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計較一番,陳閣老剛要開口聲討曹洪,便有一個小丫鬟插了嘴:“老爺,夫人讓奴婢來問問,要不要留客人用膳?”
得了緩衝的功夫,曹丞相自是不會放過,他說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偏頭看向陳閣老,他笑着道,“親家便留下來一併用吧。”
陳閣老也擺出了笑臉,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看着明明兩看生厭的二人這般作態,曹洪略一失神,隨即也擺出了溫和的笑臉。
三人很是和睦地一併用了飯,便又再續前話,陳閣老收起之前笑眯眯的和氣臉,看着曹洪的眼裡幾乎都要噴出火來:“我那女兒,向來是要星星我都不會用月亮來含糊她,你這小兒倒好,二話不說便壞了她的名聲,若是尋常人家便罷了,你好歹也跟月兒訂了親,怎麼還能這般魯莽?難不成跟月兒定親還委屈了你?”一口氣說出一串話,陳閣老面露鄙夷,“不是做長輩的說你,年輕人,做人啊,貴在自知之名。”
面對一連串的指責,曹洪微微一笑,說道:“不知陳大人何出此言?”
“都到了這份上,賢侄還想裝作沒事麼?”陳閣老冷哼一聲,說道,“賢侄,難不成真要對着真憑實據,你才肯說實話?”
“陳大人。”曹洪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說道,“事到如今,你何必苦苦相逼?”
一句話,便把陳閣老餘下的話給噎了回去。
沒錯,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呢?自己女兒本來已是訂了一門外人不看好的親事,如今壞了名聲,只怕更不會有人要了。他本想着借曹洪行爲有失來掩飾月兒的缺點,卻是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相對的,關心則亂的曹丞相則遜色了,要說正事上,曹丞相的確是個能推前想後的好手,可事關自己的長子,也難爲他想不周到。
眼神微便,陳閣老並未放軟態度,他問道:“賢侄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並沒多的意思,倒是想問大人一句,大人想如何是好呢?”
看着兒子不卑不亢的舉止,曹丞相心裡頭一次覺得這兒子真是跟自己一模一樣,但面上卻依然嚴肅:“放肆!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麼?”
曹洪垂下頭不做聲。
陳閣老則笑起來:“賢侄坦率,比起拐彎抹角的人不知好了多少!”
被這話刺了一下的曹丞相癟了癟嘴,暗罵:老匹夫,要論拐彎抹角你便是首當其數,還有臉說別人呢?
看了看父子二人的神情,陳閣老一點點收了笑,說道:“既如此,那我便明人不說暗話。”
聽到這,曹丞相便來了精神,他不怕這老狐狸提要求,就怕這老狐狸憋着使壞。而曹洪則眼裡閃過一絲陰冷,同平日裡的溫和形成了鮮明對比,但這僅僅只是一瞬,這屋裡的人沒有一個察覺到他的變化。
“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但大家都知道月兒的名聲純粹是被有心人給刻意詆譭的,月兒一向溫柔大方,哪裡會做出那種不知輕重的事!”陳閣老一臉憤憤然,“寧安郡主不過是仗着身份便給月兒臉色看,倒是被有心人給利用了去。”
聽人提及楚良嬈的是非,曹洪有幾分坐不住了,他問道:“陳大人何出此言?寧安郡主端莊之姿,京都何人不知何人不曉,爲何到了陳大人口中,卻成了無賴?難不成陳大人目光竟是短淺到了這個地步,只會聽那婦人之言?”
“你!”陳閣老瞪大了眼,說道,“好!好!看樣子都是老夫多慮了,這門親便這麼罷了!”
聞言,曹丞相忙訓斥曹洪:“無知小兒,還不坐下!”又賠上笑臉對陳閣老說道,“幼兒不懂事,還望包涵。”
有了臺階下,陳閣老也把退親的事收到了嘴裡,這是他的砝碼,但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略靜了靜,陳閣老頗爲誇張地喘了兩口氣,又喝了一杯茶,這才說道:“事到如今,我說什麼都是白搭,還得看賢侄的態度了。”
把麻煩踢給曹洪,陳閣老便不再多說。
在長輩的注視下,曹洪想都沒想,便說道:“在下只有一個想法,退親!”
此話一出,曹丞相和陳閣老都愣住了,曹丞相更是一臉懊悔,他忙解釋道:“稚子不懂事,親家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正所謂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時輪到他來做這個主了?”
聽了這話,陳閣老的面色才鬆了幾分,看着曹丞相說道:“還是丞相大人識趣。”
乾笑兩聲,曹丞相瞪了曹洪一眼,低聲斥道:“站着做什麼,還不退下!”
“父親,陳大人!”曹洪卻並未退縮,他站的筆直,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在下說的很清楚,我要退親!”
“住口!混賬!”曹丞相擡手便要打曹洪,可偏偏又下不了手,只得“嗨”了一聲放下了手。
“好!好你個曹洪,你壞我兒名聲,還想退親,你倒是想得美!”陳閣老一拍茶几,說道,“我家月兒,你是非娶不可了,若是敢虧待了她,我定要你好看!”
“陳大人,既然陳小姐那般出色,又何愁嫁不出去?何苦要爲難在下?”曹洪咳了兩聲,說道,“只怕在下無福消受!”
強硬的態度,讓陳閣老氣不打一處來,他今日來,是想給月兒謀取更多利益,那便是要求曹洪不納妾,沒想到這要求還沒說出口,倒是被人反將了一軍。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曹丞相出面調解,對曹洪嚴厲批評幾句,他便又跟陳閣老說起好話來。
見曹丞相的態度還未變,陳閣老心裡又踏實了,這成不成親還不是長輩點頭的事,倒是他多慮了。想着,陳閣老便對曹丞相又和顏悅色起來。
兩個人眉目一對,便互相達成了共識。
但曹洪卻並未放棄,他跪在曹丞相面前,重重磕了兩個響頭道:“父親,孩兒身體不健,不能爲父親大人分憂已是不孝,若是再娶一位惡婦入門,只會讓母親徒添煩惱,若是如此,孩兒寧可一生不娶!”說罷,又“咚咚咚”地磕起頭,好似人不答應,他便不停一般。
曹丞相神色一沉,喊道:“元寶,扶公子下去休息!”
耳朵尖的元寶忙小跑着進來,見曹洪額頭都磕破了皮,他忙上前把自己的手墊在了曹洪的額頭上,勸道:“公子,你這是何苦?”
“還不下去!”曹丞相提高了聲調。
元寶唬了一跳,忙下力氣把曹洪攙了起來。
曹洪眼神飄忽地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面色鐵青的陳閣老,身子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掛在了矮小的元寶身上。
元寶費力地支撐着,額頭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咳咳咳……”曹洪又咳起來,長髮隨着身子的動作一點點鬆散,掩蓋住病態的容顏,“咳咳……”
一絲鮮血,順着嘴角流出,似一條蜿蜒的小蛇,在白的瘮人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公子!公子!”元寶情急地呼喚着。
但曹洪卻已是無力,身子一點點滑到了地上。
這時候,屋裡另外兩個人才看到了曹洪的臉,慘白如紙的面龐蒙上一層死灰,看着便讓人感覺不妙。縱橫朝堂多年的曹丞相頭一次心慌了,他嘴脣哆嗦了一下,好容易才撬開自己的牙關讓人請大夫。
之後聞訊趕來的曹夫人也哭暈過去,原本還是座上賓的陳閣老被指責爲兇手,最後只得掩面離開,踏出丞相府,他狠狠地扇了兩下袖子,罵道:“晦氣!”
坐上馬車,陳閣老臉色更難看了,如今曹洪這幅樣子還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陽都難說,難不成這一樁親事真就這樣算了?這親退了倒是小事,若是影響到兩人之間的合作,只怕會讓外人趁虛而入,那他這麼多年的佈置豈不都白費了?
想到這,陳閣老不禁又罵了一句:“真是婦人之見!要什麼籌碼,男人不納妾那還是男人麼?”
匆匆忙忙趕回府,陳閣老開始着手讓陳夫人準備一些珍貴藥材,不要錢地往丞相府送去。
這一次丞相也硬氣了,二話不說把所有東西都原封不動退了回來,更放下話,說是曹洪有三長兩短,跟他沒完!
聽了下人結結巴巴的傳話,陳夫人也急了,問道:“老爺,這可如何是好?”
本就心煩的陳閣老並沒有回答,他說道:“這小子,早不病晚不病,偏這個時候出事,只怕是早有預謀!”
“人都出事了,你怎麼還說風涼話!”陳夫人急的直轉圈,“這月兒還沒嫁過去,可別就先做了寡婦啊!”“月兒月兒!你有沒有腦子,事到如今,我們兩家之間還只是結親的關係麼?”陳閣老臉色很是難看,說道,“若是丞相翻了臉,以前那都是前功盡棄,到時候這江山哪裡還有我們陳家半分!”聽了陳閣老的話,陳夫人更急了,坐下身便哭出來:“這可怎麼辦啊?好端端的,你去招惹那小子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體弱,非要搞出點事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