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候,風突然大了起來,夜好像更深了。雲層深處隱隱滾響,怕是暴風雨就要來了。
影天鬆開一直緊讚的拳頭,手心裡有密密的一層汗。
方纔,只差一霎,他就殺了他。
長廊盡處,嫺花景端着酒小跑過來,風鼓盪開他的紅衣。還隔着很遠,影天似乎就又聞到了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微微皺起了眉。
他看着嫺花景跑近了,微微喘着氣,蒼白的臉上因爲這樣浮出點點紅暈。然後他站定在他面前,小心地看着他,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還未換下的血衣。
“本來想多拿一點,可惜實在是拿不了了。”最後,嫺花景在他的視線裡低下了頭,快步走入室內就地坐下。
“不夠就再去拿好了。”影天勉強勾了勾嘴角,接過嫺花景遞過來的酒杯。
“滴答。”
酒液滴落在地,發出的輕微聲響隱蓋於屋外模糊的雨聲之中。儘管輕微,這聲音依舊掀起了層層漣漪,在影天的心裡、眼前盪漾開一場深埋在心底的夢魘。
時間扭曲成碎片,飛轉退後。
他好像依舊身處在深沈的暗夜之下,耳邊響着淋漓的雨聲,嗅着醇厚的香。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人。
灝淺笑盈盈,將手中捧着的杯子遞了過來。
“灝……”影天不由得輕喚出聲。
“嫺花景!”
屋外突然的響雷和着這聲悽清地喊,炸開了影天的夢魘。他回過神來,看見嫺花景傾着身子,雙手支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我是嫺花景!”
他的眼因爲憤怒微有點紅,撐在地上的手指屈起來,用力的好像要把手指扣進地裡。張牙舞爪的像一隻弓起背脊隨時準備攻擊的貓。
可是偏偏這樣的憤怒裡面,卻漂浮着濃得化不開的悲,讓人不忍細看。
影天訥訥地別開臉,不讓自己去看對方眼中的悲辛。然後他仰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喉中含糊道:“對不起。”
“影天……”嫺花景重新坐直身子,收斂了悲辛的表情,“我一直很好奇,什麼樣的人和事才能被你牢牢得記得?”
“痛過的。痛過了纔會記得!”影天爲自己斟滿酒,左手撫摸着曾經有塊刀疤的地方說。
“如果不痛呢?”嫺花景再問,他舉起了酒杯擋住了臉,卻擋不住眼裡奔騰而過的哀傷。
“那就只能被忘記。”影天笑了,丟開杯,拿起了酒壺。
屋子外的風好像停了,雷好像也消了,只有雨聲依然淋漓。
一時間,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酒液傾倒的聲音,液體被吞嚥的聲音。
終於,當嫺花景以爲他會在這樣的沈重與靜謐之中窒息而死的時候,影天開了口:“花景,那天的問題,我想再問你一次。”
丟開空了的酒壺,他偏着頭盯着嫺花景的眼睛說:“你選好你的路了嗎?”
又是沈默。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彼此望進眼底最深的部分,有一種連靈魂都會被看穿的錯覺。
屋外的風突然又起了,凌厲而兇猛。張牙舞爪的樹影映在門窗上,左搖右擺,像極了他們心中的鬼魅。
“沒有酒了,我再去拿。”長久的對視之後,是嫺花景先別開了眼。他站起身,奪門而去。
影天在他身後揀起一個酒壺,微笑着,將裡面的酒全數灌進了胃裡。
帶着燒灼感的液體沖刷過咽喉,醇厚香馥。只是再回味時,剩下的竟只有苦澀。
當嫺花景再次出現在影天視線裡的時候,雨好像更大了。影天看着他在長廊的轉角處站了好幾分鍾,然後走進雨裡,穿過院子跑了過來。
等嫺花景再次在影天面前站定的時候,一身溼噠噠的,滿臉的水。
“酒來了!”嫺花景試着輕鬆地笑了一下,順手抹了把臉,只是他好像太用力了,眼睛周圍被他擦的紅紅的。
“恩。”影天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一邊將剛纔打開門時被吹熄滅的蠟燭再點上。然後他端起其中一盞,放到他們坐着的那處地上。
“只剩下這麼多酒了。”嫺花景說。
“啊。”影天應了聲。
之後,他們誰也再沒有開口。
沒有再說話的必要了,那個沒有被回答的問題,其實答案他跟他都早已經明瞭。
酒一杯接着一杯流入身體,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去,所到之處卻燃起了燎原的火。
身體越來越熱了,連帶着眼睛都開始模糊起來。身體深處那頭沈睡的野獸醒了過來,咆哮着嘶吼,可是影天卻不知道那嘶吼聲是從何而來。
他瞥開了眼,不再去看嫺花景的臉,悶頭喝起酒來。
“爲什麼不看着我?”嫺花景忽然說。他眼波流轉,嘴角含笑,一身紅衣隨着起身迴轉的動作鼓盪開華美的風姿。
只是他眼中的悽然之sè更加的濃烈了,渲染開的悲哀漣漪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將他擁入懷中輕聲安慰。
可是偏偏那眼波嘴角間輕微的媚意,沖淡了哀傷的氣味,讓人覺得溫度高了起來。
“你明明……”嫺花景傾過身子,湊到影天面前,逼迫對方看着他:“明明就那麼的喜歡這張臉的。”
是的。不經意間,他總是會看到影天在看他,用那種帶着哀傷痛感的眼神。
那種目光會透過他的臉,會穿越他的身體,看向另外一個人。另一個,或許早已經不在了的人。
灝……灝……
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失神的盯着他呢喃。而後的rì子裡,他也總是會在影天突然的失神裡面聽到這個míng zì 。
灝……
這個míng zì 就像瘋長的藤蔓一樣,無視他的意願,深深的紮根在他的靈魂裡面,汲取着他的血他的魂。
“你喝多了!”說話間,影天卻覺得眼前的人影模糊了起來。他甩了甩頭,捉住嫺花景的手想要拉開他。卻沒想到對方直直的靠倒過來。他的頭再一次眩暈,輕易的就被倒過來的嫺花景壓倒在地。
四目相對。
近的能看到對方眼眸裡模糊的自己。鼻尖跟鼻尖彷彿就只隔了一毫米的距離,能清晰的聞到對方呼吸裡酒jīng的味道。
好熱。
溫溼的呼吸打在臉上,癢癢的,卻蒸騰開異樣的高溫。身體裡喧囂的躁熱蔓延開來,伴隨着那頭深藏心底的野獸的嘶吼聲,流向四肢百骸之中。
影天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眼神開始渙散開來。他覺得自己開始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了。
是灝?還是嫺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