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不好,我瞪着林海,“還是不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林海聳聳肩,“不跟你說,是爲了他好。”
我把放下,沒再試圖打回去,在心裡默默回想剛纔那短暫的通話。
等我坐到沙發上,林海才拉了把椅子也坐下,“曾念真的很好,你不用太擔心。”
我未置可否,即便曾念真的很好,可我不能見到他就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那份不安的感覺如影隨形跟着我。
“今天有人會過來看你,希望能讓你心情好一些。”林海告訴我。
我這才擡頭看他,心裡馬上想到了白洋,來看我的人是不是她,我被催眠帶走的時候,白洋也在的。跟外界失去聯繫這些日子,我很想她。
“是白洋嗎?”我問林海。
林海默聲點頭。
快天黑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白洋,她看見我隆起來肚子,眼睛裡起了淚光。
從滇越到我這裡並不算遠,白洋知道這段時間我就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後,在心裡把林海變着花樣罵了好幾遍。
“你沒事就最好了,大家都擔心死了,我雖然知道林海不會害你,可是問他什麼都不說還是讓人冒火啊!那天你一昏過去,就被曾念抱走了,我一句話都沒問出口呢,後來才知道你是被催眠了……”白洋用手摸着我的肚子,一臉怨念的嘮叨着。
“白洋,曾念跟你說什麼了嗎?”我等白洋停下來,就問道。
白洋也不看我,“沒說什麼啊……”
我的眼睛習慣性的微眯了起來,定定看着白洋。“白洋,你擡頭。”
白洋像是沒聽見我的話,還低頭繼續摸着我的肚子,可是也不說話了。
屋子裡安靜了一下,我又讓白洋把頭擡起來。
白洋擡起頭,“我看乾兒子呢,他可比你對我有吸引力,幹嘛非讓我看着你啊……”
“白洋,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瞭解我我也知道你,你騙我了,我還是能感覺出來的。”我在沙發上換了姿勢。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白洋咧咧嘴,乾笑了兩下。
我看她這樣就知道,自己沒猜錯,白洋一定有事瞞着我,和曾念有關的事。
“對了,我差點就忘了,你最近一定也不可能跟李法醫聯繫吧,他差不多十天之前給閆沉打過電話,他現在在……”
“白洋,別打岔。”我開口打斷了白洋的話。
白洋癟癟嘴,乾脆直接坐在了我腳邊的地板上,雙手抱住膝蓋。低頭瞪着地板,又不看我了。
“年子,石頭兒那事查出結果來了,你也不想知道嗎?”白洋聲音悶悶的說了話。
這段時間我除了想曾唸的事情,剩下的時間也總會想到石頭兒的事情,白洋現在這麼一提,我馬上問她什麼結果。
“餘昊前段時間過來了,他拿了一段視頻給我看了,是李法醫寄給他的,視頻是石頭兒錄下來的,在他出事之前,本來也打算寄一份給你的。後來李法醫知道你的情況,就讓我替你先保存着了。”白洋說着,轉頭看向我。
幾分鐘後,我和白洋並肩坐在一起,面前茶几上放着筆記本電腦,上面正在播放那個石頭兒錄下來的視頻。
視頻開始播放。
石頭兒穿着他出事時的那身衣服,出現在電腦屏幕上,他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微笑看着鏡頭,開始說話。
“小李子,欣年,餘昊……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一起看我這段視頻呢,不過你們會看到這個,也就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吧,很抱歉,老傢伙臨走嚇了你們一跳是吧……”
石頭兒笑眯眯的看着鏡頭,我和他的視線對上,?子卻覺得發酸。
視頻裡,石頭兒正在做着什麼事情,鏡頭裡看不完全,我只看見他低頭在幹什麼,靜了幾秒後石頭兒又接着說起來,“餘昊一定懷疑我不是自殺的吧……儘管證據很確實,可你們一定不相信我是自殺,嗯……可你們的石頭兒真的是自殺,是自己開槍打破了自己的腦袋,吃了槍子……做了一輩子警察,我給自己選了這樣的結局。”
白洋仰起頭看了我一眼。
“即便知道我真的是自殺,按着小李子的性子,也會去查我爲什麼會這麼做……所以,你們纔有可能看到我這段視頻……抱歉,因爲我,你們現在有些質疑自己一直做的事情了嗎?”
“刑法,是用來判斷人有沒有犯下罪惡的,可是有些人的罪惡,沒能得到法律的審判……我這個老頭子,”石頭兒說到這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就像我們跟他一起討論案情時,他心情大好時會有的那種表情。
我吸了吸?子,很想念市局食堂二樓那個專案組的辦公室。
“我這個老頭子,在年輕的時候,犯下了挺大的罪惡,一直沒得到應得的懲罰,也沒人知道我做過什麼……年頭太多了啊,我都怕自己隨時會忘了自己幹過什麼,所以半年前我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的時候,就決定這麼做了。”
剩下的視頻裡,石頭兒把93年那個案子的前後情況都講了出來,除了我們自己查不來的那些,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我聽着他的講述,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到了最後,石頭兒還一直保持着笑容,看着鏡頭有一分鐘沒說話,目光像是在跟能看到他這段最後視頻的每個人,用目光一一告別。
“還得最後說一句,小李子啊,你一定在看對吧……不要原諒我,我的確是犯了罪。不管出發點是什麼,我還是用了法律之外的手段去爲自己復仇,你當年跟着我的時候,你經歷了那些不堪的時候,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吧……我告訴你不要總記着過去,總想報復來平衡自己失去的那些東西,可我自己卻那麼做了。”
我的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流了下來。
之前的視頻裡,我已經從石頭兒的講述裡知道,93年案子裡那個被當做兇手的孫海林,原來就是間接害死石頭兒女兒的人,而石頭兒當年接到王豔紅的求救自首電話後,被痛失愛女的巨大悲痛佔據的腦子裡,勾勒出了後來的案情發展。
七十二小時就迅速破案,一案成名……竟然是石頭兒自編自導。
“很抱歉,我做過的事情也許會讓你曾經相信的東西都碎掉,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有人死就會有新生命降臨,不要像我,半輩子都活在愧疚裡,你要往前看,往前走……”
視頻定格在了石頭兒擡起手的畫面上,不動了。
我的心情卻平靜不下來,反反覆覆在腦海裡重複着好多畫面,在石頭兒最後住的公寓裡看到的那張他和女兒的合影,更是在我心裡紮了根。
也許是自己也即將爲人母,我現在開始能體會到父母和兒女之間那種割捨不掉的情分和牽絆之情了,心裡也因此更加爲石頭兒感到難受。
“真的想不到,石頭兒會做過那些事情……”陪着我再看一遍視頻的白洋,情緒依舊很激動,抹着眼淚把頭靠在了我肩頭上。
我想起看視頻之前白洋說的話,問她,“怎麼跟李法醫說的我的事情,他……現在在哪兒呢。”
白洋,“只說了你在靜養,他去完南極就一直留在烏斯懷亞,上次聯繫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
“哦。”
靜了靜,我又提起了之前的話頭,問白洋是不是知道曾唸的事情,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究竟在做些什麼。
白洋難得沉默不吭聲。
我笑了笑,輕聲說,“我不多問,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雖然他好多話沒跟我說明白過,我通過別的途徑想要弄清楚過也失敗了,可我知道,過去那十年裡他做過的事……也許跟現在的事情有關。”
我聽到白洋嘆了口氣,可還是保持沉默。
白洋在我這裡沒有久待,第二天上午就離開準備回滇越了。臨走之前,白洋突然回頭看着我,緊走幾步又回到我跟前,壓着聲音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曾念是好人。”
半個月後,林海告訴我,我可以恢復和外界的聯繫了,他把我的給我拿來,“不過別去找曾念,你也暫時找不到他的。他能聯繫你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的。”
雖然我還是不能離開林海的房子,可終於能跟外面隨便聯繫了,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我先找了左華軍,電話接通的時候,我馬上就聽到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語氣,“年子嗎?是你嗎?”
“……是我,你跟媽挺好吧。”我聽到他的聲音,心情還是有些激動。
“好好,我們都好,你也好吧……”左華軍比我更激動。
“我挺好的。”左華軍沒第一時間問我人在哪裡,只問了我好不好,看來他是知道我的去處的。
“你媽什麼都沒深問,你的事我也知道……曾念聯繫過你嗎?”左華軍問到了曾念。
“聯繫過一次,可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爸,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沒用,我就問一句,曾念是不是又去做他過去做的那些事了?”
左華軍沉重的呼吸聲,充滿了他沉默不語的時間裡,好長時間。
我以爲自己又白問了的時候,左華軍卻說話了,“再等等,他會回來的。”
這句回答,沒讓我心情安定下來,反而更加沉重,左華軍的話,讓我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很真實的感覺到了。
其實過去這段日子裡,每個深夜裡我都在想曾念究竟在哪兒在做什麼,一個念頭始終在我心頭浮着,我沒證據去證實這念頭的真實性,可我總覺得自己猜想的方向應該沒錯。
從最開始在滇越解剖苗語的遺體,苗語死於街頭抓捕毒販的行動中,到曾念涉嫌參與販賣那些東西,到他跟我說要把幫忙把團團帶回奉天送回曾家,他自己要去戒毒所待一段……他和我爸左華軍的早就相識,我爸因公染毒的經歷,似乎都和那個東西有着斷不開的隱秘聯繫。
而這次他突然毫無預兆的離開,應該還是跟那個東西有關。可究竟是怎樣的關聯,我不能確定,也沒人能給我答案。
“我知道他會回來,我和孩子等他。”我回答了左華軍,掛了電話。
曾念說了再過幾個月,我不知道這究竟會是幾個月,我只能等待,再等待……
時間一轉眼就奔着春節去了,我認真數了兩遍距離春節還剩多少天之後,又算了下曾念說的還要幾個月究竟過去了多久,然後拿起看了看。
一個事實讓我心裡總覺得不舒服。我在裡翻來覆去的找才發現,我和曾念竟然沒有一張現在的合影,婚紗照也沒拍。
我之前常做的噩夢,已經被曾念抱歉對我說不能跟我拍婚紗照的夢境取代,每次驚醒過來,我都後悔一次,後悔沒把婚紗照拍了。
到春節還剩下二十幾天,林海提前已經告訴我,過年的時候不能讓我回國,我們還得繼續待在談國這邊。
我只是想,曾念會不會在過年的時候,突然出現。就像他總是突然消失一樣,也會突然就出現了。
午睡的時候,我被電話聲弄醒了,心裡下意識就去想是不是曾念打過來的,自從那個沒說完就斷掉的電話之後,他再也沒來過電話。
“喂……”我接了電話,心裡帶着期待,上顯示的陌生號碼現在都會讓我覺得是一份驚喜即將出現。
“喂,是我。”
我表情一呆,聽出來陌生來電裡的聲音是誰。
“哦,聽出來了……”我攏着頭髮從牀上坐起來,電話裡李修齊久違的聲音,帶着一份疏離的感覺,還有點讓人感覺不真實。
“石頭兒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看過那個視頻了?”李修齊問我。
“看過了。”
“那個寄快遞的姚海平就是石頭兒,和監獄裡的孫海林保持聯繫的也是姚海平,孫海林上個月刑滿釋放了,他還在找自己沒見過面的朋友。”李修齊又給我補充了一下石頭兒事件裡的信息。
“我也聽白洋說了點兒,不告訴孫海林,其實他那個沒見過的朋友,就是送他進監獄的人嗎,他應該一直恨着石警官吧。”我問他。
“餘昊帶着王豔紅去見過孫海林了,把事情說了,王豔紅問他要是想替自己翻案的話,她會去自首說清楚……”
我皺皺眉。“那後來呢……”
李修齊笑了,“孫海林讓王豔紅回去繼續該這麼過就怎麼過,他說這些年因爲和那那個朋友的來往交流,他已經不想去追究了,他就算沒被冤枉當成殺人兇手,可那些年他也沒少幹傷天害理的事情,有多少女人在他手上被禍害了,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就像那個朋友跟他說過的,這是對他犯下的罪惡……判處的另一種死刑,他願意接受。”
另一種死刑……
石頭兒爲自己選擇的最後結局,不也是另一種死刑。
“不管怎樣。石頭兒做了他想做的事情,離開的一定輕鬆了也放下了,希望他能安息。”我對李修齊說道。、
李修齊沒接着我的話,換了話題,語氣輕鬆地問我身體怎麼樣了,“能拍張你現在的樣子,發給我看看嗎?”
我低頭瞧着自己的肚子,“好,等一下拍了發給你……南極,好玩嗎?”
聽見我問,李修齊又笑了,“好玩。以後你可以考慮也過來看看,我可以做嚮導。”
“你還在那邊呢,不打算回來了?”
那頭突然出現了我聽不大懂的語言,有人似乎在和李修齊說話,我聽見他用英語回答了幾句,然後才接着跟我說話,“暫時回不去,我在烏斯懷亞幫朋友看着一家青旅,短期內不能回國了。”
我有些不知道還要說什麼了,沉默下來。
李修齊也陪着我一起沉默,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
林海的敲門聲,終於打斷了我們之間的沉默。我開門看着林海,對李修齊說,“林海來了,你要跟他說話嗎?”
林海聽我說到李修齊,神色略微一愣,我已經把遞給他了,林海伸手接過去。
我轉身去了衛生間裡,不知道李修齊和林海說了什麼,等我出來的時候,林海已經把我的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坐在沙發上等着我。
“有好消息告訴你。”林海神色平靜的跟我說完,站起身。
我心頭一震。
“曾念一切都很好,這回應該真的很快就能回來了,順利的話,春節之前就能回來,只是他不方便跟我們聯繫,不過消息足夠準確,你可以相信。”
聽了林海這番話,我心頭冒出一個想法,他說的足夠準確的消息來源,該不會是和剛纔跟李修齊的電話有關吧。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是會這麼想了。
“的確是好消息,但願是真的。”我對林海說。
晚些的時候,我拍了張自己大肚子的照片。給李修齊發了過去,他過了陣兒回了個收到的消息後,沒說別的。
因爲知道了這份念頭,距離春節剩下來的時間變得格外讓人感覺漫長,每天醒過來我都會先對自己說,今天也許就能看見曾唸了,今天會是個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一直沒真的到來,農曆小年過完的第二天,我正把一束鮮花修剪好想插到花瓶裡,白洋給我來了電話。
我接起來,還沒說話就先聽見白洋的笑聲,“年子,今天是個好日子……今天是個好日子!”
白洋居然在電話那頭唱了起來,還走着調兒。
我也跟着啞然一笑,“怎麼了,這麼高興,中彩票了?”
白洋嘿嘿笑完,又變了小聲對我說,“我今天和閆沉領證了,忘了跟你說了,我們在奉天呢,爲了領證回來的,你替我告訴我乾兒子一下,就說乾媽終於嫁掉了!”
我也開心的笑着。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告訴他了。”
“你等一下啊,閆沉要跟你說話……”白洋說着,那頭換成了閆沉的聲音。
“恭喜啊,閆沉。”我先開了口。
能聽得出來閆沉也在笑,“謝謝!白洋說婚禮一定要等她乾兒子出生以後能參加婚禮了再舉行,左姐你可要抓緊了啊!”
我噗呲笑出聲兒來。
通話的人又換回了白洋,“你現在挺好吧,春節的時候我們打算過去陪你,不過估計要除夕那天才能到了,你等着吧。”
“好啊。”
我開始想。要是春節的時候,曾念和白洋他們都能出現,該有多好。
林海在過年之前似乎格外忙碌,連着還幾天我都沒看見他,只通了電話,雖然我沒主動再問起曾唸的事情,可他每次都會跟我說一遍,說曾念快回來了。
“我知道了,你別再提起來了,越說等的越難受,你是心理醫生不會不知道這個吧……”我終於忍不住和林海這麼說了。
林海聽完靜了一瞬,“你說得對……對不起。”
他的一句道歉。聲音很輕,卻像是有些分量的砸在了我的心頭上。
談國這邊也和國內一樣,都有過春節的傳統,我雖然出不去,可還是能感覺到一絲節日臨近的喜氣,林海僱的傭人開始準備大掃除,我就一個人坐在了院子裡,曬着太陽,腦子裡難得的放空了暫時什麼都不想。
小傢伙開始偶爾在肚子裡踢我了,每次感覺到我都記下了時間,準備等曾念回來時告訴他,我們的寶寶有多好玩多好動。
我剛有些被太陽曬得有點困閉了眼睛。肚子裡就有了動靜,小傢伙又開始動了。
我含笑擡手摸着有動靜的那個地方,小聲和寶寶說話,“曬太陽不喜歡嗎,媽媽曬太陽對你有好處的,你是在裡面覺得熱了吧……媽媽知道啦,再等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咱們就換個地方,換個涼快的地方,嗯。”
陽光的照射產生的溫度,還真是不低,我也感覺到自己額頭微微冒出了汗珠。閉眼準備再曬兩分鐘就換個蔭涼地方的時候,後背和頭頂忽然就冷了下來。
眼前也感覺到一暗,像是太陽突然被遮住了。
我迅速睜開眼睛,原來是一把黑傘遮在了我頭頂,擋住了陽光。
身後沒有動靜,我以爲是林海過來了,就轉身去看,可身後站的人不是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