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火光映懷安。
蘇定方遣人來報,說是懷安城徹底被攻破了,懷安城內的突厥人也被清理乾淨了,並且救下了近六萬多的百姓,只是頡利、突利等一衆突厥的首腦在城破只時就逃了,並且留下了一位使臣,說是要見唐皇。
李元吉命人將使臣帶了上來。
使臣是一位標準的突厥人,眼窩深陷,鷹鉤鼻,瞳孔的顏色還異於漢人,穿着一身獸皮粗製的衣服,毛茸茸的,看着像是一頭熊。
“突厥使臣哈穆爾參見大唐齊王殿下。”
使臣到了王車前,單手錘胸,謙卑的施禮。
李元吉盯着使臣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外使在突厥居何職?”
哈穆爾謙卑的低下頭道:“回大唐齊王殿下,外臣在突厥官居閆洪達。”
閆洪達可不是個人命,而是一種突厥的官職,主要的職能就是幫突厥可汗出謀劃策,並且幫助突厥可汗處理政務,類似於原秦王府的十八學士。
聽着職權像是跟大唐的宰相等同,可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實權,遇到事情也只是幫突厥可汗出出主意,最重要的是,突厥可汗很少聽。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也跟突厥的政體有關。
突厥是一個多部族共同組建起來的國家,可汗只是各部族推舉出來的共主,其權力是建在所以部族大酋的信賴之上的。
要決斷什麼大事,也是要跟各部族的大酋商量。
而突厥的部族又多,再加上突厥王室實行的又是一種分封制,所以依附在各突厥小可汗、設、特勒等一衆王子麾下建立起的部族也多。
所以各部族參政議政的人就很多,擁有發言權的也多。
相比起來,沒有部族做依靠的閆洪達就很難在這些人蔘政議政的時候插上話,自然就沒什麼發言權了,更別提決斷權了。
所以閆洪達這個職位,一般都是授給各部族淘汰下來的智者的。
這些智者有威望,但是威望不高,又被族羣趕了出來,沒有族羣可以依附,所以只能依附在突厥可汗帳下求生。
“如此說來,你是一位智者?”
李元吉疑問。
哈穆爾低着頭道:“大王面前,外臣不敢稱智者。”
李元吉也只是客氣一下,並沒有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當即又問道:“頡利和突利逃了,其他的突厥大酋也逃了,獨留下了你,不知所爲何事?”
哈穆爾快速的彎下腰道:“可汗之所以留下外臣,就是想借助外臣之口,跟大唐議和。”
“議和?”
李元吉滿心的意外,一旁的李建成、李世民、李神通等人也是一臉的意外。
昨天的時候頡利還殺氣騰騰的,恨不得跟大唐決一死戰。
今天怎麼就轉性了,想要議和了?
“你們怎麼看?”
李元吉看向李建成、李世民、李神通等人問。
李元吉總覺得,頡利突然之間提出議和,並沒有那麼簡單。
李建成、李世民、李神通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互相交流着眼神。
李元吉見此,對哈穆爾道:“你先退下去,我一會兒再召你。”
哈穆爾遲疑了一下,還是施了一禮,緩緩的退了下去。
哈穆爾一走,李神通就迫不及待的道:“頡利昨天還氣勢洶洶的,今天怎麼又要議和了?”
李德良沉吟着道:“會不會是蘇定方攻破了懷安,讓頡利的所有謀劃徹底成空,頡利纔不得不議和?”
長孫順德撫摸着鬍鬚道:“有這個可能,但應該不是關鍵。”
李德良看向長孫順德道:“何以見得?”
長孫順德衝李德良拱了拱手,這纔開口道:“如果是因爲蘇定方攻破了懷安,徹底摧毀了頡利的謀劃,頡利才選擇議和的話,那肯定不會這麼急。
畢竟,我們才大戰了一場,雙方的仇怨還沒有徹底放下,頡利選擇在這個時候議和,即便是他願意,我們也不一定願意。”
李德良若有所思地道:“可兩軍陣前議和的事情,歷史上多不勝數,尤其是在兵敗以後議和的事,那更是比比皆是。
頡利在兵敗以後選擇議和,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
長孫順德笑着解釋道:“郡王,歷來兩軍在陣前議和,都是雙方人困馬乏,已經無力再戰以後才選擇了議和。
兵敗以後議和的,也是因爲絕大多數勝者後繼無力,已經不願意再戰了。
雙方一拍即合,所以才十分默契的選擇議和。
可此次懷安一戰,突厥人雖然人困馬乏,沒了後繼之力,可我大唐將士正值士氣最旺的時候,尚能繼續北進。
所以頡利選擇在這個時候跟我們議和,即便是他願意,也要看我們願不願意。”
宇文士及點着頭道:“頡利侵犯我中原多年,跟我中原數次議和,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而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選擇議和,背後一定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李德良恍然大悟,然後緊跟着又問道:“那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宇文士及苦笑着沒有再說話。
這也是他想知道的問題。
也是李元吉,以及這裡所有人想知道的問題。
蔡允恭在這個時候提議道:“要不要派人去問問蘇定方,看他有沒有抓到大魚,逼問一番,或許會有答案也說不定。”
李元吉略微思量了一下,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反正大家現在都猜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找一些舌頭問問,說不定會有答案,即便是沒有答案,能提供一些思路也不錯。
當即,李元吉就派宇文寶趕往了懷安城詢問蘇定方。
一個時辰以後,宇文寶返回到了王車前,稟報了他詢問的結果,“殿下,臣問過蘇帥了,蘇帥確實抓到了幾條大魚,並且逼問了一番。
只問到了一個還算有價值的消息,不知道對殿下有沒有幫助。”
李元吉沒跟宇文寶廢話,示意宇文寶直接說。
宇文寶繼續稟報道:“據蘇帥抓到的大魚說,自殿下那日衝陣以後,頡利似乎跟突利產生了衝突,頡利要收繳突利的兵權,但突利不從,並且密謀兵變。
頡利先下手爲強,先派人拿下了突利,並且收繳了突利的權柄。
同時,頡利將此次入侵我大唐戰敗的一切的過錯全部歸咎到了突利頭上。”
李元吉聽完這話,心裡直呼好傢伙。
頡利這是在栽贓陷害,也是在棄車保帥。
頡利此次南侵,大敗而歸,而且損失慘重,勢必要給麾下所有的部族大酋一個交代。
頡利如果認錯,那就會威嚴盡失。
如果不認錯,那就會令衆部族離心離德。
可以說頡利怎麼做都是錯,怎麼做都不利於他繼續統治突厥。
所以他就想到了棄車保帥的法子,讓突利代他受過,把突利推出去幫他背鍋。
想必頡利很早以前就有了這個想法,並且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算計突利了,只是突利不如頡利聰明,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算計了,所以一步步走進了幫頡利背鍋的漩渦。
頡利應該在把突利算計死的時候,跟突利商量過,讓突利主動出來背鍋,結果突利不從,才選擇了先下手爲強。
蘇定方抓到的大魚將突利自保的舉動說成了是突利密謀兵變,那就說明他在立場上已經選擇了站在頡利一邊。
突厥的其他大酋恐怕也是這麼選的。
突利很快就會在突厥各部族的口誅筆伐下,成爲此次突厥戰敗的罪魁禍首,成爲突厥最兇殘的大奸大惡之徒。
並且突利本人也會在這些口誅筆伐中快速的消亡。
“頡利夠狠的啊。”
李神通忍不住感嘆。
李建成毫不顧忌的道:“我倒是覺得頡利不愧是草原上的雄主,夠果斷。”
這話要是有李世民說的話,就沒什麼問題了。
可是由李建成來說,總讓人覺得有些違和。
不過,現在並不是探討頡利是什麼樣的人的時候,現在需要探討的是頡利求和的事情。
“如此說來,頡利之所以這麼急於求和,是爲了消化從突利手裡吞併的各個部族?”
長孫順德若有所思的道。
宇文士及不解的道:“如果僅僅是爲了消化從突利手裡吞併的各個部族的話,頡利也沒必要這麼着急吧?
畢竟,突利已經被他擒獲,突利麾下的那些部族已經成了無頭的蒼蠅,除了依附他,沒有其他選擇,他完全可以慢慢的消化。”
長孫順德道:“也許頡利有什麼顧忌,又有什麼擔憂,需要儘快消化這些部族呢?”
宇文士及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道:“蘇尼失?!”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李世民在這個時候終於開口了,“不錯,是蘇尼失。此次頡利南侵,麾下的兵馬損失慘重,突利麾下的兵馬也在延綏被打的潰不成軍,只有蘇尼失麾下的兵馬還算完整。
如果他有什麼異心的話,完全可以在這個時候發動兵變,將頡利趕下臺,自己繼承突厥的大統。”
李神通點着頭道:“甚至都不用這麼麻煩,只要蘇尼失堵住頡利逃離慶州的關隘,我們就會幫他達成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