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站在幼發拉底樓底的大門口的大理石臺階上靜心等待着,他的視線穿過園子裡修建的整整齊齊的蘋果樹與灌木落到了在花團錦簇的花園小道盡頭,在那裡一個人影從院外的坡道徐徐走來,風吹過她額發的空氣劉海露出了白淨的額頭與好奇的四處張望的眼瞳,那雙清澈光潤的眸子裡面映着園子牆頭那瀉出的英國玫瑰的火紅鮮麗。
提着不鏽鋼保溫飯盒,夏彌推開了雕花鏤空的鐵門走進了蘋果園,沿路走沿路看,見到了遠處那身着西裝站立筆直的溫馴男孩隔着老遠就擡手向他打招呼。
石路盡頭的帕西也不催促,微微後附雙手垂首等待着這個容光照人的漂亮女孩按着自己的步伐走到跟前,然後纔開口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帕西,現任調查團的秘書,我是收到上級的調令來爲你引路的。」
「哦哦,帕西你好,我是夏彌,2011級鍊金系新生。」雙手提着保溫飯盒不空的夏彌只能向着這個金髮的溫柔系男生點了點頭。
「我在諾瑪那裡看過你的學生檔案。」帕西仔細察看一身墨綠校服的夏彌,將他與自己見過的檔案照片上那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對上號,接下來你在進入伊甸園後的所有行程包括人身安全都會由我來負責,同樣,你的所作所爲如果出現觸反禁令的行爲,我也會出手進行制止並且將一切如實彙報調查團與執行部,請問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達成共識嗎?」
「姑且問一下,禁令指的是哪些行爲?」夏彌舉手問道,像是課堂上提問的學生。
「私自在未授權通行的區域穿行,對我做出攻擊性行爲,將伊甸園內所看所見到的情況向第三方透露,私自向探望人員傳遞無論大小、材質的物品。」帕西慢而吐字清晰地說出了數條禁令,最後又補充,「探望你的家人暫且不論,對於違規學員的探視權能通過屬實很不容易,自然而然的在探視過程中的規矩也會有些多,希望你能理解,如果在途中觸犯了某項禁令,你不會收到一次或者二次警告,我會直接請你離開這裡。」
「講得很清楚了,可以,沒問題。我也只是來送飯的,沒什麼壞心眼,不需要記這麼多!」夏彌爽快地點頭,想了想又舉起不鏽鋼的保溫飯盒問,「我做了揚州炒飯配番茄蛋湯,你想要來點嗎?」
「不用了,我吃過了。」面對這位女孩的盛情,帕西婉拒了。
「那可真是可惜,我中午去飯堂的時候發現食堂裡好像大多都是德國菜,偶爾幾道中國菜做得都不太地道,他們的宮保雞丁居然不放糖,我想你們說我哥哥不吃東西,可能是吃不慣學校裡的那些德國菜吧。」夏彌拎着保溫飯盒跟在帕西的身後走上臺階。
跟着帕西,夏彌走進了幼發拉底樓內,建築也如是伊甸園一樣空空蕩蕩的見不到半個人影,充滿科研氣息的冰冷建築裡,唯有帕西和夏彌兩人的腳步聲空蕩徘徊。
帕西邊走,邊示意夏彌向左右兩邊看,他們穿過的三體式大樓之間的走廊居然是以玻璃管道的方式架構的,玻璃壁外面伊甸園的綠化景色一覽無餘,彷彿置身於蘋果樹林,
「我們現在正在向比遜樓的方向走,如你在外面所見到的樣子,伊甸園裡三棟建築通過環形走廊連接在一起組成了三塔連體的形式。現在我們路過的就是作爲支流的走廊,原技術部的人稱之爲‘臍帶,,三個大樓的科研成果都通過這些走廊運輸,就像是營養在臍帶中傳輸哺育那些在大樓中還未誕生的‘嬰兒,。」
「在芝加哥事件中涉入事件的無關人員在一進入卡塞爾學院後就被執行部送到了比遜樓的宿舍中安置,你的哥哥也就是其中之一。不用擔心他的安危,除了他自發的絕食以外他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近期我們在發現他進行絕食活動後,調查團停止了對他的抽調詢問,以免對
他造成進一步的刺激。同樣,諾瑪也在無時無刻地監控着他的生命特徵,一旦出現情況,我們也會直接介入保證他在校內的人身安全。」
「你的家人就算是暫時無法自由活動,但你對他的安全卻是可以放心的。」
帕西穿得比他做得更像是一個秘書,比起夏彌他才更像是卡塞爾學院的學生,還是老資歷的那種,明明是隨調查團一同前來學院的,才過幾天就對當下的環境瞭如指掌了。
聽見夏望相安無事,夏彌也鬆了口氣,帕西微微側目看了一眼這個女孩的反應,沒有說話。
「不過,既然有幼發拉底樓和比遜樓,那豈不是少了一棟樓嗎?」夏彌忽然問道。
很明顯夏彌是瞭解聖經體系的神話的,幼發拉底樓和比遜樓的名字都是出自伊甸園裡的四條河流,除此之外還有底格里斯河和基訓河,這應該也對應着伊甸園裡第三棟科研大樓大概率也是按照這個規律命名。
「除了幼發拉底、比遜以外,底格里斯是這三體式建築的第三棟科研大樓…但基訓不同,它不是一棟樓,而是一處地下建築。」帕西面色如常地說。
「地地下建築?」夏彌低頭看了看腳下白色的地板。
「基訓地層屬於學院冰窖的一部分,需要通過科研大樓的‘中心花園電梯,刷卡前往,下面的建築是爲了保證科研的安全性以及機密性修建的秘密實驗室。」
「下面有什麼?」夏彌下意識問。
「有很多東西,但在上一次卡塞爾學院被入侵的事件後都轉移了地點,現在只留下一個空殼,大量的實驗室以及生態倉被空置了出來,等待着以後需要時啓用。」帕西說。
這裡,帕西停頓了片刻又說,「你申請探視的地點也在地下的基訓層,楚子航和路明非等人都在基訓層接受調查團的單獨詢問。」
「也就是地下室的秘密審訊?」夏彌忽然轉頭盯住帕西認真地說。
帕西望着這個有些古靈精怪氣息的女孩的眼眸,覺得她像是在說什麼自己聽不懂的怪話,可他也還是點頭了。
但也就是這時,帕西忽然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走廊的玻璃壁,外面是一覽無餘的蘋果園。
「怎麼了?」夏彌也看向外面,滿目的茵綠蘋果樹與繁花似錦,白色的牆沿外可以窺見遠處鐘樓一角上騰飛的白鴿。
「沒什麼。」帕西說。
說話之間,他的視線卻依舊停留在蘋果園裡,牆角的灌木裡生長着火紅的野杜鵑,直到數秒後他才轉頭回來,〝我們繼續走吧。」
穿過走廊,帕西帶着夏彌走到了比遜樓的宿舍區前,帕西停在了一扇金屬門前,然後拿出西裝口袋裡的磁卡看向夏彌。
夏彌想了想,把保溫飯盒放在了地上,三長三短有節奏地敲了敲門,再把飯盒拿了起來。
「這是我和我哥哥從小到大的暗號,小時候怕他給陌生人開家裡的門,我就和他約定,如果有人按照這個節奏敲門你才能開門,如果他一直敲還大吼大叫,你就報警,不僅是我,我家裡人都知道這個暗號。」夏彌看向帕西解釋說,
「之前說他吃不慣德國菜什麼的是玩笑話,其實我想他不吃飯的原因大概是你們沒敲門就進去了,他阻止不了你們,也沒法向我說的那樣報警求助,所以才做出了絕食的舉動。」
「是因爲害怕嗎?就像是受驚過度的兔子也不會吃麪前的蔬菜葉子。」帕西說。想來他是見過夏望的,所以纔會有這樣的聯想。
「的確是害怕,但不是害怕你們。」夏彌搖了搖頭說,「他是在害怕我,他大概覺得如果我知道他理會了你們這羣不講道理的壞人,我就會生他氣不理他了吧?」
帕西頷首表示自己
理解,將磁卡刷過感應器亮起綠燈和蜂鳴,「那如果是你親自來的話,那麼想必這些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了。」
金屬門應聲而開了,夏彌提起保溫飯盒向帕西表示感謝,走了進去。
帕西站在門口沒有去探視裡面的情況,而是把私人空間留給了夏彌和夏望,等了大概半小時以後,夏彌才拎着已經空了的保溫飯盒走了出來。
帕西側頭看了一眼門裡的景象,與那空蕩房間裡坐在牀上的男孩的藍色眼眸對視了一眼,見到對方嘴角殘留着飯粒,確定了已經進食後才刷了磁卡重新把門關上了。
「他之後還會絕食嗎?」帕西問。
「我不知道,所以我覺得我晚上也得來一次。」夏彌說,「他的精神情況挺不穩定的,這幾天你們把他一個人關着嚇着他了。」
「那個敲門的暗號,我們也效仿不可以嗎?」
「恐怕不行,他現在已經不信任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了,拒絕跟任何人交流,就算打他罵他也不會說半句話。」夏彌遺憾地搖頭。
帕西點頭說,「那麼這意味着接下來的幾天,直到聽證會結束你都得負責他的吃飯問題…關於這個問題,我需要上報一下調查團,看看他們的意見。」
說罷後,帕西就拿出了手機走到一邊的走廊轉角的那邊去打電話了,夏彌百無聊賴地提着空飯盒在金屬門邊靠着牆壁等待着,幾分鐘不到後她聽見了腳步聲,擡頭看見走廊轉角的帕西正收起手機向她點頭,「調查團同意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這也太有人情味了!」
「那麼走吧。」帕西說。
「去哪兒?」夏彌問。
帕西頓了一下,看向夏彌,夏彌也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腦袋說,「啊,我忘記說了,我給楚子航師兄他們做的銀耳羹還沒做好呢,我中午吃完飯後去後廚現做的飯菜時問有點趕,銀耳羹又得熬老長一段時間,現在後廚的師傅應該還在幫我看火,所以探視楚子航師兄他們的時間得放到晚上了…這應該不影響什麼吧?」
帕西也愣住了,因爲作爲意大利人的他委實沒吃過銀耳羹這種東西,也不瞭解銀耳羹的製作手續,那麼自己又要重新打一個電話向調查團詢問對面的意見嗎?
「不會不行吧?」夏彌有些擔心地說。
「麻煩再等我一會兒。」帕西想了想還是保持了嚴謹的態度摸出手機轉身去了走廊。
片刻後,他再度回來了,向夏彌點了點頭,夏彌看他的動作頓時笑眯了眼,嘴角隱約能看見一抹小虎牙。
帕西把夏彌沿路送到了大樓門口,目送着她離開了伊甸園的雕花鏤空鐵門,直到夏彌的背影徹底看不見後,他才從大門的石臺階上走下,走進了伊甸園的蘋果林,在穿過鬱鬱蔥蔥的蘋果樹以及灌木,他站到了一個靠近白色牆邊的位置。
帕西站在原地,左右張望,周圍都是鳥語花香,蘋果園左右的邊界攔着白漆的萬字闌千。他向前踱步半米,叉忽然停住退回原位,再向着左右重複了一遍舉動。
不對。他心想。
帕西默然閉上了眼睛,靜止不動。
數息之後,他睜開眼睛,那雙眼眸中原本的溫剛少了幾分,多的是一種完全不屬於他的漠然和冷厲氣息。
他開始走動,微微佝僂着腰,以一種奇特的步伐快速穿行在蘋果林之間,在這個過程中他詭譎得沒有半點雜音發出——蘋果園裡隨處可見的繁密的灌木枝丫和野性生長的草葉都沒有觸碰到他,在他快速移動時每次都僅僅只差分毫之釐才能刮到他的衣服。
在忽然的一刻,帕西停下來了,站定在了蘋果園一個毫不起眼的貼牆角落。
隨着佝僂的腰挺止,他
眼中的情緒漸漸淡化,恢復了原本的溫馴和平和,順勢仰頭看向石側牆壁的高處,在二十米開外黑色牆壁上的數字監控攝像頭緩慢地左右擺動着,但他所站的這個角度卻恰好無法將他攝入其中。
而當他向正前方看時,映入眼簾的正是連接着幼發拉底大樓與比遜樓之間的玻璃走廊。在那裡,恰好是此前他和夏彌交談時停下的地方,此時的他站在這裡向那裡望去,似是在與四十分鐘前的自己對視。
…可在四十分鐘前,又是誰站在這裡窺望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