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轉眼間天庭也迎來了冬季。風婆婆和雪女得了玉帝的囑託,格外賣力,一會兒,就將天上地下妝點的銀裝素裹。真蘅站在自己的“蘅蕪殿”中,靜靜地望着院子裡那株瓊芳樹,本就是玉白的花朵,在這紛揚雪片之下不僅沒有凋落,反而更加寶光奪目、熠熠生燦。
桂臻正拿着竹簸箕在樹下掃雪,真蘅看着她一身毛色也是雪也似白,不覺有些愣怔。
桂臻如今脾氣大了許多,一轉頭看見他的神情,不禁“嗐”了一聲,絮絮叨叨地開始自言自語,“真不知道是什麼冤孽,竟然這樣久放了她去了,現下自己就是再後悔也沒用了,估計早下了一窩小虎崽子了!”
真蘅一口氣兒岔了,心道這樣調三窩四的話,一定是玉兔從嫦娥那兒學了來,又教授給桂臻的,不然桂臻向來膽小寡言,怎麼就能這樣?
桂臻聽他不應聲,越發怒了,將竹簸箕往地上一丟,冷哼了一聲,竟然走了。
真蘅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江湖雖然沒有白璇璣,卻處處都有她的影子,好好的一個桂臻......
其實他並沒有見過璇璣這樣耍脾氣,他只見過璇璣人形的模樣一回,最後還是不歡而散,璇璣並沒有隨他回“蘅蕪殿”,也沒有去東華上仙的“紫宸殿”,二人就這樣,再也沒見過面了。
如果這只是一段可以輕易揭過的過往,那麼真蘅爲什麼一直放不下呢?
他不僅是愚癡,還是貪妄。
璇璣生長在山野之中,又只是一隻修行未成的小老虎精,行事隨心所欲也無可厚非,而自己......
真蘅不得不搖一搖頭,可是那一抹素白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了。
璇璣,你在哪兒?
到了冬日,天庭裡也和人間一樣,閒了下來。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凡人本質上差不多,總有那麼幾個耐不住寂寞好熱鬧的,昴日星官就是這樣的一位。
真蘅接到他的帖子的時候,十分細緻地考慮了一番,昴日星官請客,東華上仙必然是座上之賓,他雖然平時穩重高貴,其實卻最是護短,璇璣雖然將他抓得滿臉花,可是真蘅讓她傷了心,他又心裡過不去,也不顧身爲上仙的體面,幾次明面兒上見了真蘅,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若不是真蘅虛懷若谷,估計早就被他給擠兌死了。
難道爲着這樣的原因,就拒絕昴日星官的一番好意麼?真蘅本就多日不曾和仙友們交往論道,這樣的時間長了,只怕自己就真被忘記了,昴日星官就是因爲這樣,才特特下了個帖子來請他,可是若是去了......
難道東華上仙還會把他打入輪迴道麼?真蘅微微一笑,轉身進內室換衣裳去了。
他想不想見到東華上仙問問璇璣的下落?這個問題在他心頭縈繞多時,卻終究被他迴避了......
一踏出“蘅蕪殿”,真蘅就覺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原來是一身玄衣的雷神正抱着自己吃飯的傢伙如同一匹脫繮的野馬一樣狂奔,好像身後有鬼追着一樣。
真蘅詫異,雷神素來穩重,走路都是走一步頓三下的,怎麼會這樣亡命的跑?可是遇上仇家尋仇……他還沒想完,就見一襲紫袍的東華上仙駕着一朵黑漆嘛烏的雲朵,一臉戾氣地趕了來,嘴裡高聲叫着,“雷神,你這個老不死的!仔細老子捉到你,讓你賠我侄女兒的命來!”
真蘅一怔,侄女兒?璇璣?賠命?!
他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身子震了震,不假思索地追上已經處於暴走狀態的東華上仙。按理說,他是不可能追上東華上仙的,可是也不知道爲什麼超常發揮,竟然幾步就來到了他身邊,也不顧地位高下,一把揪住了東華上仙的衣襟,“璇璣怎麼了?”
東華上仙被他憑空一攔,腳下一絆險些摔下雲朵,雷神見此機會,連忙遠遠地往玉帝殿裡逃去了。
東華望着他那背影,知道自己不能將他怎麼樣了,不覺遷怒於來攔的人。待到一見來者卻是真蘅,愈發火冒三丈,他成仙這麼多年,一直走端和平穩的路線,如今大發雷霆,反而別有一番風情。
他對着真蘅暴喝道,“什麼璇璣璇璣的!她死了!被雷劈死了!”
真蘅只覺得一顆心似乎墜進了冰井裡,竟是透骨的寒涼。
東華咆哮了一場,心情略微舒爽了些,看着真蘅癡癡呆呆的,雖然不喜,卻還是伸手推了他一把,“喂,你發什麼愣?”
誰知一推之下,真蘅居然晃了兩晃,就倒在了地上。
“哇!”東華唬了一跳,真蘅是神仙,雖有身形,卻不會有什麼隱疾,他如今做出這麼個凡人猝死的形狀,是想嚇死誰啊?
而此時,真蘅的一縷靈魄,卻脫出了身體,一路搖搖晃晃地,往南天門來了。
怪不得自己一早上便聽得北邊雷震不住,心道不知哪個小山坳裡的樹精山怪可憐見兒的又在歷天劫,卻怎麼也沒想到是白璇璣。
真蘅靈魄脫體,思維動作都慢着半分,可只有這樣,才能順利地出了南天門下凡,雖然很快就會被發現,可是總能爭取一些寶貴的時間。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他才突然發現,原來不只是璇璣對自己動了心,自己一顆四平八穩的心,也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將她放在心底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才醒悟,是不是太遲了。
東華四處望了望,見並沒有旁的神仙走過,不得不長長嘆了一口氣,長袖一甩,將他身體化作一顆桃核,擱在自己袖中,又四下望了望,見並沒有人注意自己,連忙躡手躡腳地跑回“紫宸殿”去了,一邊走,一邊恨不得將真蘅和璇璣二人捉來抽死!時到如今,天上地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華上仙的節操和尊嚴,已經噼裡啪啦碎了一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