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察覺出異樣,搖頭道:“家養的貓叫喚了,我便隨意瞧了它幾眼。”
大漢往裡走了幾步,老嫗上前拉了他還未說話,那大漢便一個轉身抽到劃開了她的臉。老嫗連叫喚的時間都沒有,直直倒在地上,鮮紅的血從面上流淌到發裡、地上。
我強捂了自己的嘴不驚叫,瞪大了眼盯着死去的老嫗。是我們害死了她,她只是一個善良的老人啊!
大漢刀指着地上的老嫗對另幾人道:“幾個泥腳印明擺在地上還想騙我!我進去瞧瞧,你們幾個到外面守着窗子大門,免得讓人跑了!”
這幾個無人性的殺人狂魔,只怨這洛陽戰亂,使得這些人光天化日還敢如此爲非作歹,如此放肆。我回身往後靠了靠,暮嫣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掌,哭得不出聲。這時,聽得屋外一聲蒼老的叫喚,心想該不會是老嫗的丈夫回來了吧,這些人一定會殺人滅口。還未想到該如何,外頭悲痛的哭豪,對着幾個大漢斥罵起來,一聲刀響,切斷未完的話,一片死寂。
心中洶涌着愧疚和憤怒,我抖着手摸上腰間的長袋,緊緊握了匕首。只能放手一搏了!
大漢提着帶血的鉤刀步步靠近,我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在他腿邁進我的視線時便刺刀而下,狠狠從小腿部刺穿到腳底。“啊!”大漢痛吼一聲,揮刀刺來,我已轉身抱着暮嫣向旁一翻,躲過了那致命一刀。外面守着的人聽到大漢的痛吼,立馬趕緊屋子來,見他坐在地上,腳步血流不止。幾人怒紅了眼,撲身而來,我無法,只得亂揮着匕首去刺。手腕一痛,一隻大手將我按到牆上,舉刀就要刺,身旁的暮嫣一陣抓狂,無意摸了桌上的燭臺猛地紮在大漢臂上。他痛得鬆開我,向着暮嫣狠狠扇了兩個巴掌。
一道劍影從外一閃而過,面前一聲痛叫,再一看,大漢側身已躺在地上抽搐,背上被深深劃了一刀。另外幾人見此,抽了腰間的鉤刀轉身衝出門去,紫色的身影從房頂落下穿梭在幾人中,很快將他們一舉拿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渾身是血的大漢,她冷冰的眼神越過他們緩緩向上,停在我面上。我驚魂未定,詫異地望着她,動了動嘴脣:“葉影……”
這一次,竟是被一直想殺我的葉影救了。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嫗和她的丈夫是善良的,我將他們埋在附近的山上,對着他們的墓牌心情沉重。若不是我們的到來,他們可以繼續安享天年,幸福地活着。相親相愛,相依相靠……耳邊迴響老嫗丈夫悲痛的哭豪,看到陪了自己一生的人死在面前,是如何的心痛,如何的絕望,甚至不知道爲什麼要死。
我長吁了一口氣,身旁的暮嫣因受到了驚嚇,緊緊靠着我昏睡過去。我撫着她的長髮,她現在是不是會輕鬆一些,那些要抓她的人都死了,只是卻負了兩個善良的人。
葉影靜靜地站在一旁,面上毫無感情,更是不知她心中有何作想。
我問:“你不是一直都想殺我嗎?”
葉影從來不會掩飾,她說:“可我發現,你也不過和我一樣,都是他的棋子罷了。活着比殺了你讓我更痛快!”
我淡淡笑了,問她:“你是怎麼出來的?”
葉影彎身坐在我身旁,似笑非笑:“是太子放了我。看來太子的心真的比秦王殿下的心柔軟很多。呵,我真慶幸他愛了一個不愛他的人,爲了她才選擇讓我活命。”
李建成……他是爲了我麼。因爲欺騙被發現,所以他在盡力彌補我的怨、我的恨。爲什麼,爲什麼他總是要對我好!
見我動容,葉影又開口說:“殿下的心是冰做的,即使我爲他做什麼事殺多少人,他都不會在意我多少。你該爲有太子這麼一個深愛你的人而感到高興,皇權奪位,本來就是一個男人最想要得到的。一場政治遊戲裡,女人又算是什麼。但太子對你,你自己最清楚!至於殿下……呵,你還存在奢望嗎?”
像是一種女人與女兒之間,爲了一個男人的警告。我垂下眸子自問,我真的不值得嗎?我望着眼前這個不明來意的女人:“爲什麼,好像你什麼都知道。”
葉影冷笑說:“因爲你和我都是被丟棄的棋子,你覺得我這次出現只是湊巧嗎?”
頓時起了警惕,我道:“原來你一直都跟着我。你還想幹什麼?”
她長嘆一聲:“你是太不瞭解我了。我既救了你,就不會再殺你。只是,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是什麼?”“情!”
情如何能借,那是連我自己都把握不好的情。
“殿下是徹底地丟棄了我。而你不一樣,我要看看,殿下的心究竟是硬到什麼程度,爲何我做什麼他都不會多看我一眼!”葉影壓近我的眸子,那深痛着的目光注進我的眼裡,好刺眼好刺眼。
我閃了目光,撇頭道:“抱歉,我以後不會再見他了。”
葉影毫不相信,冷哼道:“若是不想再見他,爲何一直往西?就算你只是爲了逃,可結果還是一樣。他在西面,你一直前行必然會見到他的軍隊。”
不知是不是我不願面對的內心在作怪,我竟是生了怒氣,狠狠瞪了葉影一眼,不再和她說話。我輕輕搖了膝上的暮嫣,告訴她該走了。暮嫣起身揉揉紅腫的眼睛,跟在我身後離開,葉影並未同來,可我預感,她一定會暗中跟着我。
天氣漸冷,我緩緩向西面前行,兩軍之地不敢走得太近,就在附近走走停停。此時的方位對我來說已是最安全的了,現在只等王世充追趕我的風頭過去,一切便都會變得順利。至於大唐與鄭國誰勝誰敗,與我何干,只要能給天下太平,是誰統一天下又有什麼關係。只是每每想到這裡,便不禁擔憂心疼,是在害怕誰敗了誰不在了嗎。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是不是也會痛心疾首,我還會向現在這麼冷靜麼?
殘月獨掛在窗臺,將回憶映得蒼白。獨自在月下徘徊,隻影鎖千秋,兩無緣,共我飛花,花不解語。癡情卻惹得豁然心痛。
夜晚又是尋了一處無人的破屋生火過來的,寒風一日.比一日冰寒刺骨。這日清晨,到了屋門口才恍然發現飛揚了白雪,那冰瑩的飛影,將整個世界染得蒼白。見道旁,夜風吹散的紅色月季,是散落的靈魂,是孤單的心事,更是我的前世今生。忽然很想蘸一筆淡傷暗墨,畫惆悵的心緒,書沉默的孤寂,在百年後滄海桑田。懷念與反思,悽風吹透,往事盡無奈。如今,無法停留腳步,無法熟悉清冷,無法吹散哀愁,但願這冬雪能將一切冰封,直至千年萬年。
我牽着馬兒和暮嫣路過一座村子,冬雪一落,馬兒連枯草都沒得吃,終日行程,也是體力不支。戰地邊的農家哪還有多食給馬兒吃,連些粥飯也是給了不同值的銀子才討到的。待雪小些,準備再往別地走走,找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休整幾天。這時,一個小雪球滾在我腳旁,砸溼了我的鞋子,再一看,雪地上坐着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手上扒着一堆堆雪花,凍得通紅的小臉上沾着一些灰泥,一雙茫然又驚慌的眼瞧着我看。
暮嫣見他的雪球溼了我的鞋,便對那孩子道:“在這裡玩的惱人,你快快回家去罷!”
孩子望了她,手下仍扒着雪花,認真地端着它往身前的小盤子裡送:“待我取了乾淨的雪拿回家給娘吃,我便不在這惱人了。”
心中一怔,我問:“家裡做飯要用雪嗎?”
孩子擡了擡頭,說:“家中無米,天降大喜落了雪,娘說吃了乾淨的雪就不會餓了。”
我深深嘆然,萬分憐惜。吃了冬雪凍了腸子,自然是凍麻了感覺,不覺餓卻是易發生可悲的意外。我毫不猶豫從腰間拿了一錠銀子,摸了孩子冰涼的手就要塞進去,暮嫣忽然伸手將銀子奪了回去,我回頭皺眉道:“暮嫣,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你我相依爲命,這幾兩銀子也是很寶貴的。”暮嫣拉起我的手認真道,“姐姐,我知道你想幫他,可是你就這麼無故給了他銀子,他要是記着可以不勞而獲,往後自己怎麼生活?這是爲他好麼?”
我想了想,點頭問她:“可不幫也不行,你說該怎麼辦?”
暮嫣拉着我離開:“自然是讓他自己想辦法了。”
暮嫣說的不無道理,可這麼小的孩子這個時候又能幹些什麼呢。我回頭望了那孩子憐人的眼神,他呆呆看着我們離開,還未接到銀子的手始終僵持在半空。我拽開暮嫣的手,回頭往那孩子手上塞了銀子對他說:“記住,以後要靠自己生活。”
孩子茫然無辜的眼睛彷彿還不太明白我說的,只愣愣看着我,小嘴張了張:“姑姑,我叫明蕭竹。謝謝你!”
我摸去他面上的泥巴微微笑了笑,暮嫣在身後將我拉了回去,瞪了眼孩子握着的銀子,滿面鐵青。離開村子後,她一路都不說話,只顧自己大步走着,心中的怨氣無處可發。我在旁疾步跟着,無奈對她說:“孩子現在什麼都還不懂,什麼也做不了,我方纔也告誡了他,我想他聽得進去。”
暮嫣停住腳步憤然回頭,眼裡冒着精銳的怒氣:“這些日子我們這麼省吃儉用,你竟是給了那毫無干系的孩子一錠銀子,憑什麼我就要住破屋吃粥飯!”
我是分不清她究竟是因爲我徒然無故地幫了那孩子,還是因爲她捨不得那銀子覺得我虧待了她,我靜了神色,道:“當初我便說了,你跟着我並不是好事。如今你若要獨自走,我也不留你。”
聞此,暮嫣拉下臉來,苦苦地望着我道:“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擔心過了頭。反正銀子是你的,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只是別就顧着別人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沒想要賺銀子的辦法呢!”
暮嫣的擔憂並沒有錯,眼下省吃儉用,方纔又給了那孩子銀子,手上的盤纏已經不多了。這洛陽城戰事守衛森嚴,外面不得出,裡面又不能安寧,實在難過得很。
暗暗摸了腰上乾癟的錢袋,心中嘆氣,一眼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