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月子的時候,盈袖一直待在房間裡,不曾出門去。
五月的天氣十分炎熱,她穿着長袖衣裙,安靜坐在搖籃前,守着孩子。
等孩子睡了,她便坐在書桌前,拿筆寫着曲譜。
慕奕穿着一件短袖,汗流浹背的,暗想他的盈袖就是心平氣和的,這麼熱的鬼天氣,還不會流汗,簡直讓人羨慕嫉妒。
他煮了點紅糖水放在桌前,叫她吃。
儘管心中憎恨他,她卻不會跟他鬧脾氣。該吃的東西,她會吃,不用人催促。
慕奕看着,欣慰又心酸。
盈袖喝下一碗熱乎的紅糖水,秀氣潔瑩的額頭上便泌出了一層薄汗。
慕琪拿起紙扇,正要給她扇風,她的眼看了過來,將他阻止了。
是了,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吹到風。
慕奕訕訕地垂下手。她已經很久沒跟他說過話了,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他在自言自語。
五月一過,六月即來,南風拂過河邊青翠的楊柳。燕子銜泥築巢。
“盈袖,我們該去天津了。”慕奕說。
賈平的車子停放在樓下。
盈袖抱着孩子,目光涼涼地望着他,“我想留在北平。”
她還是不願跟他迴天津司令府。慕奕的語氣帶着懇求的意味,“你和真真都是慕家的人,豈能有居住在外的道理?跟我回去吧,盈袖。孩子還等着辦理戶籍呢。”
盈袖怔住了。是啊,孩子是要入籍的,怎能讓她跟自己一樣,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她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真真着想。
坐在車上,慕奕心情很愉悅。他說:“盈袖,還是你給咱們的孩子取的名字好聽,慕真。真是不錯。”
盈袖想起昨晚,他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纔想出一個‘慕洪’,這個名字聽得她皺眉。
太男性化了。
進入天津境內的時候,盈袖終於開口問:“你打算讓我以什麼身份進門?”
慕奕?了一瞬,緩緩說道:“如果你願意,便以二太太的身份……”
“不願意。”她冷聲打斷,“我不做你的妻妾。”
他呼吸一頓,“盈袖,你是什麼意思?”
“要我進府可以,但你別想要我以你的妻妾自居。還有。你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她面容冰冷,“第一,到了司令府,給我安排單獨的院子;第二,孩子交由我自己撫養。無需用奶媽;第三……我拒絕同房。”
慕奕臉色一沉,“第三個條件,我不答應。”
盈袖冷笑,“我既不是你的妻妾,不住北院,你自然不能在我房裡留宿。”
慕奕握住她的手,“盈袖,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低你,故而要與我撇開關係。但那只是做給別人看的啊……”
“反正,我拒絕同房。如果你不答應我,那好,我回北平。”
她從來不會去威脅人,她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主。所以她說要回北平,不會是假話。
軍營和軍政府積了一大堆事務等着他去做,他這次是不能跟着她到北平的了。他必須留在天津。而他也不想盈袖走,想要她留下來,時刻能看到她和真真。所以……他只能妥協。
“好,我答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慕奕這一生,沒有爲誰低過頭,讓過步,除了這個叫盈袖的女人。
他知道是他對不起她,活該受到她的冷落。可她若是遲遲不肯原諒他。冷臉對他,他怕他要支撐不住了,他也是人,他也會累。
清源真心爲少帥感到不值,“上官小姐這麼驕傲。二太太的名分也瞧不上,彼此這般僵持着,您不如放了她,也算是一個解脫。”
慕奕看了他一眼,“你沒愛過人。你不懂什麼叫做‘甘之若飴’。”
清源摸了摸鼻子,他確實是沒愛過哪個女人,但他想,以後娶老婆定要娶個長相普通的。美人啊,就是會折騰,他覺得自己消受不起。
如盈袖所料,在她抱着孩子踏進司令府的時候,傭人們便開始討論起來,竊竊私語的。
大家想的是,這樣美的女人,一定是司令養在外面的人,瞧瞧,連孩子都抱來了。
在他們準備向新來的這位行禮,叫一聲姨太太的時候,慕奕忽然轉過頭來。吩咐管家將盈袖母子安置在偏院的客房。
管家聽到客房兩個字,也愣了。“司令,這不是……”
慕奕冷聲打斷,“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沒好戲看了,傭人們作鳥獸散了。
原以爲可以免費看一場正室和外室掐架的好戲呢,沒想到人家只是個“客人”,真是有點不敢相信。
慕奕看着她被管家領往偏院的方向,豈止別人不信她是個客人,就連他自己,也不信。
南院的廂房,毛依依坐在沙發上,看着小兒子正窩在奶媽懷裡,喝着乳汁。
丫頭小環跨門而入,說:“夫人。司令回來了。”
毛依依還蠻高興的,她指揮傭人,“立刻到後廚煮湯,待會兒他進來正好可以吃。”
小環還杵在那兒,慢吞吞地說:“司令還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還有一個孩子……”
毛依依收了笑容,“那個白茵?”
“是。不過,我看到司令叫人將她帶到偏院客房,還對外說,她只是個客人。”
“呵。他瞞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毛依依嗤笑道,“只有我知道,他對她有多上心。而此番上府,沒有任何名分,我看是有古怪,你給我盯緊點。”
吃過晚膳之後,毛依依帶着丫頭去偏院。
偏院裡,燈火通明,一個老媽子在門前煮着紅棗湯。
聽到腳步聲。老媽子忙站起來,叫了聲夫人。
毛依依瞥了眼鍋裡的湯,旋即踏進房門。
她看到搖籃裡躺着個嬰孩,而那個白茵在看書。
她不禁出了聲,“光線弱。看書對眼睛不好。要不我去把書房裡的那盞檯燈拿過來給你用吧?”
盈袖擡起頭來,目光淡漠,“謝謝,不用。”
她不領情,毛依依也不惱。她環顧着房間裡的一切擺設,雖然佈置簡約,但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奢侈品。
“你這裡只有一個老媽子侍候着吧?這未免會侍候不周,我給你帶了一個丫頭來。”毛依依扯了下身邊丫頭的袖子。
丫頭會意,上前兩步走到盈袖面前,“白小姐,我叫小環,從今兒起就在偏院侍候您了。”
盈袖合上書,看着這主僕二人,“我個人喜歡清靜,一個傭人照應着就已經足夠。丫頭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
她當然知道,毛氏巴巴地送了人來,目的是爲了監視她。
毛依依臉色下拉,“白小姐,你頻頻拒絕我的好意。可是因爲我是司令夫人的身份,膈應到你?”
“你想多了。”
盈袖從頭到尾,都沒叫過她一聲夫人。毛依依本就是急躁的性子,見她四兩撥千斤地堵自己,她就氣不過,正要跟她掐起來,轉念又想到慕奕是極愛她的,她要跟她吵了,回頭慕奕就要來收拾她。
畢竟,白茵是他的心上人,而她毛依依,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暫居者。
所以……她不能得罪了白茵,於是,她就這麼帶着人走了。
入了夜,司令府陷入了寧靜。
盈袖躺在牀上,心情不能平靜。
時鐘已經指向十一點,她強迫自己進入睡眠,可不論怎麼催眠,還是不能入睡。
她的腦中,忍不住想起毛依依。
她如今是正室夫人,所以,她會住在南院吧?慕奕的院子。
她控制不住地想,此刻他是否溫香軟玉在懷?越是想着,她就越是清醒。
不怪她這麼在意,只因身心相付之後,就會變得斤斤計較,無法不在乎。
盈袖望着頭頂上的紗帳,一夜不能眠。她有些惶恐地想,若長期這樣下去,她就會變得不認識自己了吧。
所以,她一定,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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