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很貞烈,遭遇很無語。
沒過一會,春來真帶了幾名小侍女不由分說拽了她在侯府後園七拐八彎。
深入後林晃現一座山壁,幾名侍女拉開山壁腳的一排木柵,一個兩人高的洞口顯現,隨她們進去洞內,一汪乳泉倚壁而鑿,池水微溫色現乳白,一股淡淡硫磺味。
還沒等她反應,就被幾名侍女快手快腳三下兩下撥了個精光,這下不用推,她自己便一個筋斗紮下了水。
蕭靜好是個審時度勢隨遇而安的好姑娘,洗個澡嘛,又不是要她小命,況且這溫泉可是讓人舒服得緊。
見她自己下了溫泉,春來帶着幾名侍女退了出去。
泡在溫暖的水裡,此刻不禁仔細環顧四周。
這洞穴似乎是人工開鑿,四周裝了朦朧的宮燈,泉邊沿被巧匠打磨的十分光滑,不見棱角,沿泉四周鋪了白色皮裘,岸邊一角有個小矮几,擺放了牛角梳,胰子,香料,澡豆,布巾等物。沿洞一角還有個斜插山壁的半月竹漏緩緩流動清熱的水,想來的泡洗分開,細緻周到。
侯府地處永安城南,依山而建是不錯,但是蕭靜好還沒聽說過這城南的秀嵐山有溫泉,難不成這位沐侯爺大興動斧,從別處引進水源?
想到這,蕭靜好不免倒抽口氣,心裡暗自驚歎這長寧皇帝果真寵他到這種地步,光這人的吃穿用度一月的花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啊?他一個吃朝廷俸祿的侯爵,無實權,無建功,如何來的這樣奢靡的生活。
自己只管享受好了,別的都不關她的事,這溫泉泡的人通體舒暢,靜脈舒展,背後的傷比昨天要好了很多,幾乎不疼了。
本想磨磨時間多泡會,幾個侍女卻進來將她撈了幾來。
“這泉雖好但不可久泡,侯爺吩咐過姑娘每天都可以來,每次不能超過半個時辰,過多反會傷身。”
春來笑容和煦,邊說邊給她擦乾了身體套上了衣衫。
本就不習慣人這樣的服侍,她抓緊襟口,苦笑:“幾位姐姐去忙,我自己來就好!”
春來剛要開口說話,有侍女來傳話。
“侯爺已回府,現在雅園,說不必準備午膳,午時送幾樣小點到書房。”
“知道了!”春來回應後加快手腳,幾人按着蕭靜好快速熟練的給她梳好頭便領着她往雅園。
一路無話,蕭靜好滿腹疑問不免心亂氣燥,無心欣賞滿園風光,只覺飛檐走廊九曲十八彎,繞得她頭暈腦漲暗罵哪個蠢蛋把好好的一條快捷的直路非修成繞繞彎的時候,雅園到了。
春來止步,豔羨的瞄了她半響後原路返回。
忐忑不安的踏進雅園,只覺這園又是一景。
園內綠蔭疊翠,竟把碧波湖對岸的樓閣遮的難見其面目,一線原木雕欄拱橋牽引碧湖兩畔,緩步踏過木橋,樓閣顯現眼前。
一樣原木雕柱,青瓦石階的兩層小樓閣,顯得低調內斂,清脫雅緻。
在門櫺前站定半晌,終於咬牙推門而進。
輕步穿過佈置古樸的正廳,聽到沐沂邯慵懶而優雅的聲音傳來“往右,書房!”
尋聲穿過一道湘繡屏風,見那人歪着身單手撐額,伏案飛筆批寫公文,也不擡眸,只淡淡吩咐“過來研磨!”
見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蕭靜好氣結,鼓着腮幫子哼“本小姐幾時成了你的丫鬟?可笑得很!”
對面男子擱筆和卷,終於有點反應,擡眸瞥她,嘴角輕勾笑的意味深長風華無限“就在昨晚——那一巴掌後!”說着還指着自己無暇的左臉,長眉微蹙。
“你的臉是金子做的麼?一巴掌就讓我從小姐變丫鬟。”
“當然不是金子做的,可比金子金貴千倍!”
“瞧你面無二兩肉,心比碳還黑,嘴比劍還賤,哪點值得上讓本小姐服侍?”蕭靜好不屑的擡高下巴,開場白氣勢可不能輸。
“曾幾何時你觀察本候倒是仔細得很,謝謝誇獎!”沐沂邯不氣不惱,照單全收。
“不必客氣,侯爺喜歡聽靜好可以天天這樣誇獎您!”
“天天——?”拖長聲調,戲謔笑的曖昧“姑娘家以身相許不必這樣猴急,本候還沒這個打算!話說回來,你在你家幾個姨娘面前可不帶這樣尖牙利齒,痞氣十足的。”
自覺失言,蕭靜好爲掩飾羞愧忙接話“能用吃點小虧換個平靜安寧,我爲何要去以卵擊石硬碰硬?傻吧,傻吧?”
聽聞她此言,雖見她滿臉不以爲意,但字裡行間透着淡淡不覺的哀和小小的狡黠,心裡一絲憐意劃過,只是不動聲色壓下。
言歸正傳,蕭靜好不想多耗,心裡擔心家裡小蜜兒想快快脫身。
“你三番兩次擄我,究竟是爲何?你不會是真要我做丫鬟吧,你可不缺我這一個。快快放我回家,我不會說是你擄我,我保證!”
“你以爲你還能回去那個家?進了我侯府,從此與相府無關,你也再不是蕭家四小姐。”沐沂邯拿起茶盞喝茶,說的隨意平淡。
聽他平淡語氣,說着她的處境如同安排兩隻牲畜一般簡單,蕭靜好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硬撐了好久的情緒,悲怒各自涌來,眼淚奪眶而出,脫口罵道:“你這滾蛋,我死也不要給你當丫鬟,回不了家我就去死,你不放了我我這就撞牆,上吊,剖腹,割腕!”
邊哭邊退一個轉身就想奪門而逃,只覺腿彎一麻,身子一軟仆倒在地,身邊一個杯蓋在地上“噹噹”轉了幾圈停下來。
逃跑無望,回家無門,只得趴在地上悲嚎。
小蜜兒不知道怎麼樣,還有偷賣繡活辛苦攢的三十兩銀子,還有相爺爹真是不要她了,還有如月居窗櫺邊常來歇腳的小燕子,還有每年上元節生辰都能看到的煙花和隔牆聽到的蕭聲,這些她掛念的在乎的都在看不到聽不到。
沐沂邯敲敲書案,想制止她刺耳的哭聲,誰知這丫頭哭聲更大,分明是跟他作對。
起身擰起地上小人,省着力丟上貴妃榻,哭聲是小了點,變成“嗚嗚”聲。
揉揉吵嘛的耳朵,他背手望着她捉狹笑道:“你的小命我可不要,你鬧了半晌還沒切入正題,聰慧如你,不是鬧鬧就能蒙過我的,我要的是什麼你知道。”
蕭靜好橫他一眼,擡袖擦去眼淚,執拗推諉“我不知,我怎麼會知道候爺要什麼,不會真是要我吧?我還這麼小......”
“你真篤定本候不敢收了你麼,雖然沒相貌,但是養幾年還是可以當個侍妾的。”
這丫頭真如沐悉說的賊精,軟硬不吃,不過再硬的蚌殼在他手裡也能自己開口,再韌的絲也能自己崩斷。
蕭靜好神色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很快恢復淡定自若,和他鬥法哪能這麼快就萎靡敗陣,需將他的話都當廢話聽纔是正道理。
見眼前丫頭不動聲色悠閒靠在貴妃榻上,微微一笑接着嘆道:“哎,還真有點不妙,本候可是知道你父親已經查得流雲落腳之地,很快也會知道東西在你手裡,以他的手段只怕你孃的苦心就此付之一炬了。”
聽聞此話,蕭靜好暗道不妙。
孃的信裡曾囑咐東西萬萬不能被父親得到,不然將是國之危矣。娘在世時曾暗求爲她診病的李大夫給她治療失憶的病症,爲瞞過父親以至不得不以病代病而治,延誤了傷她本原的敗血之症早早病逝。
那關於十絕陣法的來歷和埋藏地點信中也提及,只是時間久遠也未曾說的詳細。好在自己早留了一手,藉着給雲姨淨身的空當將信毀了,如今誰也不會知道插在頭上毫不起眼的玉簪就是找到十絕陣法的鑰匙,想到此處她不禁心定方安心一笑。
殊不知自己的表情變化早被狡猾的男子讀的盡透。
睨眴在座之人,此刻心石落定胸有成竹,輕鬆之下便調侃“侯爺只要不嫌奴婢手奔嘴拙,奴婢伺候您一輩子也是願意的。”
笑的狡黠,等着他吃癟是何模樣,想到這不由得意的抖着腿痞氣十足。
沐沂邯蹙眉,不爲吃癟,只爲這孩子的痞樣實在讓他生氣。
一巴掌拍向她晃動的屁股,斥道:“你再抖本候便卸了你的腿!”
畢竟的女孩家,被他毫不留情拍到屁股,吃痛同時又覺羞愧,忙坐起身不敢在囂張。
沐沂邯滿意笑問:“如你方纔之言是不怕留在這爲奴爲婢一輩子?”
低眉斂目細聲回道:“不怕,給侯爺使喚可是多少姑娘夢寐以求的!”
“你不怕你父親來尋?”
“不怕不怕,候爺有本事將奴婢留下便又辦法堵他來尋,這該是侯爺操心的,侯爺成日操心這麼多,可要保重身體呀!”死性難改,馬上恢復了得意一臉刁滑模樣。
“那你當然也不會怕那可憐的小蜜兒變成第二個流雲了?”
“不怕不......”
話音未落驚覺不對,燃目瞪視此刻得意壞笑的沐沂邯。
千算萬算竟算掉這丫頭,此時纔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
“好吧,認狡詐我甘拜下風,你說吧,什麼條件?”
痛定思痛,自己能屈能伸好姑娘,再怎麼狡辯繞彎此刻全無意義,不如聽聽他的條件,先妥協有機會再伺機反水,逃之夭夭。
“嗯,這樣才聰明,早懂得權衡利弊就不必讓咱兩廢這麼多口舌了!”沐沂邯慢悠悠閒話,絲毫沒把對方一副你廢話很多有話便將有屁快放的不耐表情放在眼裡。
故意沉吟半晌後緩緩開口。
“東西在你手裡,那是你娘留給你的念想,本候也不想奪爲己有,你只需協助本候尋到陣法,就這麼簡單,此後你便自由,天高海闊任君翱翔,本候還保證蕭相永遠不會去尋你!”
意圖挑明,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蕭靜好決定索性一次問了清楚。
“那夜竹林你是故意讓我撞見,迷暈小蜜兒擄我去酒樓好讓你的手下在如月居搜我孃的遺物,最後沒有得手便尋到雲姨,我想那日父親大壽,大姐的舞衣開裂也是拜你所賜,目的就是讓我和父親決裂好心甘情願被你控制。”
沐沂邯認真聽她道完,靜默片刻後,語氣不似平時的慵懶隨意。
“差不多,但是蕭大小姐的舞衣不本候動的手,想你離開相府本候有幾千種辦法,還真不屑拿姑娘家的名節來開玩笑,本候只能說,費心安排你來候府不全是爲了十絕陣法,以後或許你會明白,能脫離相府和蕭姓,對你來說是百利無一害。”
蕭靜好輕蔑冷笑“別把我扯進去,對你們來說得到高位權勢就真那麼重要?重要到不顧禮義廉恥,拋卻道德倫常,忘記人初本善,罔顧他人生死來成就那死帶不走的虛名?”
沐沂邯笑意盎然的眸子一沉,片刻冷冽如綻然開裂的冰晶,幽暗如雲遮冷月。
見他表情風雲變色,蕭靜好的心也不由猛的一沉。
他從來都是一副妖孽般的笑臉,時而溫潤如玉,時而妖嬈魅惑,時而云淡風輕,時而神采飛揚,獨未見過他如此冷冽近乎帶着恨意,頹喪近乎絕望。
良久他黯然擡眸,注目她片刻,最終緩緩開口,聲調低沉略顯倦意,但也固執堅定。
“你我不過是這蒼穹一顆塵埃,所謂命運不過是等着風來安排,讓你飄入大山填入大海落入泥土。爲何我要憑命運的安排?讓我填山我便要做那大山,要我填海我偏要逆風飄入泥土,哪怕變不得大山做顆頑石,我也不屈服命運的安排,所以命不給我的我便要自己得到,逆天改命在所不惜。”
眼前男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字字驚心句句動魄。
蕭靜好感覺得到他的無奈悲哀,他眼尾那顆胭脂痣,此刻不在稱着他妖嬈,卻突顯悲涼。
躊躇片刻,她還是淡然開聲:“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只想做個平凡人,我的心很小,我不想主宰命運,所以侯爺的話我聽不懂也不想懂,在我的任務完成後還請候爺兌現承諾,放......放我......離......”
說話間某人已逼近,一張顛倒衆生的臉伴着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他弓身和她眼對眼,前者上前後者退,貴妃榻的邊緣就是牆根,無路可退。
眼前男子眼帶冷意,不是剛纔凌冽頹喪的冷,而是滿帶戲謔嘴角輕咧,明是笑着的臉卻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笑意,這種表情讓人害怕。
蕭靜好直覺感到他在生氣,只是真真搞不懂自己又扳動了他的那根筋。
無奈背牆屏息低眸,望自己不安攪動的手指,鼻腔呼進他身上好聞的杜若薄荷香,臉頰被他的鼻息擾的癢癢,竟不爭氣的臉紅心跳。
不知怎的想起談起侯爺一臉春色的春來,如果此刻換做是她是會激動的暈掉還是撅起小嘴偷個香吻呢?
“你總能在如此旖旎的時候開小差,瞧你一臉傻笑,在笑什麼?”
被他一語擾斷回神,眼前他已立身站直不再逼視她,而是環臂而立,好整以暇的等她解釋。
“呃......”
能說是在想着他被人偷吻想到禁不住得意的笑麼?
能說他離得近自己也有那麼一點點被他吸引而心猿意馬麼?
還是扯開話題的好。
”侯爺還沒答應我,一定會放我離開。”
引開話題重回正軌,卻發現眼前人臉色又帶微慍,不待他再次逼近,她忙跨步下榻推至一邊。
“留在侯府很委屈你?就讓你這麼着急跑路?”語帶不滿質問。
相府好比鳥籠,侯府便是狼窩,留在狼身邊下場可想而知,能跑誰不想跑,只是能跑掉麼?
“誰要跑路,我只是想過簡單的生活,再說是侯爺先前就承諾過會放我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沐沂邯桀驁不羈的笑笑“本候當然會放你走!”他上前一步繼續道:“不過要開本候心情和你乖不乖,比如本候就及其厭惡有人拿君子二字來比擬本候,真真不屑爲君子!”
“是,奴婢知道了!”
低眉斂目點頭稱是,眼前這人太難伺候,忽喜忽惱,如果可以的話,真寧願去淨衣房做漿洗的粗使丫頭也好過伺候他。
兩人各懷心事,一時安靜無語。
門外侍女問安打破沉默,得到沐沂邯傳喚,侍女托盤而入,擱好幾樣點心退出門。
蕭靜好踮腳伸脖望向屏風外紫檀木八仙桌上侍女端來的幾樣點心,不由嚥下口水。
早膳沒多吃便沐浴,又和他鬥智鬥勇脣槍舌戰快一個時辰,腹中早就飢腸轆轆,只是現在身份只是侍女不能隨心所欲,那點心也只有看的份。
沐沂邯徑直繞過屏風去享用小點。
沒做過侍女的她此刻手腳都不知往哪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直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
“過來倒茶!”
唯命是從的上前倒好茶奉上,心裡暗罵丫的多此一舉,說人的時間我走過來的時間你自己動手早就能倒好茶,等會吃着噎住看你還等着姑娘我來倒茶。
接過茶抿了一口,沐沂邯滿意笑笑,拿起一塊桃花糕在鼻端聞聞才入口。
蕭靜好不免撇嘴,當真珍饈吃多了,一片平常的桃花糕居然讓他像撿了寶似的。
心裡腹誹,喉嚨自然輕哼出聲。
察覺身旁丫頭的不屑,沐沂邯擡眸瞅她。
“你哼哼什麼?”
“咕......”
嘴巴沒趕上,肚子先回答了。
聞身咬着桃花糕的男子默笑無聲“你可會做桃花糕?”
“當然會,侯爺吃的這個做的可不地道,首先賣相不好,聞香吧,米香蓋過了花香,許是侯爺吃的太講究連米都是用上好的精米,這桃花糕用粗米足矣,至於味嘛,沒嘗不敢說。”
話音剛落,他手裡咬過的半塊糕便塞進了她嘴裡。
如此曖昧舉動,連帶沾着他的口水的糕點讓蕭靜好的臉再度唰紅,想吐出無奈糕點入口即化,只的勉強嚥下。
“這味道太甜,不夠鬆軟,不是我...呃...奴婢誇口,還真不如我...奴婢的手藝。”
“哦?”沐沂邯饒有興致的注視她,隨後放下糕點,笑意暖暖。
“改日嚐嚐你做的桃花糕!”
“侯爺吩咐便是,奴婢隨時候命!”答得爽快心裡卻不是滋味,如今身爲奴婢,只有稱是的份了,又聽得身旁男子幽幽吟歎“我無奈失約,那年的桃花糕至今未曾嚐到。”
蕭靜好不以爲然的撇撇嘴,謹遵着主子的事下人少打聽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