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路西法的講述，杜馬的思緒也隨之前往了遙遠的過去，那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歲月裡。
那時的大哥還是天國的副君，父親最愛的兒子，而自己則是白色長廊下，站在最後一位上的普通大天使。
不過路西法愛着每一個兄弟，他比上帝更加懂愛的含義，雖然高傲無比的他那時就有種和其他兄弟們不同的氣質，可這不會讓他與別人格格不入，反而會讓他更加迷人。
杜馬自然也是和兄弟們一樣，愛跟在路西法的身邊，向來沉默寡言的他，喜歡那種感覺。
第七天堂中的娛樂活動少得可憐，可大哥總能找到東西來給大家消遣，比如偷偷觀察上帝牧羊的世界，當然也是其中一項。
而他們在地球上看到了另一種有趣的生物，名叫人類，父親說他們是亞當和夏娃的後代，背叛天堂，是生來就要受苦的。
不過路西法不這麼看，他認爲活着是一種狀態，而痛苦地活着則是另一種。
那太殘忍了，人類的靈魂被束縛在脆弱的軀殼裡，他們擁有無盡的可能，卻恐懼着一切。
守護天使還記得哥哥摟着自己趴在白雲的邊上，從天上往下俯瞰人間。
可憐且赤果的半人，在陽光下甚至會害怕他們自己影子，恐懼危險的世界，恐懼黑暗中的一切。
不知上帝真名的他們在恐懼的驅動下，創造出了他們能夠造出的最大心理慰藉。
也即是神。
可他們當時沒有語言給這些想象出來的神賦以形體，所以第一批神是薄薄的灰影，沒有形狀和言語，只被信徒們愚蠢的渴望所吸引。
在人類獲得利用語言來傳達思想的能力之前，足足過去了三十萬年，人們從夢中，從臆想裡，從死前的幻覺中，創造出了種種的神，並賦予他們自己臆想出的意義。
比如說一隻類人猿害怕黑暗，那麼他就幻想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守護神來，並認爲它比黑暗更強，能夠在夜晚保護自己。
比如說另一隻半人害怕寒冷，同理他也會幻想出另一個守護神來，讓自己能夠在嚴寒中多一份心理安慰。
因爲沒有語言可以交流，神這種抽象的東西自然無法被描述出來，所以在上古時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神，甚至一個人可以構想出無數個神。
三十萬年來，這些影子是唯一的衆神，他們和人類之間的聯繫，無比緊密。
但當人類有了語言之後，更加具體形象的神就開始出現了，比如說提到雷神，人們總是會想起托爾；提到太陽神，人們會想起阿波羅。
這些有名字，且能夠被語言描述，曾經被講述過的神，就是舊神。
和舊神們對應的，外星人的神，則被稱爲新神。
而在這個過程中，人們也重拾了對上帝的信仰，知道了耶穌的真名，於是造物主上帝才重回了人們的視野和認知。
但問題出現了，過去那沉默的年代裡，被定義卻沒有名字們的衆神們呢？他們去了哪裡？
“其他穩定而有形象描述的衆神出現，那些容易遺忘又沉默的神靈們就被忽略了。”
路西法給了兄弟一些思考的時間，他知道杜馬能夠想起來，所以他抱着胳膊緩緩說道：
“但他們並不需要太多信仰就能堅持下去，只要有偶爾衷心且沒有明確指向誰的禱告，就足夠它們成長了。”
當人們下意識地說‘哦，感謝神明’，‘啊，我的天啊’，這種時候，信仰就被它們獲取。
也許當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只是心有所感時的一聲感慨，可只要調動了情緒，就肯定有信仰產生。
那些不定型的，彷彿漂浮在大海中的蒼蠅般令人噁心的神，就是沉默之神。
也許有人會說，大海里飄着一隻蒼蠅，不怎麼噁心啊？
那麼就想象一下，大海中飄滿密密麻麻的無數只蒼蠅，它們層層疊疊地攪動着潮溼的翅膀，將整片大海都染成黑色的模樣吧。
其實當康斯坦丁來問自己，路西法試着寫出這些神的名字，卻發現人類看不到也聽不懂的時候，他就已經基本確定是那些舊日之神歸來了。
這些神並不好對付，人類當初爲了對抗恐懼而創造出了它們，所以它們的實力，總比人類能夠思考到的極限還要高上那麼一點。
已知人類的思維邊際可以是無窮大，那它們就是1+∞，也許本來的實力只有1這麼一點點，可人類的想象力給它們插上了無限可能的翅膀。
爲什麼？因爲它們最早是守護神，人們用想象力和夢賦予了他們比自己恐懼之物更強一些的能力。
人想得越多，它們就越強，在暗中與時俱進。
現在恐怕已經發展到了超時間流級別，因爲知道超時間流存在的人，他們也會在無意間說出‘哦，額滴神啊’。
於是又一個沉默之神變強了。
偏偏人類自身羔羊般的限制，讓路西法都無法告訴人們‘沉默之神’這四個字，絕大多數的人，看到的，聽到的只會是****這樣的無意義符號。
作爲愛着人類的撒旦，他可以讓人們都閉嘴，可卻無法阻止人們在想什麼。
甚至最可笑的是，很多人在看到路西法的第一眼，都會被他的美麗所震撼，然後說：
“哦！我的神啊！”
如果這樣，那自己做什麼都毫無意義了，一旦展現出人類無法理解的東西來，他們就立刻就會發出感慨。
當然也有別的辦法，那就是把超時間流中已知的範圍內，所有人類無論死活的全部抹除掉。
可是地獄王子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愛着人類。
“如今有股力量正在我們看不見的大地上釋放，其只在沉默中現身，它浸潤於寂靜之中。一種微弱的慾望，我能認出它，是因爲我也曾經在沒耐心和遠見時，製造出過屬於我的神......”
笑着跟自己的兄弟說着大逆不道的話，路西法呲了一下牙齒，因爲天使們唯一的守護者應該是上帝纔是，可路西法曾經迷茫過。
當他看清了上帝無情的真面目之時，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也寄希望有什麼東西能夠幫助自己。
迷茫中，又一個沉默之神於此誕生。
杜馬放下了水壺，對於大哥的叛逆之語沒有什麼責怪，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些同情。
他不是啞巴，但他只和上帝說話，如果路西法某一天成了上帝，那麼纔是他開口的時間。
“新的千年到了，信仰的洪流和人類認知範圍的擴大，給沉默之神們提供了更強大的力量，這非常危險，杜馬，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人類寫的小說？”
路西法伸手去摘了個西紅柿，在身上蹭蹭就塞進嘴裡，快速咀嚼着：
“比如說《魔戒》，很多人看了之後，就會希望自己能夠擁有那麼強大的戒指，指望有什麼人來給他們這一枚戒指，於是......虛無縹緲且並不現實的慾望，又催生了一個沉默之神。”
“就像這樣的事情，時時刻刻地發生着，小女孩想要魔法仙女棒，成年人想要通過不現實的手段獲得現實中的超能力，這不光影響了人間，也影響了地獄。”
“如果人們的信仰開始再次流動，並且許願就能心想事成，那誰還會和魔鬼做交易呢？”
“一旦地獄失效，我們的世界會發生什麼，不用我給你說吧？杜馬我的兄弟，到時候你能守護的東西，大概只剩下一團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