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嗣將長安的情形整理成軍報送往新豐,得知這個消息以後,秦晉當即意識到機會來了,一面命大軍開拔,一面接見了早就幾成熱鍋上螞蟻的吐蕃使者。
經過了一日夜的漫長等待,吐蕃使者終於站在了秦晉面前,右手撫胸,彎腰行禮。
“副相仰慕秦大夫威名,就像崇拜高原上的蒼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並肩殺敵!”
這位特使的漢話顯然不是很靈光,說話時的腔調聽着十分奇怪,斷句也大不合適,一看就知道是事先準備好的說辭,現在不過是背誦出來而已。
秦晉笑了笑,指着身側的座榻讓那使者入座。不過,他的話卻很不客氣。
“益喜旺波恐怕言不由衷吧,都打到我朝的京師了,又何談仰慕呢,你不妨直說,益喜旺波是不是有事相求呢?”
特使勉勉強強能聽懂秦晉的話,臉上登時就急得冒出了一層汗珠。
“副相確實仰慕秦大夫,只是吐蕃國中一直有權臣奸佞當道,副相也是不得已啊,請秦大夫一定要體量副相的難處!”
秦晉兩手一攤。
“那又有誰來體量我的難處?你們沿途燒殺搶掠,這筆帳我要找誰去討?”
聞言,那特使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拍着胸口保證道:
“副相一直竭盡全力的阻止瑪祥仲巴傑進入天朝境內,又極力反對他濫殺無辜,可終究是勢單力弱,如果秦大夫願意助副相一臂之力,誅除瑪祥仲巴傑這個大奸之徒,吐蕃上下一定會感激涕零……”
其實,這也是秦晉故意引導的結果,目的就是要和益喜旺波的特使談條件。由於時間緊急,他也就不願意再多繞圈子,直截了當入了主題。
“只要吐蕃恪守臣道,撤出鄯州、湟水,神武軍可以助你定亂,也可以支持贊普掌權……”
那特使原本以爲自己還要多費一番脣舌,哪想得到秦晉竟如此輕易的便答應了,至於吐蕃撤出鄯州和湟水,這也沒什麼不可以的,目前的重中之重就是除掉瑪祥仲巴傑,讓益喜旺波成功擁戴贊普掌權。
“這些條件,副相皆可答應,只要秦大夫可出兵助我鋤奸!”
秦晉哈哈大笑,命人端來酒水,待軍役將二人案頭的酒杯中倒滿了酒,便舉杯道:
“爲了我大唐和吐蕃的世代交好,幹此一杯!”
說罷,秦晉虛碰了一下,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這對於吐蕃的特使而言,就已經是結盟立誓了。
飲罷,那特使便急不可耐的催促秦晉出兵。
“既然秦大夫已經有了決斷,何不趁早出兵?以免夜長夢多!”
秦晉讓對方放心,出兵之事自然宜早不宜遲,然後又特地派了一隊騎兵,護送特使西返,去尋找益喜旺波。以他的推測,益喜旺波一定就在京兆府左近,必然逃的不遠。
大軍行至長樂坡時,田承嗣帶着章傑一併去見秦晉,章傑畢竟盡心盡力的爲他籌備了不少事情,現在投桃報李也在常理之中。
事實上,田承嗣的表現大大出乎了秦晉的預料,可以說有了田承嗣組織的民營在京兆府做內應,神武軍的進軍長安之路才少了許多的意外,同時也證明了他頂着不小的反對之聲啓用這個降將的決定是正確的。
秦晉特地隆重的接見了田承嗣,以及田承嗣推薦的章傑。除此之外,還破例在戰時軍中宴飲招待。
“時間所限,這頓酒宴有些倉促,待酒肉吃喝完畢,咱們就立即奔赴長安。等到了長安,兩位想喝多少,吃多少,都放開了!”
田承嗣和章傑自然受寵若驚,尤其是章傑,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幸承蒙秦大夫設宴款待。
“下吏章傑無尺寸之功,卻承蒙大夫如此,實在汗顏無第!”
秦晉呵呵一笑,讓他不必如此拘束。
“田將軍在軍書中都已經詳細的說了,你在組織民營上頗有一些見地和新的,眼下大亂將去,百廢待興,朝廷需要的正是善於料理民政的人才,若能爲朝廷收攬人才,區區一頓酒又算得了什麼?”
如果不是在秦晉面前,章傑真想對着田承嗣磕上幾個響頭,如果不是田承嗣的大力舉薦,恐怕自家祖墳上冒青煙恐怕也不會得到秦大夫的垂青吧。當今天下的局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清楚,隨着太上皇的慘死,天子的不知所蹤,李唐皇室漸漸式微,這就給了權臣崛起的空間,而秦晉正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填補了這片空白。
換言之,只要巴結上了秦晉,成了秦晉的心腹之人,將來的飛黃騰達自然就指日可待。但是,章傑還有他的顧慮,這也是糾纏了他十幾年的自卑之處。
“奈何下吏出身濁流,並無家世,只恐累了大夫名聲!”
這倒是將自己的短處明說了出來,只怕秦晉不明所以,那些許諾和期許都成了竹籃打水。秦晉聞言一愣,繼而又哈哈大笑。
“豈不聞秦某用人不分家世?再者,秦某便是寒門出身,又豈會如那些世俗之人一般,憑出身用人呢?你把心放在肚子裡,只要你有能力,有本事,秦某可以在這裡向你保證,定會不負你所能!”
都說秦晉乃言出必踐之人,現在得了如此保證,章傑欣喜若狂,激動的心臟都快從腔子裡跳了出來。
“下吏願爲秦大夫效死!”
激動之下,章傑也顧不得是否逾越規矩,竟匍跪行禮。
秦晉很快又將話題扯到了長安周邊的局勢上,這也是大軍在長樂坡做短暫的休息之後,開拔之前必須與田承嗣商量明白的。
“甚麼?大夫要所有人一齊直奔長安?萬一……”
面對田承嗣的驚呼,秦晉神秘一笑,故作低聲道:
“難道你以爲瑪祥仲巴傑還在長安?”
聞言,田承嗣愣住了,但馬上就感應了過來,一下子又激動的站起身子,險些將案上的杯碟碰得稀里嘩啦,險些跌落在地上。
“以大夫之意,莫非,莫非瑪祥仲巴傑已經不在長安?長安不過是一座空城?”
秦晉重重的點了點頭。
“如果所料不差,長安已經是座空城,瑪祥仲巴傑與益喜旺波也應該距離長安不遠,至少還沒有離開京兆府。所以,咱們的目的不單單要克復長安,還要給以吐蕃重創,讓他們至少二三十年內無法再襲擾我大唐!以二三十年之功,平亂定難,休養生息,已經足夠了,將來之事……”
這番話顯然扯的有些遠了,以至於田承嗣和章傑都有點跟不上秦晉的思路,誰都知道秦晉是個有大略的人,但也無論如何料不到,秦晉此時的決定就已經在爲未來二三十年做着鋪墊了。
秦晉料想的不錯,長安以西不過百里的金城,瑪祥仲巴傑的西撤之路在此受到了阻礙,此前被其支走的巴桑希不知如何竟也組織了數萬人馬,擋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而益喜旺波率領的人馬尾隨其後,咄咄逼人。
就實而言,瑪祥仲巴傑此時的兵力尚有十萬衆,益喜旺波與巴桑希合起來實力也遠不如他,他所不想的只是吐蕃人自家兵戎相見,如果放在身體康健時,這些所謂的難題根本就不是問題。然則,受到傷痛的困擾,瑪祥仲巴傑實際上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這些事情,一天之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躺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將大小事務交給達扎路恭處置。
達扎路恭只在問題棘手時,或是非瑪祥仲巴傑決斷時,纔會過來請示。如此一來,許多事情處理的就難免有些草率……
現在,達扎路恭又到了不得不請示瑪祥仲巴傑的地步,面對前有堵截,後又追兵的情況,除了一戰,他實在想不到有更好的應對辦法。然則,瑪祥仲巴傑已經昏睡了整整一日,據一直侍奉在他身邊的傷醫所說,他的傷口已經化膿潰爛,傷情如果再得不到控制,便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好半晌,瑪祥仲巴傑的意識才逐漸清晰起來,他看着達扎路恭,伸出浮腫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達扎路恭的手。
“切記不要輕易開戰,能說服巴桑希最好……只要他肯閃開一條路……”
達扎路恭終於忍不住反駁道:
“巴桑希一直是贊普的獒犬,怎麼可能說服他?不如憑藉優勢兵力碾壓過去,他們人少一定抵擋不住!”
瑪祥仲巴傑的頭腦逐漸清晰,身體的疼痛也愈發難以忍耐,他忍不住呻.吟了幾聲,但馬上意識到失態,便咬牙挺住,不再發出任何聲音。眼見着曾經強勢無比的大相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達扎路恭的心頭就像在滴血一樣。
“大相好生歇息,一切交給末將處置就是!”
“慢,慢着……不要輕易,輕易開戰……”
達扎路恭頭也不回,吐蕃大相的聲音斷斷續續,都被他甩在了身後。
半個時辰後,大軍動如脫兔,直奔巴桑希排列好的軍陣衝了上去。霎時間,金鼓齊鳴,喊殺沖天,一場大戰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