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一陣微風吹來,風中忽然多了一條雪白的影子。

獨孤無心。

他現在又戴上了那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將他的面容完全遮住,只露出一雙星辰般發亮的眸子。

很好,你終於來了。葉臨風一雙發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獨孤無心,冷冷道:我本來還擔心你會爽約。

既然閣下已下了戰書相邀,在下又豈敢不到?

你自然也知道我今日爲何要與你一戰。葉臨風冷冷道:我曾經說過,爲了凝雪的幸福,我可以選擇退出,但你若有半點有負於她,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我沒有對不起她,獨孤無心淡淡道:是她自己要走,我又能有什麼法子。

葉臨風怒道:若非你朝三暮四,用情不專,師妹又怎會傷心而去?獨孤無心,你捫心自問,可對得起她?

既然你非要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了。獨孤無心道:你拔劍吧。

——既然無話可說,便只有拔劍。

路的盡頭依然是路,話的盡頭卻是劍。

於是葉臨風便拔劍。

清冷的劍光照上了獨孤無心臉上猙獰的面具,發出妖異的光芒。

在這光芒的輝映下,葉臨風忽然發現獨孤無心漆黑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極爲複雜的神色。

但他已無暇多想,因爲他已出手。

劍光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星般的光芒。

獨孤無心看到了那道劍光,但是卻沒有感覺到任何殺氣,只隱隱感到一股極其強烈的霸氣自劍招上發出,彷彿是君臨天下的一帶霸主,使得面臨此招的人情不自禁地心生臣服之意。

這一招居然已將所有的殺氣完全化去,轉爲了一種更爲可怕的霸氣,這纔是武功的極至。

——這一招,本是鐵劍門掌門的最高絕技——君臨天下。

只是以他以前是萬萬不敢用這一招的,只因以他從前的功力若是冒險用這一招恐怕招式還沒發出來自己便會被招數本身的霸氣激得全身氣血逆流而亡。

但現在,至少是現在,他已能將這一招使用自如了……

劍光只一閃,便到了獨孤無心的胸前。

獨孤無心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的天魔罡氣未必能擋下這樣霸道的一劍。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爲這是一個絕頂高手與生俱來的直覺。

可是他卻沒有退。

更沒有閃避。

只因他知道自己若是退了,便會陷入對方無窮的變化與後招之中,情形只有更加被動。

他忽然伸出雙手輕輕一拍,便已將劍鋒夾入雙掌之中。

一股霸道之極的真氣立刻自劍上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強大得出乎了獨孤無心的意料。

這絕不是葉臨風應有的功力。

他一定是用了某種秘法將本身的功力提升至原來的幾倍甚至是十幾倍,以求能有與自己一拼的實力。

但這樣的方法通常都極耗真元,一旦用過之後,輕者武功盡費,重者甚至可能賠上性命。

——難道自己竟如此該死麼?竟會讓他不惜與自己同歸於盡。

獨孤無心在心裡嘆了口氣,體內的天魔功卻早已自然而然地生出反應反擊回去。

他的天魔功已練自第八重,這是魔教歷代教主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葉臨風只覺一股比自己的真氣更強大,更霸道的內力自劍上反壓過來,宛如一座巨山一般,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心中不禁大駭。

他深知自己經過鐵劍門的至高秘法金針刺穴後,功力已可提升至原來的十倍以上,這是數百年來江湖中無人能達到的境界,即使是魔教歷代教主也不例外。

因此他纔會用那樣的一劍對付獨孤無心,迫得他不得不與自己硬拼內力。

但直至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厲害。

只因他忽然發現獨孤無心的內力已經深厚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他一分心間,獨孤無心的內力便源源不斷地涌了過來。

他只覺胸口如被千鈞大石重重砸下,喉間忽然一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獨孤無心雙掌朝前一送,葉臨風便再也無法穩住身形連人帶劍飛出數丈之外。

獨孤無心淡淡道:以你現在的武功要殺我還差了些,不如回去多練幾年再來找我報仇雪恨。

說完看也不看葉臨風一眼,轉身飄然而去。

葉臨風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心中說不出的絕望。

只因他知道,自己縱然再練上一百年,只怕也趕不上人家的。

他的心口又是一陣煩惡,忍不住再次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次傷得竟比想像中嚴重得多。

正欲勉力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全身的真氣正在迅速地消散中,這正是使用金針刺穴大法後必然會有的後果。

原來自己就算拼上一條命,還是殺不了那個人……

葉臨風心中不由得一陣悲涼。

正在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掌卻輕輕抵在了他的後心。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趕快凝神靜氣,摒除所有雜念,運功將我傳於你的內力導入丹田,切切不可分心!”

葉臨風愣了一愣,但立刻依言行事。

雖然他不知來的是何人,但此人既肯以自身功力相助於他,自然是友非敵了。

魔教總壇。

戴風華將最後一支銀針插入獨孤無心的穴道,方纔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鬆了口氣道:你定是又與人動武了,所以纔會遭到蠱毒的反噬,若非我施救及時,哼!只怕不死也要變廢人了。她的口氣雖兇,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關切。

只因獨孤無心剛回來時的樣子的確相當嚇人,不僅臉色慘白神情痛楚,就連身子都忍不住在發抖。

戴風華探他脈搏時,才發現他全身氣血逆行,情形兇險無比,嚇得差點去了半條命,連忙施出全身解數爲他醫治。

總算她醫術高明,這才幫獨孤無心躲過了蠱毒反噬,走火入魔的危機。所以她剛纔的話倒也並非言過其實。

獨孤無心倒似滿不在乎,道:若非我被迫動用到第八重天魔功,恐怕也不會有如此兇險。

戴風華也無暇去探究到底是何人如此厲害,竟能逼得獨孤無心動用到第八重天魔功,只是埋怨地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千萬不要隨便與人動手,萬一有事可交於隱秋或黑衣十二騎士去處理麼?你可知你體內的蠱毒每與人動手一次,便會深入內臟一分麼?你是自己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成心想活活嚇死我們?”

獨孤無心笑道:反正我最多活不過一年,多活幾日少活幾日有何區別?但有些事卻是不得不做的。

戴風華深知他的脾氣,知道勸也無用,於是嘆了口氣,提筆開了一張方子,交給冰兒囑她速去抓藥。

獨孤無心見她如此鄭重其事,不禁笑道:“不過是動了真氣而已,姐姐這樣小題大做,倒好似我活不了幾天了。”

戴風華一聽之下不由得一陣難過,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哽咽道:“你又胡說……難道你想氣死我麼?”幽怨的口氣中流露出一股掩飾不住的深情。

她向來把自己的感情掩飾得極好,今天情急之下才會如此失態。

獨孤無心向來將戴風華當做姐姐般看待,見她如此難過,忙陪笑道:我只是開個玩笑,姐姐又何必當真呢……不知我託付姐姐的事辦得如何了?

他因爲不想柳凝雪知道自己在尋她,只有託戴風華幫他代爲打聽柳凝雪的下落。

戴風華搖頭道:我已託人四下打聽,但卻始終沒有柳姑娘的任何消息。

獨孤無心聞言,一雙發亮的眸子不由得黯淡下去。

戴風華忙安慰道:教主請放心,柳姑娘人很聰明,武功也不弱,她會有辦法保護自己的。此刻她一定是找地方躲了起來,所以我們才找不到她。

說完又道:“你身上的蠱毒最忌運功,以及生氣擔憂,否則極易引起蠱毒反噬,嚴重時甚至有性命之憂,明白麼?”

獨孤無心正待回答,一個相貌秀麗的侍女忽然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獨孤無心認得她正是獨孤煙的侍女小嫦,剛想問她究竟發生何事,小嫦已是急急向他行禮道:“夫人有事請教主和戴姐姐過去。”

二人見小嫦神情焦急,知道事情必定緊急,忙一起隨她朝獨孤煙居住的小鐵屋而去。

峭立的山壁,即使是從山壁下向上看,都感覺分外險峻。

劍癡將柳凝雪帶至山壁下的一處空地,然後將身後的一個黑色包裹打開。

包裹內赫然是一張銀光閃閃的小弓。

那小工做工精細,一看必知絕非凡品。

柳凝雪詫異道:“您不是說要傳授我破解天魔罡氣的武功麼?卻爲何帶了一張弓出來。”

我正是要傳你破解天魔罡氣的武功。劍癡揚了揚手中的小弓道:但這套功夫卻只有這張西域第一名匠西鬍子親手打造的銀月弓才能施展得出來。

看到柳凝雪似乎有些懷疑,劍癡微微一笑,順手指向前方一塊數尺方圓的巨石:“看見那塊石頭了麼?”

柳凝雪奇怪地點頭。

劍癡英挺的臉上忽然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似乎是傷心已極,左手卻挽起銀弓,右手將功弦拉滿,朝大石隔空輕輕一拉。

碎着弓弦一響,那塊巨石上竟然現出一個拇指粗細的透明窟窿來。

柳凝雪不虞這一拉竟能造成如此神效,不禁怔在當地。

——這哪裡還是武功,簡直應該說是奇蹟了。

劍癡傲然道:“這是我早年專爲對付魔教教主而創的一套功夫,名曰‘傷心小箭’。卻是唯有傷心之人方可練成的。”

我見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或許能練成也未可知。”說完,將練功的心法口訣一一傳授給柳凝雪。

原來這箭法竟是將全身真氣凝聚化爲箭氣發出,其威力比普通弓箭更勝百倍。然而這套箭法卻只有在心情悲憤之時方可發揮出最大的威力,所以纔會被取名爲‘傷心小箭’。

柳凝雪本是天資聰慧之人,不消片刻已牢牢記下。

“箭法我已傳了給你,何時可練成全靠天分和你自己的努力。”劍癡悠然道:“或許五年,十年也或許終生無望。我是花了六年纔有成的,只可惜後來卻沒有機會,也沒有心情去使了……”

他的聲音漸低,臉上的神情帶了三分甜蜜,三分淒涼,以及三分怨恨,顯然已沉迷於對往事的回憶中。

柳凝雪見他如此,也不敢驚擾,徑自走到遠處按劍癡傳授的方法練功。

如此過了數日,柳凝雪果然發覺自己的內力遠較往日爲強,體內真氣運行時周身也說不出的舒泰。方知劍癡教的內功心法的確於己身極爲有益。

這天,柳凝雪正在練功,忽然聽到一個甜脆的聲音:“柳姐姐!”

然後一個天真嬌美的少女便奔到了她身邊,正是昨日下山採購生活必須品的丁靈。

“靈兒,”柳凝雪轉向丁靈道:“姐姐正在練功,沒時間陪你玩呢。”

“姐姐以爲靈兒只知道玩麼?”丁靈委屈地撅起小嘴道:“我本來還有個大消息要告訴姐姐呢!既然姐姐不想聽,那就算了。”

柳凝雪忙道:“好妹妹快說吧,姐姐想聽的。”

“這還差不多。”丁靈這才笑道:“我今天在集市看看見許多丐幫的弟子在打探姐姐的下落呢,也不知是誰指使的。”

柳凝雪不以爲然道:“管他是誰,橫豎找不到這裡……這就是你說的大消息麼?”

“當然……”丁靈故意拖長聲音:“不是了!這個消息是贈送的。真正的大消息現在江湖上正鬧得沸沸揚揚:數日前鐵劍門現任掌門葉臨風約戰魔教教主獨孤無心於崑崙腳下,結果葉臨風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是被人擡回去的,現在還生死不知呢!”

“師兄……”柳凝雪忍不住心頭一熱,喃喃道:“你怎麼這麼傻呢……你的武功又如何及得上他……”

說罷,呼的一聲站起身來道:“靈兒,你告訴師父我要下山一趟,師兄對我情深義重,他出了事我怎能坐視不理。”

丁靈撲哧一聲笑道:“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在來之前就與義父說過了。”

柳凝雪見丁靈如此善解人意,不禁笑道:“好聰慧的丫頭!心腸又那麼好,將來誰若是娶了你倒真是有福氣了呢!”

她話未說完,丁靈的臉已是一片緋紅。

柳凝雪瞭解地拍拍她的小臉,轉身飛奔下山去了。

她焦急之下顧不得行蹤暴露,施展輕功一路急行。

到了較爲繁華的村鎮時,方纔僱了一輛馬車繼續趕路。

她日夜兼程,到了第三日早上,終於趕到了鐵劍門,這個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只見鐵劍門在葉臨風的治理之下,一切倒也井井有條。

只是景物雖然依舊,人的心情卻已是大大改變了。

柳凝雪站在門口,一時竟躊躇起來,不知自己進去後將如何面對那爲自己而身負重傷的師兄。

這時門口的家丁卻已認出了她,口中連連歡呼道:小姐回來了!

邊歡呼邊進宅通報。

事到如今,柳凝雪也只好咬咬牙,大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