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忙活了大半個小時，沐沐的體溫依然倔強地維持在三十九度。
手下驚出一身冷汗，央求醫生想想辦法。
醫生無奈的說：“只能打針了。”
“不要！”沐沐“哇”了一聲，拒絕道，“我不要打針！”
“沐沐，讓醫生給你打一針。”手下溫柔的哄着沐沐，“就一針。打完你就不難受了。”
“不要！”沐沐堅決拒絕，“我不打針我不要打針！”
“沐沐……”
手下絞盡腦汁組織措辭，還想勸勸沐沐。
沐沐往後一縮，用被子裹住自己，看起來委委屈屈的，好像打一針對他來說就是人間酷刑一樣。
手下頓時沒有辦法了。
這時，另一個手下走過來，提醒道：“一個小時到了。”
沐沐隱隱約約覺得，“一個小時”這幾個關鍵詞跟他有關係。
他眨了眨眼睛，問：“什麼一個小時？”
手下說：“城哥知道你發燒的事情了。我們每隔一個小時要打電話跟城哥彙報你的情況。”
沐沐“哦”了聲，把手伸出去，眼巴巴看着手下。
手下不解的問：“沐沐，你要什麼？”
沐沐吸了吸鼻子：“我要跟爹地說話。”
康瑞城叮囑過手下，不能讓沐沐隨便打電話。
但是，現在沐沐是要打給康瑞城，應該沒問題吧？
手下遲疑了片刻，還是撥通電話，把手機遞給沐沐。
沐沐似乎知道手下不放心，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到被子上，滿含期待的看着手機。
康瑞城很快接通電話，冷着聲音直接問：“沐沐怎麼樣？”
沐沐扁了扁嘴巴：“爹地。”
“……沐沐？”康瑞城怔了一下，旋即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
“嗯。”沐沐咳嗽了兩聲，啞着聲音說，“我不舒服。”
“……醫生怎麼說？”
康瑞城的聲音硬邦邦的，聽起來沒什麼感情。
但是，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這樣的語氣，已經算是極度關心一個人。
他上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一個人說話，還是幾年前，許佑寧執行任務不小心受了傷的時候。
“醫生叔叔要給我打針。”沐沐用可憐兮兮的哭腔說，“爹地，我不想打針。”
“……爲什麼？”康瑞城問。
沐沐緩緩的，拖長尾音說：“會痛啊。”
如果是平時，康瑞城大可以告訴沐沐，康家的男人，不可以連這點痛都無法忍受。
但是，他突然想起許佑寧的話。
許佑寧說，沐沐還是個孩子，應該享受童年的天真和快樂，應該享受一個孩子該有的單純任性的權利。
而他身爲沐沐的父親，要捍衛沐沐的權利，而不是在心裡勾畫出沐沐成|年之後的樣子，然後把沐沐按照他想象的樣子來培養。
許佑寧還很直白地說過，只有一個不稱職的父親，纔會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
難道就是因爲他對沐沐要求太嚴格，許佑寧纔會離開他？
康瑞城把已經到脣邊的話咽回去，聲音也隨之變軟，說：“打針只是痛一下，很短暫。你不打針的話，還要難受很久。”
沐沐扁着嘴巴，委委屈屈的說：“我不要痛一下……”
康瑞城猛地意識到，沐沐應該是有什麼別的什麼要求。
他試探性地問：“你要什麼？”
“爹地，”沐沐的聲音帶着生病後的疲態，聽起來格外讓人心疼，“我想見你。”
“……”康瑞城感覺心臟好像被人猛地揪住，沉默了片刻才說，“我這兩天有事，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沐沐不哭不鬧，也不追問康瑞城要忙什麼，只是習慣成自然地“哦”了聲，聲音裡連失望都沒有。
不抱太大的期待，自然就不會失望了。
“沐沐……”康瑞城還想和沐沐說些什麼，至少解釋一下他是真的有事。
“我不要打針！”沐沐難得任性，打斷康瑞城的話，語氣格外的堅決。
康瑞城知道，沐沐只是不想聽他解釋。
既然這樣，他們還是說回正事。
遠隔重洋，康瑞城也不好強迫沐沐打針，只能順着他說：“好，不打針。讓醫生給你開藥，行嗎？”
“我不吃苦藥！”沐沐繼續強調。
“……不給你開苦藥。”康瑞城一再妥協，“你把電話給醫生，我來跟醫生說。”
“等一下。爹地，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沐沐的聲音已經恢復了一貫的乖巧。
康瑞城猜到沐沐要問什麼了，沒有說話。
不出所料，沐沐接着說：
“佑寧阿姨好了嗎？”
康瑞城的目光倏地暗淡了一下——
他沒有任何許佑寧的消息，沐沐算是……問錯人了。
電話裡遲遲沒有傳來康瑞城的聲音，沐沐確認了一下通話還在繼續，催促了一聲：“爹地？”
“……我不知道。”康瑞城用一種沒有感情的聲音來掩飾聲音裡的無奈，“沐沐，我沒有任何她的消息。”
沐沐似乎也不太意外這個答案，“哦”了聲，說：“那我把電話給醫生叔叔了。”
醫生是康瑞城在美國的私人醫生，一接過電話，立刻跟康瑞城彙報沐沐的情況：“城哥，沐沐應該是風寒感冒，現在體溫還是三十九度，他不肯打針的話，也不要緊。我給開點藥，吃完藥休息一下，體溫下降了，就沒必要打針了。”
“嗯。”康瑞城交代道，“不要給他開太苦的藥。”
“我明白。”醫生恭恭敬敬的說，“小孩子吃的藥，一般都不苦的。”
“嗯。有什麼情況，隨時跟我彙報。”
康瑞城說完，掛了電話。
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鬆了口氣，轉身去給沐沐開藥，開的都是一些小藥丸和甜甜的沖劑，沐沐全部乖乖吃下去了。
醫生默默感嘆，這個孩子跟他爸可真是不一樣，性格比他爸爸討喜多了。
沐沐吃完藥，把水杯遞迴給醫生，禮貌又乖巧的說：“謝謝叔叔。”
“乖乖，不用謝。”醫生拉過被子替沐沐蓋好，說，“你在這兒休息一下。如果有什麼不舒服的，隨時跟我說。”
沐沐抿了抿脣，看向送他來醫院的手下，說：“我想回家。”
手下看向醫生：“沐沐現在能回家嗎？”
“這個……”醫生有些爲難，“正常來說，是要在醫院觀察一下的。但是，如果小少爺很想回家……那就回去吧，我帶上藥品跟你們一起回去。”
沐沐住的地方離醫院不遠，不到三十分鐘的車程。
一回到家，沐沐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說是要休息，特地叮囑了一下任何人都不要進來打擾他。
手下看得出來沐沐有事，卻沒有問是什麼事。
這個五歲的孩子，有時候心事比他這個成|年人還要多，而且從來不說，他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手下和一幫傭人沒辦法，只能幫沐沐準備好溫水和水果，放在房間裡，讓他想吃的時候自己拿。
沐沐側身面對着牆壁躺着，聽見關門聲響起，驀地睜開眼睛，確認手下和傭人全都出去了，跑下牀直接把門反鎖了。
手下聽見“咔噠”一聲，立馬反應過來什麼，折回來試圖打開沐沐的房門，發現已經打不開了，用鑰匙也沒辦法，只能敲門：“沐沐？”
沐沐跑回牀上，說：“我睡着了。”
“沐沐，把門打開。”手下急得額頭冒汗，“你現在身體不舒服，我和醫生要隨時知道你的情況，你不能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面。”
“我吃了藥會好的。”沐沐嘟着嘴巴，用一種近乎賭氣的語氣說，“你們和爹地都不用管我了！”
手下還想勸沐沐，醫生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下樓。
到了樓下，手下不解的問：“陳醫生，怎麼了？”
陳醫生笑了笑，說：“你沒孩子，不懂。小少爺在生城哥的氣呢，你怎麼勸都沒用的。”
“生氣？”手下更懵了，“沐沐生什麼氣？”他在美國看護沐沐這麼久，還從來沒見過沐沐生氣，更別說是生康瑞城的氣了。
“可能是孩子生病了，有些任性吧。”陳醫生說，“你還記得在醫院的時候，沐沐說想見城哥嗎？城哥應該是不能來，拒絕了沐沐。沐沐表面上沒什麼，心裡肯定還是失落的。現在回家了，可能越想越委屈，所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說出‘你們和爹地都不用管我了’這樣的話。”
手下恍然大悟：“陳醫生，你的意思是，沐沐的重點是城哥，不是我們？”
“當然不是我們了。”陳醫生說，“你一會看看情況，實在不行就給城哥打個電話吧。”
手下點點頭，鬆了口氣。
既然這件事的責任全在康瑞城身上，那就沒有他們事了，讓康瑞城想辦法解決問題吧！
陳醫生萬萬沒想到，他錯了。
康瑞城不能來，沐沐雖然失望，但他真的已經習慣了。
習慣成自然，沐沐並沒有失望多久，在醫院就已經調整好心情。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只是想琢磨一下許佑寧的情況。
琢磨了許久，沐沐有一個小小的總結：
他爹地不知道佑寧阿姨的情況，恰恰能說明，佑寧阿姨在穆叔叔的保護下，很安全。
也就是說，他完全不需要擔心佑寧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