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邱柳南和胡望島結婚時,都曾信誓旦旦地發過誓。

柳南說:我從此有家了,再也不回那個家了。

她說的那個家自然是指柳秋莎和邱雲飛的那個家。直到這時,她仍沒忘記差一點夭折的愛情

,以及,她所受到母親的嚴厲。如果不是他們機智地採取相應的措施,也許有情人真的是天各一方。

胡望島一提起家,便想到了父親的吊打,他仍然心有餘悸。這時他就說了讓我回家,哼,胡一百你等着吧。

щшш¤тTk ān¤¢O 在胡望島成爲騎兵連連長,柳南成爲師通訊排長那一年,兩人舉行了一個革命化的婚禮。婚禮沒有任何場面可言,他們買了一些水果糖分頭,分發給自己的戰士,以及領導,告訴人們,他們結婚了。

結婚那天,胡望島騎着馬來接柳南,兩人沒有去新房,而是跑到了草原上。草原是一片天蒼蒼、野茫茫的樣子,胡望島不停地策馬揚鞭,草原上的小花小草一路退去,柳南幸福地依偎在望島的懷裡,完全是任走天涯海角的樣子。

最後,他們在草原深處停了下來,他們站在那裡,望着遠處仍然是草原和無邊,突然柳南喊:我和胡望島結婚了。

望島受到感染,把雙手匯成喇叭,也衝草原深處喊:我和柳南結婚了。他們喊完,田園相對時,他們的眼裡都流下了淚水,最後他們相擁在一起。

她說:望島,我真高興。

他說:我也是。

後來他們就倒在了草地上,那匹軍馬咴叫一聲,留給他們一個背影,一邊尋找着,一邊向草地深處走去。

接下來,柳南和望島都過起了所有新婚夫妻應該過的日子。那時,他們並不能每天都廝守在一起。

柳南在師部工作,她的單身宿舍就成了他們的新房。望島在距師部二十餘里的騎兵團。只有在週末的時候,兩人才能相聚在一起,夕陽西下,望島打馬揚鞭的,歸心似箭,終於,他看見了師部的樓房。接着,柳南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清脆的馬蹄聲,她的飯菜已經做好了,簡單而又樸素,用碗扣在桌子上,她怕菜涼了,她站在門前,手搭涼棚,向師部門口張望。直到,望島和馬的身影出現,她驚呼一聲,迎着望島和那匹軍馬跑去。

這樣的場面,當時成了守備區一景,〓〓許多男兵,女兵津津樂道,他們幾乎成爲了守備師青年男女愛情中的偶像。

接下來,兩人便在朦朧的夜晚裡吃飯,相愛,有到第二天清晨,軍號還沒有吹響,望島便開始起牀了,他吻了睡夢中柳南的臉,不一會兒,窗外便響起了馬蹄聲,馬蹄聲遠去了,留下一串細碎的迴音,柳南仍在睡夢中,直到東天現出一抹霞光,軍號吹響了,她才翻身起牀,此時,已是人去屋空了。她想一會兒望島留給她的一切,便微笑着帶隊出操了。

幸福的生活總是短暫的,接下來日子就變得平靜了。有時,望島就懶得回來了,便打個電話衝柳南說:這個週末,我就不回去了。

柳南剛開始接到這樣的電話,心裡總是要失落一陣子,有幾次之後,她也就習慣了。望島再次回來時,她漸漸地也不爲那馬蹄聲而激動了,望島回來就回來了,走了也就走了。

先是守備區的騎兵團,隨着形勢發展的需要,不被部隊所重視了。不重視的結果,訓練不正常了。不久,又接訓軍區的命令,騎兵團撤消了。

那時,部隊的裝備和建制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所有的連隊都配上了汽車。以前,望島騎着馬川梭在團與師部之間,他騎馬的樣子,常常引來衆人的駐足與觀望,他能感受到人們目光中的新奇與敬仰。現在,沒人再用欣賞的目光望着他騎馬的身影了。他穿梭在車流當中,人們便用怪異的目光望着了了。也就是說,望島的騎員已經落伍了。

從那以後,每個週末再回師部時,望島不再騎馬了,而改成騎自行車了。每次,他把自行車立在柳南的宿前,變得悄無聲息,直到他走進屋裡,她才擡起頭道:你回來了。

以前,不用他進屋,離很遠她就會聽見那清脆的馬蹄聲,迎着聲音跑出來。

那些日子是望島最落寞的日子,他的激情隨着漸遠漸近的馬蹄聲,而變得煙消雲散了。那時,部隊面臨着第一個轉業高峰,許多幹部戰士都不安心工作了,從備戰備荒,到發展新時期的軍隊建設。全國人民的注意點已經發生了悄然的轉移。

在人們的這種轉移中,望島的情感也發生了變化。當時,他並沒有想當兵,完全是被迫的,如果,他不和柳南那麼早就相戀,人生也許會是另一種結果,也就是說,他不一定被胡一百送到部隊來,柳南也不一定來部隊。現在他醒悟了,因爲他的騎兵夢破碎了,所以他就醒過來了。

那天,他騎了二十多里路,回到家裡,斜躺在牀上說:柳南,我想轉業。

他說完這句話時,讓柳南大吃一驚。在她走進部隊那天起,她已經把部隊當成自己的家了.後來他們又結婚,她勇有千條萬條理由把這裡當成了家。她以爲,自己會在部隊裡呆上一輩子,沒想到,這時,望島卻提出了這樣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問題。

胡望島就說:咱們還年輕,現在在部隊幹就是傻子,在地方機會多,待遇也好。

柳南就真的失望了。看來,望島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是深思熟慮的,但她還是說:望島,我們這樣不是挺好麼?

望島就說:好什麼好,你沒看人家看我們的眼神,都把我們當成傻子了。

沉寂的生活使望島萌生了退意,在社會變革的大潮中,他選擇了退卻。柳南希望在這種時候能夠說服望島,便說:我想留下,我還沒有在部隊幹夠,我想幹下去。

望島說:我們騎兵的就要撤消了,你要幹你幹,我要轉業了。

柳南就說:要不跟崔師長說說,把你調到別的團去。

望島有氣無力地說:到那裡都一樣,反正我不想幹了。

望島的去意已定,正如他當年愛柳南一樣,什麼事情也阻止不了他。

那些日子,柳南備受煎熬。部隊她是不想離開的,她從小到大生活在部隊這種環境中,她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如果說,她當初被送到部隊來,有些被迫的成份,但現在她應該

說是主動的了。這裡留下了她的青春以及愛情。如同一棵生長乾地根深葉茂的大樹,想連根拔起栽種在另外一塊土地上,那是萬萬不能的。弄不好,就水土不服,最後枯死在那片土地上。

望島的走和柳南的留,都是不可改變的。終於,望島的轉業報告被批准了,和他一同轉業的,還有一批騎兵團幹部戰士。

在這之前,柳南曾經努力過,她找過崔師長,崔師長也快要退休了,他還在做着退休前的準備工作。當柳南說明來意,表示不想讓望島離開時。

崔師長笑了,因爲在這之前,望島也找過崔師長,希望師長批准柳南和他一起走。崔師長就笑着說:我聽你們誰的。

最後,兩個人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兩人在分別前,曾經有過一次談話。

望島說:我先走了,希望你明年也走,我先回地方,踢好頭一腳。

她說:你真的去意已定,不能想辦法留下。

他說: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在部隊幹,當兵已經過時了,早走早醒悟。她說:我沒有醒悟,只要部隊存在一天,我就要在部隊幹下去。

他嘆口氣,無限悠長地說:那看來,咱們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結果,望島就走了。他走的時候,她沒有去送他。他是一身輕鬆地乘火車走的。

他們在一起最後一夜,她曾經這樣問過他。

你走了,那咱們的關係怎麼辦?

他說:我相信你,很快也會回去的。

她不說話了,望着黑夜。

他也不說話,他被轉業的情緒激動着,半響他說:明天,我就要和部隊徹底說再見了。

她在心裡說:明天,我也和你再見了。

兩人幾乎一夜都沒有睡,他們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