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那面的山坡下有一條小河, 我們小時候在那兒打滾兒。”在蘇寅農的注視下,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爲了引開他的視線, 我胡亂的指着對面。

“打滾嗎?象小狗那樣?”

“信不信由你。”我扶着一個樹杈站起來, 摘下一顆青澀的桑葚丟到嘴裡, 好酸。一根樹枝掛住了我的頭髮, 我慢慢的把頭髮拽出來, 身體靠在樹幹上,眺望着遠處的山谷。

“扔給我一顆。”蘇寅農站在樹下,仰着頭看我。

我在枝葉間仔細的尋找, 希望可以找到一顆成熟的果子。找了很久,最後還是失望, 這個季節根本不會有成熟的果子, 我挑了一顆大一點的摘下來遞給他。

蘇寅農眼裡閃爍着淘氣的光芒, 誇張的張開了嘴巴,嘴角便帶出了一抹頑皮的笑。這個傢伙, 還真是奇怪,我蹲下來把桑葚放到他的手背上。

他擡起手,伸出舌頭舔走了手背上的果子。

“閃開。”我調整角度,準備從樹上跳下去。

“別跳。”

“噗___”我穩穩的落下來,蹲在草地上得意的笑。

蘇寅農訕訕的收回晾在空氣中的兩隻手, “我忘了你是小猴子。”

“還是小狗。” 我瞟了一眼不遠處的“賭博集團”, 豪情萬丈的向綠茵茵的山坡走去。

“就象這樣。”躺在草地上, 陽光猝不及防的照到眼裡, 我雙手抱頭。開始慢慢往山坡下滾去, 不需要太用力,速度開始慢慢變快, 一陣輕微的眩暈襲來,這種感覺如此美妙。沒有聲音,只有光和影不停的交錯,彷彿置身於亦真亦幻的萬花筒中。

很久以後,身體緩緩的停在了某一處,我仍然閉着眼睛,回味剛剛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深深的呼吸,空氣中草葉的香氣瀰漫。

“喂,你是一個球嗎?”那是蘇寅農的聲音。

“當然,你又是什麼?”我懶洋洋的回答然後又對他提問。

“另一個球。”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躺在不遠處,身體呈一個大字。

“是球,就滾過來吧。”他果然聽話的滾到了我身邊。

“怎麼樣?感覺。”我坐起來,摘下一朵白色的蒲公英,對着風的方向吹。

“小瘋子,臉上劃破了。”蘇寅農趴在草地上,伸手從我的頭上摘下來一小截黑色的樹枝。

果然有隱隱的疼痛襲來,我伸手摸摸臉頰,應該是一處淺傷吧。

對面的小河,波光粼粼,河中白色的大石頭上,停駐着幾隻穿着麻衣的小山雀。河灘上,一叢叢藍色的翠翹花迎風招搖,那是種非常可愛的野花,每一朵花上都長着兩隻金黃色的眼睛,身後還拖着一個俏皮的小尾巴,我知道它另外一個名字叫:山鴿子。

“蘇寅農,我想畫畫。”

“畫吧。”

“沒有紙和筆。”

“讓我來想想辦法。”他開始胡亂的翻着衣兜,“有一支黑色的圓珠筆。”

“沒有紙。”我惋惜的說。

“畫在這裡吧。”他伸出一 隻手,掌心向上。

“閉上眼睛。”我開始在他的掌心裡畫畫,他聽話的閉上眼睛,象一個安靜的嬰兒陷入沉睡中那樣,不吵也不鬧。畫好了一隻,“另外一隻。”他抽回剛剛那隻手,換過來另外一隻。

手背上也畫完了以後,我開始在他的胳臂上畫,“臉上可以畫嗎?”

他慢慢的睜開眼睛,“不,現在換你了。”

“什麼?”我給最後一隻小山雀點上眼睛。

“我來畫,你做畫布。”他坐起來,拿走我手上的圓珠筆。

“哦,”我滿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作品,覺得還不錯。

“想讓我畫什麼?”他問。

“飛天吧。”我把一隻手伸給他,不打算假裝睡覺, 我要看着着他畫。

他看了一會兒我的手掌,好象在衡量如何落筆。

“我們去那邊。”他拉着我站起來,指着不遠處的小河。

嗯,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跟着他走到河邊,河水清淺,潺潺的流動,我脫掉鞋子,赤着腳爬到一個大石頭上坐好。蘇寅農跟着我做了同樣的事情,然後開始在我的手上畫畫,我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畫的是小濃漫畫,貓姐姐趴在我的肩頭, 我坐在窗臺上。

時間緩緩的流過,小山雀們一會兒落到石頭上,一會兒又飛到樹枝上,時不時的說着我們聽不懂的語言。

“寧羽西,你有沒有喜歡過我?”說這話的時候,蘇寅農已經開始在我的腳上畫了。

“哦?”我吃驚的看着他。

“有,還是沒有?”他不擡頭,仍然全神貫注的畫着。

我低頭看着河水,一朵粉色的小花隨着水流漂過來,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摘了花又扔在了河裡,令我無端的想起一句話,“怊悵坐沙邊,流花去難掬。”這一滴水流過去,就永遠不會回來了吧。

“有。”脫口而出的一剎那,我便開始後悔。

“呵呵。”他笑,手上卻是用了力,筆尖刺痛了我的神經。我想站起來跑開,跑得越遠越好。

“謝謝,你能告訴我。”他說,“我這一次回來,是跟你們告別的。”

“爲什麼?”

“早晨不是說過嗎,這裡出了問題,長了一個不需要的東西。”他用另一隻手指着自己的頭說。

“哦,那得做手術吧。”我吁了一口氣。

“是,媽媽決定帶我到美國去做這個手術。手術以後,留在那裡生活。她的隊友介紹了工作給她,在業餘球隊裡做教練,工作會很輕鬆,那樣我們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是嗎?”我惆悵的嘆了一口氣,忽然明白今天他爲什麼反常的,快樂。

“高考也不能參加嗎?”

“不。”

“什麼時候走?”

“已經開始申請簽證了,順利的話,大概到月底會下來。”

“以後,永遠也不回來嗎?”

“不知道,這個手術可能有些難度。成功了,可能會失去以前的記憶,失敗的話,我就解脫了。”

“蘇寅農,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我拍掉他畫畫的手,起身跳到河水裡。

他坐在大石頭上,把一隻腿伸到河水中,河水沒有心事,嘩嘩的流過去。

“別這樣,對我來說這是好事。成功了,我會忘記過往的傷痛,重新開始的生活會變得輕鬆,象你那樣,倒掛在單槓上看這個世界,和螞蟻玩兒也興致勃勃,在寒冷的冬天吃一大杯冰其淋,這些都是我向往的生活。”

“這些事你現在都可以做,象今天這樣,從山坡上滾下來,你不是已經做過了?”

“因爲認識了你,生活開始變得有意思。在這之前,我就好象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裡, 呆久了, 也就麻木了, 習慣了, 也覺不出什麼是冷。” 我看着他脣邊不時浮現出來的那些微笑的花,宛如夜裡開放的曇花,在一瞬間綻放,又在另一個瞬間凋落,他是那麼的努力,努力的讓那些花開得長久一點。

“蘇寅農_____”

他輕輕的搖頭。“我很期待,將要發生的事。”

一顆眼淚滑過臉頰,落到河水裡,從此以後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水的前身是淚。

“很殘忍,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你。”我抹掉臉上的淚,趟過河水,我的鞋子還扔在岸邊。

“小西。”他第一次這樣叫我。

“不准你這樣叫我。”我歇斯底里的大喊。

“小西,我很羨慕羅浩陽,從見到你的第一天開始。”

“你說謊,見到我的第一天,你告訴我你討厭我。”

“沒有。”

“有。”

“沒有。”

“別走,蘇寅農。”

他擡起頭,表情既傷感又快樂。

“陪着我,直到我離開。”

我衝過去,低頭撞向他的胸口,“記得我,要記得我,永遠記得我。”

“好的,好的。”他一疊聲的應着,“永遠不會忘記。”

“我想要一個藍色的花環,小時候戴過。”

“我來給你編一個。”他走到河灘的花叢裡,摘下大把的翠翹, 花兒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