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鏟?五（2）
洛陽城裡的居民還是很有先民遺風，只是扎長了脖子朝他這個傳聞甚多的異人看，任他縱情嚎叫，只當是賊人挨刀前的無忌和**——臨死還能不叫人家蹬蹬腿！鮮有人朝他砸瓜果梨棗以泄憤的。
當李鴨子站在木籠子裡被馬車拉到最繁華的十字街口時，馬車被安排在路當央不走了，停在人山人海中真正地讓他示衆。李鴨子絲毫沒有畏懼地用眼睛朝人窩裡瞅，他極想瞅見王掌櫃，因爲他不敢再留着自己那顆雞蛋大的夜明珠；他也想看見鑽地龍、二狗和老鱉頭，想知道他們是否平安。
他看見了王掌櫃，看見王掌櫃縮在人叢中。他突然就把脖頸伸得梗直，朝着王掌櫃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老鄉們，俺盜的有個雞蛋大的大雞蛋呀，俺還藏着嘞——那誰呀，別忘了俺說的話啊！”他看見王掌櫃捂上了臉，知道是聽到了他的哀告。他又開始擰着脖子朝別的地方看，當他看到就在自己腳下不遠的人堆中，有鑽地龍、二狗和老鱉頭時，臉上露出了很難堪的笑。但他很快又喊叫起來，“站這麼近是想看俺的笑話還是想陪俺死，誰想陪俺死啊？想陪俺死就等着吧，不想死快點兒滾得遠遠地，俺沒有笑話叫你們看！”
李鴨子每嘶喊一次，圍觀的人就鬨笑一次，沒有人覺得這是囂張。人們都在欣賞着這個也許馬上就會被處死的壞蛋的最後表演，都喜歡看無奈而絕望者故作猙獰的絕唱！
鑽地龍帶着二狗和老鱉頭擠出人堆兒，找了個沒人的牆角，沉重地說：“看出來沒有，當家的自己把事兒都扛了，別人害不害咱，當家的是不會害，可咱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當家的落難不管呀！”
“管，管，賣房子賣地咱也得管。”二狗和老鱉頭一點後路也不留地表態說。
鑽地龍和二狗和老鱉頭遠遠地看着黑壓壓的人羣，蹲在牆角發悶，管是必須要管，可怎麼管呢？因爲他們本身就已經提心吊膽，更不敢拋頭露面。一連幾天，三個人像老鼠般在洛陽城裡四處亂鑽，連一點眉目都沒有。鑽地龍說：“在衙門這扇門裡，老百姓的人情門路還沒有土匪多，咱們得去求趟將們幫忙。”他當即就出城奔了西南的熊耳山中，去找張寡婦想辦法。
這件事情從李鴨子被抓開始，他已然成爲了新聞報道和街談巷議的主角。而最爲微妙的變化是其他本來的主角都開始淡化了——關於洋人不洋人的、槍不槍的、土匪不土匪的，都被那座差點就掘開的陵墓吸引走了注意力。那個灰色的交易鏈條上，好像只剩下了一個因掘墳盜墓挖古器而十惡不赦的李鴨子。
許多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吃柿子揀軟的捏嘞！誰能動土匪？土匪就在山裡住着，連吳大帥都動不了；誰敢動洋人？大總統都不敢，何況洋和尚已經不見蹤影。鬧得滿城風雨的一件事兒，總不能不吭不哈吧？李鴨子勢必就成了能捏着吃的軟柿子！
李鴨子被關押在死囚牢裡。
死囚犯住的牢房都是單間，不見得都很殘酷，畢竟是要打發人生彌留的最後時光，起碼比一般牢房要清淨許多。李鴨子住的單間比較格外，就是說比那清淨許多的死囚牢房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譬如說吃的，李鴨子不需要吃牢飯，吃的都是大街上飯店裡點來的，不知道是誰點的，但頓頓都很合他的胃口；譬如說李鴨子鋪的是鬆軟的新褥子，蓋的是鬆軟的新被子，新棉花的香氣兒薰得他鼻子發癢；再譬如說李鴨子很縱情，有人從外面叫來**給他親熱，他不行，早嚇得沒有了興致，但**說活一天樂一天吧！李鴨子就把自己對生命所有的留戀都發泄到了**身上，弄得那**在他的肩頭咬了大大的兩個牙印！
李鴨子在死囚牢房裡也莫名其妙：難道俺那顆雞蛋大的夜明珠起了作用，可也沒有放俺出去啊？這是誰這樣對俺呢，什麼都不爲，就爲能這樣對俺，叫弄啥，俺都在臨死前幫他幹了。他忐忑自己也許就會被弄死，就是以死的心態在對待着最後的時光！
有一天，監獄長帶着王掌櫃來探監，李鴨子顯得興奮而又驚悸不安，他不知道王掌櫃會給他帶來什麼消息？嘴裡不住地念叨：“監獄長對俺好嘞，監獄長對俺像親爹孃嘞，監獄長是俺的再生父母呀！”讓王掌櫃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王掌櫃示意監獄長先回避一下，單獨跟李鴨子說話，他問：“人家想先看到夜明珠。”
李鴨子心事重重地說：“見了怕就拿不回來了，真能保證俺出去呀？人心比刀狠，怕是俺會死得更快。”
王掌櫃也犯難地說：“不讓見寶貝，人家怎麼會信呢？”
李鴨子說：“你信嗎？”
王掌櫃說：“李當家的是幹啥的人，天下啥樣的寶貝不從手裡過？我信。”
李鴨子說：“你信就中，求你先擔保着，只要放俺走出洛陽城，寶貝絕對交到你手上。另加一個品相完好無缺的青銅鼎，作爲對兄長的謝禮。”
滿心愧疚的王掌櫃看着李鴨子說：“那天夜裡真該留下你，錯錯時候再走，李當家的咋能受這罪！”
李鴨子說：“一切不提，能救下俺，出去後這條命都是你王掌櫃的了。”
王掌櫃臨走的時候，很有意味地留話說：“監獄長會照應李當家的。”
王掌櫃回去找宋掌櫃，告訴宋掌櫃說：“咱覺得無論如何李當家那顆雞蛋大的夜明珠都得出手了，誰想他的心眼尖呀，咱替人家跑事兒，還真得斟酌斟酌，多個心眼！”
宋掌櫃說：“想出手，咱也得有呀！這是拿人家的寶貝去救人家的命，一手託兩家，哪家都不能有閃失。”
王掌櫃說：“是呀，監獄長說想看看到那夜明珠，可李當家的不說地方，怕寶貝出手反而丟了命。”
宋掌櫃說：“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咱敢信李當家的，可不敢太相信監獄長呀。”
王掌櫃說：“那咋弄，李當家的叫咱幫着擔保嘞？”
宋掌櫃說：“擔保就擔保，一個囫圇人放出來，還得有活蹦亂跳的命在，咱就給他擔保這顆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