,今日神思卻如斯縝密明晰。
窗外日光清越明媚,窗內卻安靜寂落,雖有人聲,卻不知歸來何處。
南湘心中微墜。
此情此景,便是她一手得出的結果,可當親眼目睹,親耳聽聞,卻仍……一聲嘆息。
當日面對董曦,淺苔,縈枝,茗煙四人,南湘以自由相誘,而今辭別的,僅僅淺苔一個。可多少離別傷逝,讓她心境早不復當初。
……
“淺苔,我視你爲友,知道你遊遍天下,一方小院圈住你委實殘忍,倘若願意,我能讓你重新遊走天下,只要你願意。”
……
“思慮清楚後,隨時找我。若立志遊走,我自送上清風。若願意安居此處,我亦擺宴相慶。”
……
那個喜着黑衣不知不覺只願唱着癡執戲詞的人,如今也要走了。她願他自由自在,如此罷了。
南湘嘆口氣,“自非戲言。你即已想好,我也樂意送上清風,助你馳翔。”
她神色不動,不見多少歡喜,也沒有什麼悲切,平靜以待。
“謝王女。”
淺苔轉身離去。
謝若蓮目送他遠去,回首見南湘微微垂下眼睫,嘴邊想說的話語,又靜靜嚥了回去。
若當真能送南漓出嫁,自己王女此路行去,能有幾分太平?時局驟變,此遭王女行險,不復當初韜光隱晦之態,又引起女帝猜忌,即便出了今城,卻難保平安……只想當日他冒險與顏徽會面,他終能踐諾罷……
謝若蓮望着淺苔愈走愈遠的身影,終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