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縫照入林中,斑駁的陰影投落到地上,鳶憐舒了口氣,終於走出那鬼地方了。不知爲何,在玄機居處總有一種隱隱的威壓感,讓她很是難受。
轉而嘆了口氣,“唉,那老頭子說風就是雨的,也不知道以後要去哪兒學醫,一去又會是幾年?”因爲離開那被玄機喚爲‘霧林’的暗色森林,而不自覺放慢步子的鳶憐皺皺眉,靈動的美眸轉了轉,一向本着想不通就不去想的懶人原則的她,果斷放棄,“算了,死老頭子一直爲所欲爲慣了,父親貌似也很聽他的話,管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船到橋頭自然直!”
估摸着已近酉時,夕陽西下間,月幕將至,略微打量了下週圍依舊連綿不絕的山脈,心頭再次冒出想破口大罵的感覺來,每次一來一回都要至少一天的時間,而那死老頭子總是扔一本書來了事,美其名曰‘徒弟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她想敬愛都難!
心頭盤算着至少還有兩個時辰的行程,晚飯是肯定趕不及了的,不如休息一下,說不定還可以打點野味填飽肚子,從出發到現在,除了來時半路上吃了些小點心,簡直就是滴水未進,肚子早就開叫了,都怪那死老頭子,把食物全都搜刮走了……
正待鳶憐準備落到地上,卻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心頭警鈴大作,來者不善!旋即反應迅速地掠到樹上。
近了,是一個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少年。
少年身着月白長袍,由於滿山的荊棘,長袍早已破爛不堪,血跡斑斑,滿身的頹糜卻仍掩不住本身所散發出來的貴氣。
即使是醫術尚淺的鳶憐也看出少年失血過多,只是強弩之末罷了。
看來他撐不了多久了,鳶憐心想。明明知道這少年身份絕不簡單,可醫者父母心,她一向心善,自然不願就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人喪失生命。紫眸微眯,計上心頭。
從樹上飛掠而下,閃掠間,便是來到少年身邊,一邊剝下他被血浸溼了的長袍,一邊快語道,“不想被抓住就乖乖配合。”少年看了她一眼,薄脣微抿,並未說話,聽話地自己解開長袍。爲其褪下血衣,從歸拾中取出一種專門吸引野獸的藥水來,這種藥水是多種動物精血提煉而成,對肉食動物的誘惑極大,果然藥水一出,便是聽到遠處野獸的嘶吼聲。
“嘿嘿,小子,別躲了,這落頃山脈就是你的葬身之所!”一聲大喝從不遠處傳來,鳶憐能感覺到身側半倚着自己借力的少年聞言一顫,不是恐懼而是憤怒,鳶憐由於捱得比較近的緣故,看到那一閃而過的冷色,微怔。
或許自己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可事已至此,後悔已是無用,將手裡藥水盡數灑向血跡斑斑的長袍,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追逐少年的那羣人已在不遠處摸索着前行,不久應該就會發現這裡,而方圓十里的野獸也早已蠢蠢欲動起來,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抓着少年的胳膊,鳶憐佈置好一切,故意弄出聲響,然後帶着少年急急離去,嘴角浮出一抹調皮地壞笑,那野獸雖不會致人死,可也夠他們受的了。
來到一處偶然尋得的山洞裡,鳶憐小心地用枯草遮住洞口,一路上她都小心掩住血跡,自己只是雕蟲小技而已,只怕被大師識破小命不保。
“好了,你安全了。”鳶憐將救來的少年平放在地上,由於擔心歹人追上來,不敢燒火,只好從歸拾從取出幾顆夜明珠來,幽幽光芒驅開洞裡的黑暗,如螢火般幽靜迷人。“這裡是些傷藥,我……”走了。鳶憐一邊說,一邊取出傷藥,卻意外地看見少年早已昏迷過去,昏暗地珠光下面色如紙般慘白,原來俊儒地臉上佈滿了縱橫的血跡。
“……麻煩了。”鳶憐無奈地嘟了嘟小嘴,“看來今晚是回不去了。”
“混蛋,我話都沒說完啊,你居然敢就這樣暈過去了!”鳶憐相當不爽,她招誰惹誰了,好心救人,居然是這種結果。飢寒交迫中,忍不住雪上加霜地對着面前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少年狠踢上兩腳,聳聳肩,反正他身上傷那麼多,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鳶憐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盤腿坐下,執起少年的手來,修長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綠色的戒指,似乎價值不菲,昏暗中,閃爍着冰冷的光芒,如同面前的少年,明明年紀不大,卻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冷得像一塊千年玄冰,像父親一樣一天到晚戴着個面具,不累麼?相比之下,她還是偏愛自己簡單平淡的生活。
伴隨着手中跳動跡象越來越微弱的脈搏,鳶憐眉頭也越皺越深,沒有絲毫猶豫地撕開少年的衣服,沒有尋常女子的臉紅心跳,玄機老頭子從小便是讓她牢記男女的各大穴位器官,這點裸露簡直就是小兒科,她曾經爲了研究人體結構,甚至將二哥落唯楓的衣服剝乾淨了,任她摸索穴位。不過唯楓哥哥當時的表情似乎怪怪的。
血衣下深藏狠毒的刀傷,縱橫交錯,新舊相疊。即便是鳶憐,也不免長抽了口氣,那些人下手真狠,幾乎是刀刀致命,也虧得這少年倔強命硬,才勉強死撐到了現在。從歸拾中取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清水,滴了少許在手絹上,小心翼翼地處理着那有些化膿了的傷口。
素白的絹帕很快便被鮮血染紅,一股腐臭難聞的味道隨即撲面而來,秀眉緊皺,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引來兇獸的襲擊!鳶憐靈機一動,翻出很早便不再用了的東西,——兇獸的糞便,其中包含了獅子、老虎、狼等等猛獸的糞便,其它放在洞口,多少有些震懾的作用,這是大哥落塵教她的。出門在外,多一分準備,也就多一分活命的機率。
將糞便丟在洞口,果然周圍的嘶吼聲少了許多。
終於靜了下來,從歸拾中取出不多的療傷藥,她一向就被保護得很好,要不是以防萬一,也不會帶這種東西。先爲少年撒了些止血散,等待着鮮血快要結痂之時,又爲其塗上消炎藥,這過程按常理說應該是很痛的,但不知爲何,昏迷中的少年卻是連眉都未皺一下。
“果然是個冰塊。”鳶憐感嘆一聲,輕道,“該做的我都做了,活不活得下來就看你的了。”
眼看還剩些水,鳶憐想着乾脆全部用完,一會兒再去找好了,便再從歸拾中取下一塊乾淨的手絹,爲少年細細地擦拭起臉來。
洞裡夜明珠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似夢非夢,昏迷着地少年,難得嫺靜的紫衣少女。夜幕已至,蟲鳴鳥叫聲不絕於耳,偶爾幾隻路過的猛獸,似乎刻意壓低地怒吼。
呆望着那搽乾淨了的俊秀容顏,細細看過,這人薄脣微抿,不知爲何,習慣性地微皺眉頭,有種說不出的寂寞感。一邊百無聊賴地把玩着夜明珠,想着近日來發生的事情。
譬如,檸兒爲何會哭?
她很少有自己的心事,什麼事情都會告訴雪姬和木檸,簡單地過着父慈母愛,人人嬌寵着的小日子,愜意而舒適。
可這種平衡被打破了。
其實當雪姬說要嫁木檸時,她就敏感的覺得有什麼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可她就是說不出來。
自己有一天也會嫁人吧?身披火紅的紗衣,或許是異國他方的王子殿下,或許就是城裡的一個富商貴族之子,在或者是驍勇善戰的將軍。
可那個人會喜歡自己麼?曾聽師傅說過,記得那一次,是她第一次見他醉酒失魂,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然後,看到他,淚如雨下。
師傅他,也有屬於他自己的故事吧?她沒問,更沒用此作爲把柄嘲笑,每一個人心中都會有一片別人所不可侵犯的淨土吧。
她卻記住了那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認真想想,是她疏忽了,木檸一直以來都是喜歡唯楓哥哥的吧,不過她似乎誤會了什麼,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唯楓哥哥喜歡自己,不是兄妹之間的,而是關乎男女。說實話,鳶憐不懂,唯楓哥哥從小到大都對她很好,她不明白大家爲何都這麼說,不過她喜歡那種被寵着的感覺。
任性地想,假如一切事物都靜止在最美好的時候就好了。
外面,月色正好。
鳶憐覺得有點冷了,坐在地上,地間的寒意襲人,冰冷異常,讓她感覺十分難受,她身體本就不好,都是因爲近年來吃了一大堆補藥養身,才略有起色,不由環膝。
擔憂少年突生風寒,便從歸拾中取來毯子,爲其輕輕蓋上。
輕輕嘆了口氣,洞裡太靜了,靜得只剩下淺淺的呼吸和心跳聲。昏暗的珠光讓鳶憐心跳加快,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雖然她不像平常女子那樣大驚小怪,但無論如何,還是會有種緊迫感。
詭異曖昧的氣氛讓鳶憐有些失神,她不懂情事,從小也沒人教她,倒是去過很多次‘夢春軒’,裡面的姐姐們都待她不錯,卻也沒人教過她情愛之事,倒是孃親說過男女授受不清,可有玄機老頭子在,按他的話來說,這些不過是世間歪理而已,不足爲道。所以雖然覺得心裡毛毛的,感覺好像氛圍不對,鳶憐也沒多想,只是以爲是洞裡太悶的緣故,或許自己該出去走走,弄點食物和水來,畢竟已經過了晚飯的時辰。
由於擔心歹人找過來,便在洞口塗了一層**。雖然對面前少年沒什麼好感,不過鳶憐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纔爲其吊回一口氣的人,又莫名其妙地掛了,那才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打點好一切,鳶憐這才放心地離開狹小地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