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趕過一日地熱了起來,“衛家軍”的大營駐紮在一片原野之上,舉目望去,幾裡之外都不見一顆綠樹,火熱的陽光直射下來,曬的人汗流浹背,而將士們依舊在這熊熊烈日之下操練。
神醫隨着一個兵士進了轅門,只見守衛的兩個士兵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還留有幾分稚氣的臉膛曬得黑紅,穿着整裝的鎧甲,汗水順着頭盔流了下來,沾在眼睫之上,而他們一概無知無聞,似乎不熱也不累,依然站得筆直。
神醫心中暗暗讚歎了一番,再擡頭的時候,就見那領路士兵將自己帶到主帥營帳之後的一座小帳裡來了。這帳子雖小,陳設也十分簡單,不過一榻一桌,可是細細感覺,總有哪裡和別的軍帳不一樣。
似乎有一種獸的氣息麼?神醫皺着眉頭,鼻翼微微翕動,似乎想要捕捉到這微不可聞的怪異味道。就在這時,只見榻前一個灰白色的毛團聳動了起來,神醫一驚,灰風已經踱了上來,和他面面相覷。
“灰風,回來。”說話的是個少年的聲音,神醫一聽便知道他受傷不輕。他不再理會灰風,大步走向病人榻前。
夜來躺在榻上,精神虛弱、面目蒼白,若不是他秉性強韌,生生地硬撐着,露出的神態怕是要更顯頹然。
神醫看到他的模樣,伸手便去把脈。帳中鴉雀無聲,除了鄭楚,還有幾個軍中將領都聚精會神地望着神醫那修長的手指,又十分迫切地望着他的臉,急欲知道結果。
“你這傷,若不是遇上我,就死定了。”神醫閉着雙眼,手指不離夜來手腕,過了好半晌,才吐出這樣一句話。
“啊?!”鄭楚以下,滿帳五大三粗的軍人都驚呼道,只聽“噗通”一聲,其中一個膚色黝黑的大漢跪在地上,“都是我莽撞,還請神醫救救我們夜來兄弟,否則我實在難以心安啊!”
神醫老神在在地睜開雙眼,瞥了一眼滿帳神色焦急的軍人,再看看榻上的夜來,只見他倒是一臉的輕鬆。他不由就是一笑,“你們滿營的人,都聽不明白聰明人的話嗎?”
夜來也是一笑,雖然臉色奇差,可是一對眸子依然如星灼亮,原本就俊美非凡的五官,帶了幾分病態,更顯得動人心魄。
這副長相,正是瓊江的公主郡主、高門閨秀最喜歡的啊!神醫心裡這麼想着,就聽夜來道,“正是,平日裡和他們說話,總是費勁得很。”
夜來平日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性子,要是他好着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在場的人非要當下和他嗆起來不可,可是今天倒是反常的安靜。尤其是那跪在地上的大漢,他現在滿心只想夜來能夠痊癒,最好平安無事,只要他沒事,就算說他再不好聽,他也只會甘之如飴。
鄭楚到底靈醒些,請神醫來看視夜來也是他出的主意,他聽神醫這樣說,心裡便知道他是肯爲夜來醫治,並且還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他回過味兒來,不禁喜上眉梢,再看一眼夜來,見那少年正對着自己搖頭,嘴角依然帶着那一抹嘲諷的笑容。可是他一點兒也不生氣,連忙將帳子裡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兩個機靈懂事的小校給神醫使喚,自己也在外頭等候召喚。
夜來看着神醫有條不紊地替自己檢查傷口、上藥、開方子、吩咐人去煎藥,漸漸覺得渾身都鬆弛了下來。小校將煮藥的爐子挪到了帳子外,風過處,那煙火氣和着藥味兒飄進來,他竟然在這樣的氣味裡昏昏欲睡。
他似乎在做着一個夢,夢裡還是他和王老皮立下了軍令狀,他領着一隊將士出了營來,要將北金太子元洌親自訓練的小隊軍馬消滅,不僅是爲了保護邊地百姓的身家性命,還是爲了要贏那個賭注。
元洌也不是個草包,他的人的嗅覺也十分敏銳,夜來帶着人在櫟邑城外來來回回搜索着他們的去向,連續幾天,都是徒勞無功。
跟隨的將士們,見到這副情形,難免會心浮氣躁。一個便道,“兄弟們在這兒晃悠了這麼幾日,也沒見北金的一個鬼影兒,這個法子到底成不成?”另一個聽了有人出頭,也幫腔道,“是啊,王將軍帶着我們和那些人正面較量過幾次了,都知道他們是不好惹的,滑詭如狐,一時沒看到就捉不到了。”
他這話成功地惹起了另一個原也在王老皮領下的士兵的牢騷,“你說的一點不錯,有的人自己沒和他們打過,還以爲多容易呢!”夜來罵過王老皮蠢的事兒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他們跟着王老皮,自然覺得自己也被罵了進去,心裡十分不忿,好不容易找到個藉口,便陰陽怪氣、夾槍帶棒地想要擠兌夜來一番。
夜來聽到這些話,臉上也不露惱色,他騎在自己那匹棗紅馬上,晃晃悠悠在最前行着,棗紅馬如今已經對他俯首貼耳十分順從了。
一個銀甲白袍的俊朗少年,騎在毛色豔紅的駿馬之上,似乎周圍人的難聽話都如清風一般,拂面即過。他只是挑着嘴角冷笑了一聲,“你們也不是娘兒們,怎麼話比娘兒們還多?”
那幾人本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熱鬧,還想着要激怒夜來,替王老皮和自己報一罵之仇,沒想到反而被夜來激怒。第一個開口的人便憤憤道,“你說誰是娘兒們?你纔像娘兒們!”
夜來這時才轉過臉來望着他笑了一下,那一笑真可謂是風動蓮花一般,既清麗又優雅,可他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高雅,“老子就算長得漂亮,幹得也是爺們兒乾的事兒,你們個個七尺來高,食百姓食,衣百姓衣,卻連他們的安樂都保不了,還有什麼顏面跟我鬥嘴?”
那人被他一言刺中死穴,臉色登時漲紅了,還好他頗有幾分廉恥,訕訕地閉住了嘴。
夜來也不去管他,自顧自地道,“元洌此人不蠢,只是傲氣些,咱們越發表現得庸碌無爲,他心裡越是得意。他一得意,原本不必暴露的缺陷也會自然暴露,到時候我要你們見縫插針,一舉以擊之!”
他不耐煩地轉過來環視了身後將士一圈兒,“不然你們以爲老子瘋了?這幾日都帶着你們遛彎兒消食呢?”
只聽有個聲音在人羣裡問道,“元洌的性子,你怎麼會那麼清楚?”夜來自然聽得出他心中不屑與不信,他也知道這句話算是問出在場將士們的心聲了,便哈哈一笑,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我嘛,自然有我的法子,這個法子就是......”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北金太子的心性的?”神醫這幾日已經和夜來混得熟了,他也是個乖介的脾氣,倒和人嫌狗不愛的夜來十分投契,聽他講了來龍去脈,也有些好奇,便出言問道。
正巧夜來剛喝完一碗藥,被苦得呲牙咧嘴的。他從小就很少喝藥,來到“衛家軍”營中更是少病,記憶裡只有那麼一兩次,自己喝完藥之後,衛珈總會從自己荷包裡拿出一塊麥芽糖給他解解藥味兒。
他這次也想如法炮製,可是一想到衛珈不在,就連和神醫說話的興趣都淡了下來。他淺淺地一笑,“也沒什麼玄機,不過是想着他生母出身低微,全是靠養在國後膝下才能當上太子。這樣的人,必然十分傲氣,可是心裡也必然十分沒有安全感。他好僞裝,會做戲,也沒有什麼真情意,說強自然是冷硬如冰,可是說弱,又比世間大多數人,都要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