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同仁書店暗室內。穿長衫的老者和一穿軍裝的中年男子相對而坐。
老董,這是城裡兵力分佈圖,應該準確,不出意外一週內不會改動,哈市方面已同意我的方案,穿軍裝中年男人說。
長衫老者接過圖紙,仔細看了會,說,丁秋明同志,謝謝你,有了這張圖,我軍會避免很多傷亡,節約很多時間,在輿論方面,也能佔到話語主動權。
軍裝男人點點頭,笑了笑,說,沒什麼,老姚,這是我應該做的,也算爲自己的過往贖罪吧,畢竟同胞相殘,是我所不願意看到的。
長衫老者突然像想到什麼,說,秋明,我好像聽你說過,本姓李吧?魯河人?
軍裝男人稍微愣了一下,回答說道,是的,我本姓李,李明青,參軍前,是魯河三角村人。
長衫老者聽了笑了笑,說道,噢,那該沒錯,應該就是你了。
老董,你有什麼事情?軍裝男人詫異的問。
長衫老者沒有直接回答軍裝男人的問題。他說,別急,秋明同志,這樣,你三天後下午,還這個時間點到我這裡,我帶你去見個人。
三天後?三天後站長應該從南京回來,我怕不一定有時間。
這個人,你必須要見,你找個事由克服一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軍裝男人看到長衫老者這麼堅決,說道,好吧,我盡力。
三天後,俊平他們被放了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牆角的那位大叔。
老叔,你說,咱們到哪裡找我爹去,或者你給我指個方向,我和栓子能行,俊平說道。
不着急不着急,你倆小子髒兮兮,一聲臭烘烘的,別說見你爹,就是我都嫌棄這味兒,大叔笑着說。
那?......
大叔笑笑,說,聽我的,你倆跟着我後面走就是,保證讓你妥當的見到你爹。
栓子拉拉俊平的手,說,俊平哥,聽大叔的,這咱現在也沒個頭緒,跟着大叔走就是。
俊平無奈的點點頭。
大叔笑着摸摸俊平和栓子的額頭,說道,你倆小子,真夠可以的......
大叔帶着俊平他們,七繞八拐彎的在黑河城裡大街小巷上穿梭着。臨近黃昏,他們終於在一處看起來破舊的房屋前,停下腳步。房子上方掛着一個木匾,木匾上面刻着四個大字“順天湯池”。木匾風吹日曬,不知多久沒有修繕,顯得格外的破落,彷彿風一吹,就能從上面掉下來。
叔,這事?......栓子指着上面的木匾問道。
大叔擡頭看了一眼,說,噢,這呀,小日本沒被趕出東北前,這是他們軍官的浴池,現在被咱們給奪回來了,不用擔心。
鬼子的東西,我不用,也不進去,俊平說着往後退了幾步。
大叔跑過來,拉着他,激動地說,什麼是鬼子東西?這是咱們的,這國家是咱們的,土地是咱們的,這房屋也是咱們的,在我們中國國土範圍內,地上,地下,空中,海里,都咱們自己的,哪有小鬼子什麼事情?小鬼子要不走,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哪怕十年......我們都要把他打敗,把他趕走......
叔,你別說了,我明白了,俊平安慰着大叔。他分明看到大叔的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
大叔安頓好俊平他們,說出去有事,去去就來,讓他們先好好泡着,洗涮趕緊纔出來。
栓子看到大叔走後,問俊平,俊平哥,咱不會是被騙了吧?咱又不認識他,他爲啥要幫助咱們?他怎麼就知道青叔的?這黑河這麼大,你看,他又請吃飯,有請洗澡的,有點不對勁!
俊平泡在水池裡,沉思了會,說道,不能夠吧?咱身無分文,窮小子一個,你再看,咱這身材單薄,估計人也不能夠看上啊?總不能是把咱騙過去好吃好喝,當兒子養吧?哪有那樣傻子做這個買賣的?
栓子猶豫了會,說,俊平哥,我聽俺娘說過,大城市裡,會有人專門拐賣人口的,先好吃好喝招待着,等聯繫好合適買家就出手。買家回去,就把手腳打斷,扔到街上,乞討騙錢。咱不會遇到了吧?
俊平聽栓子這麼一說,也拿不準,說道,栓子,咱冷靜點,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先看着再說。等會人來了,發現危險立馬就跑,咱倆這身手,跑路,總該沒啥問題。
栓子點點頭,有俊平哥在,他擔憂會少很多。
澡堂內,俊平和栓子正在相互搓背,大叔一臉高興的走了進來。
你倆小子,還在洗啊!這都幾點了,肚子那點油水,還能夠嗎?看來,不把池水洗黑,你倆是不打算上來,大叔開玩笑的說道。
俊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問,老叔,我爹的事情咋樣了?在哪裡?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大叔笑着答道,你小子運氣好,碰到我老馮,要是其他人,就怕你來了黑河,怕也是無功而返。你們猜,我找到沒?
栓子急不可待的說,馮大叔,你就比買關子了,我倆受了這些苦,不就是爲了這個嗎?你快告訴我們吧!
大叔笑道,好吧!好吧!告訴你們個好消息,經過我仔細的打聽,初步的確定了你們要找的人,不過,到底是還是不是?我也不敢打包票。這點,還得要你們自己去確認清楚才行。
太好了!俊平說着興奮的跳起來。一不留神,裹在身上的毛巾掉落下去,惹得大家一陣子鬨笑。
又三天後,俊平他倆早早的來到同仁書店的暗室內。大叔和長衫老者,站在一角小聲嘀咕什麼。即便他們大聲說,俊平也沒個心思去聽。此刻,他的心情,既緊張,又是興奮,還有一絲絲害怕。爹還在他週歲的前一天,離開了家,離開了他和娘。這都十幾年過去了,他也16歲了,他能認出來爹嗎?還是爹能認出他?相認該怎麼說?認不出又怎麼辦?和爹說些什麼?爹會說些什麼?爹會不會又找了後媽成了新家,不跟他回三角村了?......種種疑問在頭腦中盤旋,讓俊平坐立不安。
三點剛過,同仁書店暗室門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咚”。長衫老者臉色一變,傾耳細聽。敲門聲結束後,他露出笑臉,說道,兩短一長,是他,他來了。暗室門“咯吱”一聲打開了,長衫老者迎了上去。
秋明,過來看看,長衫老者說着把軍裝男人帶到俊平面前。
俊平一下子愣住了,他雙眼緊盯着面前的軍裝男人。
老姚,這是?軍裝男人指着俊平他們,轉頭望長衫老者看去。
秋明,這就我前天說帶你見的人,他叫俊平,李俊平,魯河三角村的,這邊還有他的同村夥伴栓子,他倆一道來的,一道動魯河三角村來的,長衫老者說道。
三角村.......俊平......軍裝男人飛快的思考着什麼。
長衫老者沒有等來軍裝男人的答話,他轉向俊平他們,說,孩子,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李明青,從魯河三角村出來的李明青,你倆仔細辨認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俊平聽明白了,眼前軍裝男人就是他的爹。他仔細的瞅着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他突然又想起了娘,忘不了娘最後一刻的那張臉,忘不了娘囑咐他要把爹找回來......這一刻,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爹......俊平“撲通”跪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孩子,你是?軍裝男人彷彿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爹,我是俊平啊!是你在我週歲前一天晚上離開的平兒啊!俊平哭着從口袋內掏出那枚銀元,交到軍裝男人手裡。
軍裝男人接過銀元,看到背面“黑”字,眼淚也瞬間流了出來。平兒,你是平兒,你是我的平兒啊!他蹲下抱着俊平的肩膀哭道。
此刻,長衫老者拉着大叔和栓子,瞧瞧的離開了屋子。
爹,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想你想得好苦啊!多少次夢裡......俊平泣不成聲。
平兒,平兒,爹對不起你和娘,對不起你們啊!這些年,你和娘受苦了,軍裝男人流淚說道。
......
好不一會,俊平和軍裝男人都不哭了。軍裝男人拉着俊平的手,坐到凳子上,問,平兒,你娘還好麼?
一說到娘,俊平又流下了淚。他說,爹,娘在我8歲那年就去世了。
軍裝男人聽聞,用手錘着自己的腦袋,嘴裡不停地說,對不起,孩他娘,對不起,我是罪人啊!
說起往事,父子倆又抱頭痛哭起來。
一週後,城南門外。
長......官......官.....東西大頭兵磕巴說着,臉上早無血色。
軍官男人沒有說話,右手一揮,身後士兵立刻捆上這兩個大頭兵,向車後押去。
爹,你忙完手中活,也要早點回家,俊平淚眼婆娑望着軍裝男人說。
平兒,你放心,等爹忙完手中事,就回去陪你,再也不出三角村,軍裝男人撫摸着俊平的額頭說道。
俊平依依不捨的道別軍裝男人。栓子一聲“駕”,一揚鞭,馬兒奮蹄向南飛奔起來。
俊平淚眼模糊,直至看不見軍裝男人的身影,他才哇哇大哭起來。
俊平,俊平,又做夢了?棉花推醒了俊平,還哭得那麼傷心。
俊平揉揉眼,有點疼,說,昨晚想到娘,夜裡又夢見當初去找爹了,好苦啊!
棉花心疼的把俊平摟過來,拍着他的背後,說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俊平,你睡會,再睡會,醒來就不難過了。說着,她像哄孩子一樣,細心呵護着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