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二天一大早,錢淑蘭就帶着周雪梅到養豬場。

負責養豬的人喂完豬之後都被王守泉叫到田裡抓符紙了。

這些符紙就跟觸摸開關是一樣的原理,必須要用人的手抓才能扯下來,要不然就會一直飄在空中。

人都走了,剛好可以趁着這個時間讓周雪梅給盧民生送東西。

周雪梅抱着瓦罐,緊張地直打哆嗦,一個勁兒地朝四處張望,生怕有人會突然出現來。

錢淑蘭站在養豬場的門邊給她使眼色,不斷地催促她,“趕緊去呀。沒人在的。”

接到婆婆的指令,周雪梅長吸一口氣,嚥了口唾沫,纔開始擡頭往豬圈方向走。

盧民生正在打掃豬圈,跟昨天相比,今天的他明顯有了點精神氣。

周雪梅剛走到豬圈邊上,想喊又不敢喊,只能用嘴發出絲絲的聲音。

盧民生回過頭來,發現是個婦女,有些詫異,“你是?”

周雪梅急得不得了,生怕有人發現,見他開口問她,她立刻把懷裡抱着的瓦罐舉起來,“這是我婆婆給你熬得。你們趕緊喝了吧。”

盧民生見她這麼害怕,卻依舊過來送東西,心中很是感動。

建國前,他是民生船業的負責人,資產無數,但國家飄搖,許多人都處在水深火熱當中,他怎麼能獨自享樂,而不管同胞們的死活呢。所以他賺的錢全部被他用來支援部隊。更用來救過許多人。

可當他出事的時候,那些曾經受過他恩惠的人全都忘了。一個個恨不得置他於死地,好向上面立功。

盧民生覺得自己的心被這些人撕成一片一片的。這種骯髒的世界,他待在這裡的一分一秒都令他絕望。

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的兒女,他根本不想看那些人的心有多醜惡。

可自從來到這王家村,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立刻被這些善良樸實的人治癒了。

雖然幾乎沒有幾個人在他面前出現過。

可他依舊能感覺到有人在照顧他。

比如那個養豬廠的廠長,他寧願自己擔豬屎,也不讓他們這些壞分子來幹。

比如他住的房屋門前,總會有人扔上兩把蔬菜或是幾斤紅薯。

比如有個餵豬的老婆子會惡聲惡氣地擡一些水過來,藉口是讓他把臉洗乾淨,太影響他們養豬廠的形象了。

其實她自己都沒幹淨多少。之所以這麼說,只是不想落人口實。

這讓盧民生感覺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並不全是醜陋與噁心。

他接過周雪梅遞過來的瓦罐,小聲道,“謝謝你!以後你別送來了吧,太危險了。”

周雪梅見他接了,忙道,“喝完之後,這瓦罐就留給你們煮東西吃吧。”

盧民生見她根本沒聽見他剛剛說的話,正想再說一遍,誰知對方卻急急忙忙跑走了,彷彿被狗攆似的。

盧民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低頭看着自己手裡的瓦罐。

溫熱的觸感讓他眼裡的淚水差點流出來,他抹了把眼淚,朝旁邊正在打掃的元懷保低聲叫了一下,“元老哥。”

元懷保擡頭,瞅見他手裡的東西,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四下瞅了瞅,趕緊走過來,拉着盧民生一起蹲下。

“咱們趕緊喝了吧。”說着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擦。

錢淑蘭之前也送過雞湯給元懷保的,他也是跟盧民生一起分享,所以這會子也就跟吃自己是一樣的。

盧民生打開瓦罐拿了一個雞腿遞給他,然後又左右看,“小陽呢?”

元懷保擺手,“咱們先喝吧。等他回來再熱給他喝。”

元澤陽是個小孩子,所以不需幹活。他常常在生產隊裡溜達,雖然沒有小孩子願意跟他玩,可他聽着那些人說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元懷保也不掬着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盧民生把雞肉留了下來,兩人就蹲在臭烘烘的豬圈裡喝了起來。

不是他們不想去自己房間,而是擔心被人發現偷懶不幹活。

雖然盧民生救過全村人的性命,可許多媳婦子都是外村來的。

所以除了極個別的,家裡拿人會跟媳婦說,大多數人根本就不認識盧民生。

她們對待盧民生的態度就不那麼和緩了。

雖然不至於拿土坷垃扔他們,可只要他們不幹活,她們還是會批評的。

這點就連錢維漢都沒法明目張膽地叱責她們。

不提這兩人,周雪梅送完雞湯之後,一鼓作氣跑到養豬場門口。

看到婆婆正站在邊上幫她望風,她心裡踏實不少。

“娘,我送完了。”

錢淑蘭回過頭來就看着周雪梅腦袋上的數字。

這一看可了不得!是非值居然漲了九分!也就是說她這法子沒錯!

所以她是不是要讓家裡人全都叫過來送一遍?

周雪梅見婆婆看着她的腦門傻樂,有些滲人,她先是用手摸了一把,沒發現有髒東西。

她有些奇怪,忙碰了碰婆婆的胳膊,“娘,你怎麼了?”

錢淑蘭回過神來,朝她笑道,“我沒事!”

說着轉身就帶着周雪梅一起回去了。

周雪梅這會子還有些慌亂,一直緊盯着周圍看,一旦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忙低下了頭。

其他人只當她心裡有事兒,也就沒有追問。

倒是遇到齊大花的時候,她瞅見周雪梅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兒,故作擔憂地問,“雪梅這是咋啦?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錢淑蘭碰了一下週雪梅的胳膊,對齊大花笑着道,“沒事兒!剛纔被我批評了兩句。可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齊大花看着她,陰陽怪氣地說,“我說大仁他娘,你家這兒媳婦多乖呀。不僅給你生了一對雙胞胎孫子,對你還那麼孝順,你可別太過了啊。”

這幾年來,村裡人對錢淑蘭的評價越來越高。不僅僅是那些老一輩的人說她有本事,自己是個養雞廠廠長,還把兒子個個弄成工人。就連媳婦子也說她厲害,幾個兒媳婦對她簡直千依百順。平時有點好吃的,都會想着錢淑蘭這個婆婆。別人倒也罷了,就連周雪梅都是如此,連婆婆不給帶孩子,周雪梅都說她好。

齊大花聽見這些誇讚錢淑蘭的話就氣。什麼都不幹還個個都說好。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爲一大家子操碎了心,可卻落不到一句好話,大的說他偏心小的,小的說他偏心大的。總之她的心在幾個兒子兒媳面前就是歪的。

更可氣的是這些兒子兒媳婦個個都說錢淑蘭好,還讓她跟錢淑蘭學,氣得她想找上門去罵,可錢淑蘭那張嘴,誰能敵得過。別說她沒理了,就是她有理也罵不過人家。所以齊大花也只能在心裡對錢淑蘭有意見。

錢淑蘭雖然聽出她在挑撥離間,可並沒有生氣,反而一臉笑着道,“看你說的,我是那種人嘛!我拿雪梅當女兒疼呢。”

說話的時候,她還碰了碰周雪梅的胳膊,倒是讓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周雪梅回過神來,忙附和起來,“娘說得對!”

這話讓齊大花氣得嘔血!這什麼兒媳婦呀,生了雙胞胎兒子反而被婆婆捏在手心裡。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兒!

她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那就好!”

說完也不想再聽她們還嘴,氣勢洶洶地往前走了。

等人走了老遠,錢淑蘭從挎包裡抓了一把紅棗遞給周雪梅,“趕緊回家吧。膽子咋這麼小呀?”

周雪梅臉一紅,慌忙接過婆婆遞過來的東西,也顧不上看,捧着就跑了。

錢淑蘭看着她這背影直搖頭,“這種性子真是不能做一丁點虧心事。別人還沒發覺,她自己就先露怯了。”

錢淑蘭慢悠悠地走在後面。

到了老房子這邊,孫大琴坐在院子裡開始算賬,這是她臨走的時候給孫大琴佈置的任務。

孫大琴一頁一頁地算賬,時不時就擡頭瞅一眼正在院子裡玩過家家的小敏和豐產。

看到錢淑蘭過來,小敏拿着小木掀就跑過來,抱着她的腿,奶聲奶氣地道,“奶奶,我想吃麪條了。”說話的時候還跐溜一下。

錢淑蘭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對上她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有些好笑,這鬼丫頭!“好!奶奶中午弄麪條給你吃。”

小敏眼睛一亮,把頭靠在錢淑蘭身上,“奶奶,你真好!”

錢淑蘭摸摸她的腦袋,“你去跟豐產玩吧。我跟你娘還有事兒!”

小敏聽話地點點頭,然後鬆開緊抱錢淑蘭胳膊的手,又跑到豐產面前,切菜給他。

孫大琴見婆婆走過來,忙忐忑不安地把手裡的筆子遞過來,“娘,你看看,我有沒有記錯?”

錢淑蘭接過來,從自己挎包裡拿出自己之前就算好的賬,開始一項項對照。

從上至下對照了一遍,發現沒有錯,點點頭,“很好!”

孫大琴聞言鬆了一口氣,這對賬真是太累了!這些數字看得她頭暈眼花的。

課程終於學完,她可以鬆快一段時間了。

“從明天開始,你就正式當我們養雞廠的會計吧。我會跟幾個大隊幹部說這事的。”

她也不可能總是兼任兩個廠的會計。

他們這養雞廠現在養一萬五千只雞。一萬三千多是正在下蛋的母雞。每天都有單位過來拉貨。

有的是要雞蛋的,有的是要雞的。

她一個人又是負責賣貨,又是負責記賬,忙得不得了。

更何況她還想開展點別的業務。

總不能一直停滯不前吧。那也太沒有追求了。

爲了讓時間空出來,她的會計工作就必須有人接替。

“你現在記賬沒問題,而且你還是咱們生產隊的人,他們多半會通過的。”

原本覺得解脫的孫大琴聽了這話立刻垮了臉,她還要再記?這不是要了她的命了嘛。

錢淑蘭見她一臉不情願,頓時冷下臉來,把本子往桌上一摔,“你能不能有點追求?你才四十來歲,又沒七老八十不能動了。算點賬能有多難!”

見婆婆生氣了,孫大琴忙不迭地應了,“娘,我一定把工作幹好。”

錢淑蘭點了下頭,“那你就好好幹!可別辜負大家對你的信任。”

接着她又朝孫大琴道,“謝白英怎麼說也是你親家,雖說他現在是勞改人員,可你也不能看着人家受苦,不管吧?”

孫大琴驚訝地張大嘴,“娘,你的意思是?”

“你偷偷摸摸給他送點東西。怎麼也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

孫大琴倒是沒有像周雪梅那麼膽小,聽了婆婆這話,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點了點頭,“行,我去拿。”

說着風風火火地往屋裡衝,很快拿出一包東西,“這是老大的舊衣服,我送給他吧。”

新衣服肯定是沒有的,再說送新衣服給謝白英才是害了他。

錢淑蘭對她拿的東西很滿意,“行,就這些吧!”

說着把堂屋正在坐衣服的李春花叫出來,“你陪大琴一起去吧,給她望望風。”

李春花立刻點頭。

等人走了,錢淑蘭坐在孫大琴的位置上,開始看兩個孩子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