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快醒醒。”雪雁拿來盛滿溫水的銅盆,瞧見尹靈素倚着矮桌小憩不覺憂心地喚着,“這天寒,主子怎麼這樣睡着,若是寒氣入體還不叫人怪罪雪雁沒好生伺候娘娘。”
尹靈素恍惚間聞着這聲才緩過神睜開惺忪睡眼嗤的一笑,方纔果然是夢,只怕他躲都來不及,怎肯輕易現身翠軒閣。望一眼楠木桌上的金猊爐,飄着清香素雅的檀香,全沒了開始的氤氳之氣。尹靈素不由得心下陡涼,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尹靈素冷笑一聲,在人前,他該稱自己一聲“皇嫂”。他爲何要把自己這樣一個人放在心上?過往歷歷涌上心頭,不住地酸澀襲來,尹靈素驀地眸中霧氣橫生,爲什麼他沒有勇氣帶自己離開這個皇宮?是放不下那些尊榮華貴嗎?還是捨不得府邸中那個溫婉如花的王妃?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是。
雪雁以爲主子還因剛纔之事難過便打開鎦金小木盒道,“娘娘,這是奴婢從敬事房的王公公那裡求來的去年藏好的花瓣。據說後宮的小主們都用這花瓣水洗臉,故而膚如凝脂。”尹靈素聽畢隨口道,“女爲悅己者容,使這些東西又怎樣,不過撫鏡自憐,徒增傷感罷了。”
雪雁啐了幾口道,“呸呸呸,娘娘說胡話。這往後的日子還長,娘娘國色天姿定會一朝恩寵直上,讓那些見風使舵的人後悔今日所做。”
紅燭映得房內通明,絮絮叨叨一會,尹靈素的倦意少了些便在雪雁的攙扶下來到紅木雕花梳妝檯前坐下,拿起象牙梳輕輕梳着如瀑長髮,驀地瞥見櫸木嵌珠木盒裡的並蒂海棠花步搖,注視着鏤花小銅鏡裡的自己,閃過方纔鳳儀宮中倪太后的錯愕表情,這張臉莫不是藏着什麼秘密?
“娘娘,你瞧才這會子功夫,奴婢就聞着股芳香,娘娘若是天天用這水洗臉,只怕冰肌玉骨清無汗,惹得這皇城之人羨慕不已呢,到時候……”尹靈素摘下耳墜放入木盒中,走到雪雁身旁細細端詳着銅盆裡的水和花瓣,聲如細蚊,“那王公公是哪個宮的?”
“蕭貴妃娘娘宮中的小太監,娘娘所言爲何?”雪雁將鎦金木盒合上臉露疑色,尹靈素默然不答拿起太
後賞賜的步搖伸進盆中,頃刻將步搖拿至眼前細看。“並無什麼大礙,娘娘您多慮了。”雪雁一瞧銀簪並無變色拍拍胸脯,終於鬆了口氣。
尹靈素不禁微微一笑,徑直走過清荷屏風後頭,在沉香牀雲帳下尋着東西。旋即從底下拿着鎏金籠子,外頭罩着一層灰色布幔,徐徐從大帳走到堂前。雪雁笑嘻嘻道,“娘娘藏着什麼好東西,連我也瞞着。”
雪雁掀開布幔瞧着是幾隻絨絨的灰兔,頓時興致上了,輕輕釦開金鎖,抱起一隻竄將出來的灰兔。伸手撫着軟軟的絨毛,靈活的轉動着紅眼珠,雪雁瞧着甚是喜愛,“娘娘也有這閒情逸致,我怎麼不知道,現在纔拿出來。”
尹靈素伸手從雪雁手間抱過,取了些許花瓣水倒入芍藥紋銀盅,將灰兔放在銀盅旁飲水。灰兔喝了幾口在屋內蹦躂了一會,雪雁跟在後頭想抓住卻怎麼也按不住,尹靈素站在一旁靜靜看着,忽聽得那兔子吱的叫了一聲便倒在地上,全沒了方纔那股子輕巧疾步。
雪雁失聲叫了出來,手心緊緊攥着,心忽上忽下懸着慌,只覺背後一陣涼意汩汩涌上。尹靈素長吁口氣從鎦金木盒中挑出一片花瓣輕輕用銀針刮下些粉末,“這花瓣上附着的粉末乃是取自斷腸草,人若誤食輕者言語混亂,重者呼吸困難麻痹而死。據說神農嘗百草時,在嚐到斷腸草時便身亡了。”
雪雁聽畢腦中越發嗡嗡作響,回過神立馬道,“奴婢這就去容華宮稟明皇后娘娘,蕭貴妃欲加害於娘娘。”
尹靈素神色溫和不語搖頭以對,皇后同蕭貴妃雖不睦已久,但她深知皇上寵愛蕭貴妃亦不敢治罪於蕭貴妃,只怕到時候反被咬一口說自己誣衊蕭貴妃,此次和親本不是欒承昱本意,如今出了這事說不定被有心人知道了加以利用,自己老死宮中倒不算什麼,只怕凌家有難,弁國亦要遭難。況且蕭貴妃雖恨自己,但亦不敢公然加害於她,此事莫不是旁人從中作祟?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到底該怎麼辦?難道娘娘甘願坐以待斃,遭人算計嗎?”雪雁茫然無措道。
尹靈素側着身子坐在炕上,揉着兩鬢思忖,若不是蕭
貴妃這其後必定有更大的陰謀,到底是誰竟這麼狠毒,矛頭指着自己卻又想一箭雙鵰置蕭貴妃於不義。想到這尹靈素不覺心裡寒意往外滲,心下頓時翻江倒海坐立不安,獨在異鄉爲異客,這偌大的皇城竟容不下自己嗎?
雪雁瞧見尹靈素沒發話,怔了一會忍不住脫口,“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娘娘,如今敵在暗處,我在明處,須好好想個法子保全自己。”
尹靈素聽了這一句,擡頭一笑道,“你如今倒成女諸葛了,可有什麼妙計。”雪雁嘟着嘴喃喃道,“都火燒眉毛了,娘娘還有閒心打趣奴婢。聽了娘娘方纔的話,奴婢的心至今慎得慌,若不是娘娘機警,只怕。”
尹靈素伸手噤住她的嘴輕聲,“我雖從弁國而來,與衆人極少來往。但就因着我是弁國公主這個身份,就足以使許多人對我心生忌恨。”默然不語,尹靈素知道蕪國皇帝也在內,否則他又怎會新婚之夜夜宿春風閣呢?妙雪支支吾吾又想說些什麼,尹靈素噓聲道,“休再多言,今日之事不可告訴外人,否則你我性命不保。”雪雁連忙點點頭,聽着吩咐將這些雜事一一清理不讓外人看見。
幽幽的坼聲傳來,竟是二更天了。尹靈素打開紗窗,那清冷的圓月旁襯着昏黃的光圈,直映到人心裡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寒風鑽入衣襟,吹得尹靈素似醒非醒。
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尹靈素忍不住淚珠滴下,姻親路上的歷歷彷彿如昨,爲什麼偏偏是他?弁國皇宮白玉橋邊初見,他微笑着遞還絲巾的那一刻她就如受驚的小鹿;和親路上,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只怕自己早就被黑衣人算計隨着花轎跌入深淵。上輩子,莫不是自己欠他許多嗎?即便是,爲何要自己受這罪。
如今思念也只得含在嘴邊憋在肚中,不可與人說。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到底是滿嘴胡話,而她竟信了。
淚水順着臉頰流至嘴角,鹹鹹的餘味不退。尹靈素極力用方巾擦拭淚珠,這黑漆漆的天倒訴說着自己此刻的心酸,如今連夢裡都不能撫着他的臉龐,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