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大霧裡3

一路經過土坡溪,那是爺爺的二哥和六弟住的地方,之前他們一家都住在現在幺爺爺的屋裡,後來幾兄弟姊妹成家,便各自分開,大爺爺和爺爺搬到了鐵匠灣落戶,也就是我那山谷,也就是人們稱作“楠樹灣”的地方。還有一位妹妹嫁到社倉坪,我叫她姑婆,再一位老三自始便沒見過,去向也不得而知。

幺爺爺的房子在上,二爺爺在下,一路相隔,二爺爺兩老和兒子白祖真居住,相同,我也叫他真伯伯,媳婦早年跑了,留有個女兒,叫白蟬,我叫她蟬姐姐,現在和姐姐一道在鄉里讀書,總在她家門前和坡上路邊的幾十米高的梨子樹下撿來吃,棕色皮,很軟,很小,吃起來很甜,但顆粒很大,但夠不着,多是自己成熟落下的,砸的稀爛,像山谷口小橋邊的酸棗樹一樣。幺爺爺有個半瘋的媳婦,也不討人喜,但我一直覺得她沒什麼問題,只是喜歡自言自語,幺爺爺也不和她說話,她也不和別人說話,倒有些自閉的症狀,這樣也難免讓人說成神神叨叨的瘋婆子。她並不受幺爺爺待見,被安排在竈房裡睡,用一排木頭做成牆壁,在最裡頭的角落裡,四周由柴棍包圍,稀稀疏疏,光遛進來,倒是堂亮。牀也算不得牀,幾根木頭並排,棺材蓋大小,凹凸不平,連木板都不算,下面就是冷冰冰的土地,被踩到和大爺爺的柺杖一樣光溜溜,也是凹凸不平的,有些凹坑,或有積水,或有青苔小草,活生生像是老班子門趕山搭的小棚,毗鄰豬棚廁所,夏日多蚊蟲臭氣肥豬叫嚷,冬日多寒雪冷風颳骨凍腸,住人,實在難以想象。她平日裡除了做飯、洗衣、砍柴和餵豬,也別無它事,但有一次過年我卻相信了她瘋了的事實。當時幺爺爺被他另一個兒子白祖尚接去了,沒有回來過年,兩孫子白良白準也隨了爺爺,土坡溪的家裡就她一人。

那是在2019年的大年初二,口罩正緊的時候,我高三,八點我才拖着倦氣從退退房出來,去了廁所,媽母親正在做飯,在廚房裡挺嗵作響。

“汪汪汪……”鐵匠灣的狗子叫了起來。

“大舅娘吃飯噠沒哦?”有個熟悉的聲音這樣問。

不知是不是偶然,母親和婆婆竟一致地盯向山谷口大爺爺家裡,眼睛圓睜,母親放下瓢盆,走到竈房門前張望,再又走出來,到踏坎邊,再張望。

“是不是劉蛾兒來噠哦?”婆婆走出門,驚慌問到。

“還沒啊,您那是背地些麼的哦?那麼大一揹簍。”大婆婆感到奇怪,問到。

“跟四舅娘去拜年去啊,一包好東西!”幺婆婆回答。

幺婆婆此時發冠整齊,一件暗紅衣裳,乾乾淨淨,揹着一個揹簍,一個大到可疑的白色化肥袋子,不知裝着些什麼,和大婆婆打起招呼來,面露歡愉,和往常大不相同,活脫脫一幅來拜年的架勢。

“是地阿,怪噠,那個砍腦殼殼死地阿!快些回屋,鎖門!”母親辨認出幺婆婆後,提起腿就往回跑,退竈火,收家利,軒門閂,婆婆也放下菸斗,關上堂屋門,火坑門,還有窗戶,電視……

“傾把兒你是不到廁所,莫出聲,土坡溪的癲子來噠,莫作聲啊!”母親想起我,對廁所裡的我叫到,我倒是一臉懵逼,所處乃是尷尬的境地,幺婆婆要是來查廁所,我如何是好,但不管爲什麼母親和婆婆如此動作,我且先上完我的廁所,臉漲得通紅。

“汪汪汪……”狗子招絲兒率先叫起來。

“四舅娘,四舅娘……”幺婆婆走到離我家最近的最後一個田坎上,叫喝起來,見無人迴應,她加快了步子。

“汪汪汪……”

“去!”她上前驅趕狗子,緩慢撿起一旁的土塊砸向招絲兒,招絲兒被呵退,逃到坡上,再遠遠地吠叫,不再上前。幺婆婆不理它,自顧前進。

“四舅娘,我來拜年嘞,開門嘞!”她敲敲火坑屋門,見屋內無人,又在窗戶邊逗留張望,細語:“是不是拜年去噠哈,莫都沒到屋?”她又走向堂屋大門,推了兩下,住手,走回火坑屋窗前,向裡頭張望,再走到竈房窗戶,向裡頭看,竈裡還有些火星但不明顯,不知她到底有沒有看到。

令我不安的是,我母親那手機響了起來,“叮鈴鈴,叮鈴鈴……”想是繼父的視頻電話,他老是在早上和中午打來,像是牽掛着我母親,卻只問些瑣屑。母親關的很快,也未出聲,應該是有狗子的叫聲作掩護,或者幺婆婆自己耳朵不太靈光,生是沒有聽到。

我只怕她朝廁所走來,但幸好最終沒有,我到此鬆了口氣。她在門前嘀咕了些什麼,越來越細,聽不太清,但聽起腳步動起,像是走了回去,狗叫聲漸漸稀疏,跟着她,一直到田頭才停下。

我上完廁所,小心翼翼地出來,看見她的背影,還是我見過的衆多老人中間,最爲有力的,很是健朗,但那巨大的化肥袋子,到底是什麼?我們家和她交往似乎並不太多,十幾年來我未曾見過她和我們家任何一個人說話,那爲什麼給我們拜年?家人又爲什麼要躲着她?我更爲不解。

隨着那揹簍上的白色袋子最終消失在田坎邊,走到好遠,消失在晨霧裡,母親和婆婆才探出頭來,一臉不悅,見她走遠,才小心翼翼地開門,生怕弄出聲響,容幺婆婆聽見。

“她今年哪門來噠唉?”婆婆問到。

“啥個曉得嘛。”母親應到。“傾把兒出來得噠。”

“背地些麼的嘛?”婆婆再問。

“一包揩屁股噠地紙,那個癲子婆娘!”母親生氣道。“莫嗤她地!”

我沒有說話,只是母親的這番話讓我後怕,想:她真的瘋了,她真可憐…

我向前跑去,聽見幺爺爺家裡嬰兒啼哭,那是白良,白準的弟弟,長大點後,他們兩兄弟總是找我來玩,不管玩什麼,於他們看來,似乎都很有趣。通常是他們找我玩,一開始,一二年級的時候,他們也才六七歲,我於他們的印象就是出現在田坎邊,先冒出一個狗頭,或者兩個,有時一羣。一大堆狗子之後,纔是正主,他們兩兄弟笑嘻嘻地走來,穿過田坎,白準叫到“傾哥哥,我們找你來玩噠!”

他弟弟不甘示弱,也學着他哥哥:“傾哥哥,我們找你玩來噠!”兩兄弟聲音很大,在整個山谷迴響。他哥哥跑,他也跑起來,動作有些滑稽,有時在田坎上摔倒,哭起來,他哥哥回頭望一眼,罵到:“拖累我的東西!”回頭把弟弟一把提起來,拽着,再跑。

和他們玩多數週旋于山水之間,那時我喜歡刀劍槍支,那東西有着莫名的帥氣和安全感,所以我經常提起彎刀,跑到後山的森林裡頭,這看看,那瞧瞧,選出我最中意的一棵小樹,它必須挺直,少枝杈,不太粗,最好和小腿一般粗細,看到後一定細細打量,比劃比劃,看要哪一截,這樣的樹不太好找,唯有後山不知道是誰種的百枝樹,可能已經很久了,它們挺直,恰好腿粗,底部枝杈少,是最爲合適的角兒,但爺爺叮囑不能砍,我乖,自然沒砍,所以過了不久,大風,吹斷三棵,我削了枝,扛回了家,雖然重點,但我放下,休息,再背,再放,在背,絲毫沒有抱怨,反倒一臉興奮:就要回家削劍了!

我這自長的木匠精神總是讓我精益求精。我常在家裡鋸木頭放棒棒柴的地方也就是柴碼展開我的工作,哪裡的大部分木頭屑,其實產自於我。第一步,自然是規劃一把劍的部位,一般,較粗的一頭被我作爲劍柄,細的一頭則爲劍身。我很少用到鋸子,僅靠彎刀佔下多數,先削出大致形狀,從劍柄開始,削到我的手恰好能握住的粗細即可,再打量劍身應當怎麼削出,怎麼才直,才避開枝杈,木色純一……這事我足足幹了一個將近十年,以初中畢業送殷錦的最後一把作爲結束。家人們見我小,只是偶爾數落我不務正業,其次則是擔心我,因爲常與刀子打交道,我的左手多年積累下來,被自己削了十幾刀,最讓家人急眼的是,纔給我包好,我又去了柴碼……有時從早上削到天黑,飯前削,飯後削,吃飯時,捻一碗,跑出去,放一邊,也削,不知道爲什麼我對這事怎麼那樣癡迷,有次表哥來,傍晚上纔到我們家,走到田坎,見我還在燈下勞作,便取笑:“還沒停工哦!”

白準是被我帶上削劍這一行的,他弟弟白良則是被他哥哥帶上來的,算來,我是祖師爺。這倆徒子徒孫總是拿着刀來,一把大的,和我的一般,白準拿着,一把小的,像是玩具,白良拿着,他們遠遠道:“傾哥哥,我們去找樹削劍啊!”

“去削劍,哈哈哈……”白良附和道。

有時我去,有時拒絕,但他們從不掃興,有時又拿着成品來叫我點評,我自然是神氣十足,這看看,那瞧瞧,活一副老師傅的樣子。

“唉你這都沒直啊,劍身也沒搞光滑,光倒戕子,刮手啊還……

他們認真地聽,回去後認真改造,我想:真是好徒弟。

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