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不接受

192.不接受 妙手生春 青豆

從四儀八方臺下來時正是月上中天,整個天空像一塊洗過的玉石一般,帶着光芒瑩潤之感。走到一半兒時姚海棠就覺得自個兒力氣恢復得差不多了,從軟轎上蹦了下來,她覺得人擡着她也不容易,既然能走了那就別讓人擡下去,多不好呀。

這時四周都戒備森嚴,親貴們多已經退盡了,再反應遲鈍的這時也應該感受到周圍少了人,再一琢磨誰不能想到那些人爲什麼跑啊。這麼一來,當然是大家一塊兒跑了。

整個山間這時似乎都能聽到蟲鳴之聲、山風過境,姚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充滿感慨地說道:“活着可真好。”

“知道活着好,那以後就別再犯傻氣勁了,知道嗎?”蔣先生覺得這小徒弟就是自己的劫數,簡直就是上天來磨礪他耐心來的。

“再也不敢了,我老實。”姚海棠說着捱近了蔣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然後特曖昧地問道:“先生,南塘夫人的事兒怎麼樣了?”

可能是問了不該問的,蔣先生臉色變了變,一把扒拉開了姚海棠,嘴中大聲喝道:“趴下”

接着便見嗖嗖聲破空而來,蔣先生整個人忽然間如一道牆一般擋在了那兒,所有的箭矢都如同碰上了一堵無形的牆,盡數停在了蔣先生半米之外的虛空裡,然後又如雨一般落下。

這是啓靈師防身的方式之一,能控制得像蔣先生一樣那需要很大的靈力來支撐,姚海棠皺眉:“師父,撤”

她說完就想運功和大家一塊兒跑,但是蔣先生卻一動不動,她見蔣先生不動又折回來:“師父,走啊。”

“我不擋着誰跑得了,蠢笨,趕緊走。”蔣先生說話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但是隻要姚海棠到蔣先生面前來看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現在是臉色蒼白,額頭上佈滿了汗珠,眉頭緊鎖間帶着十分的憂色。

大部分時候姚海棠非常遲鈍,但是偶爾她也會有非常敏感的時候,比如現在她就感覺到蔣先生體內的靈力不能支撐太久,那漫天的箭雨披天蓋地而來,一旦蔣先生的靈力消耗盡,就意味着蔣先生會被射成刺蝟。

這下姚海棠有些慌了,衝身後太平院的人撤退的地方大聲吼了一句:“喬致安,我知道你肯定在哪裡,反擊啊”

喬致安自然在,而且一直都在,他甚至知道這些人怎麼來的,又是誰的人:“已經派了人過去,他們去取甲了,一會兒列陣後自然不必再憂心。”

“師父,素素呢,這時候怎麼不見素素?”姚海棠這時候才發現蕭素沒來,然後又記起蔣先生似乎說過送信兒去了。

“送信。”蔣先生簡略地說了兩個字,然後就不再說一句話。

好在很快盾甲來了,在前邊兒擋着大家一塊兒退到了四儀八方臺另一側。撤退途中,蔣先生忽然輕輕推了姚海棠一把,在撤退中的姚海棠沒有太注意。等撤到一側後那邊的箭雨也沒初時那麼猛烈了,看來派過去的人也已經起效了。

這時姚海棠忽然發現蔣先生靠在那長出着氣,卻是一句話不說:“師父,你還好嗎?”

“大概不是很好。”蔣先生一聲苦笑,說話間伸出一隻沾滿了血的手來。

一看到血姚海棠諒上下尋找,在蔣先生後背上看到了羽箭,卻還不止一支,是兩支箭,重箭……更加讓姚海棠不安的是,這是她曾經啓靈過的那批箭裡邊的:“師父,剛纔你推開我,是因爲有箭衝我來嗎?”

蔣先生沒有答她的話,只是勉強笑了笑說:“沒事,會好的。”

雖然沒有得到答案,但是姚海棠已經可以肯定了,這批箭是她啓靈的,所以壓根不會傷她。器不傷器師也不傷啓靈師,所以這批箭必定是皇帝想辦法弄給慧思公主的,皇帝這是起了萬全之策來保她的。

這時她卻生不出感激之以來,她只想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罵

“師父,你不應該替我擋這箭……它們是我啓靈的,不會傷我。”姚海棠苦澀一笑,從懷裡掏了帕子擦乾了蔣先生額頭的汗。因爲是她啓靈的箭,眼下蔣先生重傷成這樣,她覺得簡直就像是自己新手發的箭矢一樣。

她的話讓蔣先生一怔,然後大笑出聲,只是笑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末了一聲輕微的嘆息聲過後,蔣先生輕聲說:“海……海棠……”

湊近了一些,姚海棠生怕錯過了蔣先生的言語:“師父,我在,您說。”

“爲師,託……託付你一件事”蔣先生說着也不等姚海棠答是還是答否,接着就說:“替我,向夫人帶個話,不能長……長伴,願卿遂意。”

“是南塘夫人?”姚海棠問道。

蔣先生點了點頭,姚海棠就既傷心又憤怒地說:“師父,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正經一點,這是太平院的藥,師父先服下,待會兒藥房的人就會來了。”

但是蔣先生可不管這個,非常執着地堅持說道:“答應”

“師父”

“答應。”

“是是是,師父吩咐的我怎麼敢不做,你現在趕緊好好歇會兒養養神,求你別再說話了。”蔣先生這麼一折騰,姚海棠反倒不覺得自己會失去這麼個師父。

但是當蔣先生叫着她的名字,說出一句“好好照顧自己,你傻,素素我不擔心,只擔心你。沒有爲師關照,以後就靠你自己了”的時候,姚海棠嚥了口唾沫:“師父,我不懂照顧自己,你不要……”

“唱個歌兒來聽,唱你經常唱的那個……”蔣先生感應到了一些東西,所以讓姚海棠唱歌。

抹着淚,姚海棠哽咽着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壓根唱不出一個字來。面對着蔣先生可能一命歸西,她怎麼唱得出歌來,但是蔣先生要聽她就要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蔣先生經常聽到的就是這首,現代能在古代唱的歌實在不多,所以她經常一高興了哼的就是這首。她從來沒把這首夕陽紅的歌唱得這麼悲情過,悲情到她一邊唱一邊流淚,到最後只唱了一半就哽咽得幾乎唱不下了。

在她準備繼續唱的時候,有一塊兒帕子遞到了眼前來,是喬致安伸的手,他不但伸了手還張了嘴:“海棠姑娘,令師已經去了,節哀。”

“胡說什麼,我歌都沒唱完,我還沒唱夕陽山外山呢,師父最愛聽後邊的小半段。”說着姚海棠也不管,繼續唱着這首歌的下半段兒,她靜靜地唱着,旁邊的黑衣人各自靜靜地看着,大家都不說話,整個夜空裡似乎都像是隻飄着姚海棠的歌聲一般。

靜夜裡的歌聲,帶着不盡悲慟的歌聲一直重複着沒有停下,直到整個天空開始漸漸見了彩色,整個山裡出有了綠意時,姚海棠依舊還在唱着後半段。

她以爲,只要一直唱下去,蔣先生就不會走的,這是他最喜歡聽的歌,不止一次向姚海棠表達過“好聽”這兩個字。從前蹦字的蔣先生嘴裡,她能得到的唯一誇獎就是這個,所以她記得分外清楚。

唱完的時候,蔣先生總要輕輕地拍兩下手掌,然後說一句“好聽”就轉身進屋。對於她做的菜,不管是鹹了淡了,還是心情不好時做得隨意一些,蔣先生從來不多說什麼,總是吃得乾乾淨淨的。

“海棠姑娘……”喬致安聽着她唱歌,從最開始的悲慟到憤怒再到平靜,到現在似乎只剩下了不言不語地跪坐在蔣先生身邊,聲音嘶啞地唱着那句“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他叫了姚海棠,姚海棠也沒反應,她就這麼繼續唱着,如果不是聲音越來越嘶啞,簡直就像是播放順裡的單曲循環一樣。

見她這樣,喬致安先安排了一下屬下去辦事,然後自己和陳榮等留在這裡,他們必需把姚海棠送回宮,至於蔣先生的後事,那是必需交給四方堂來辦的。四方堂在京城有辦事應事的地方,太平院只要去知會一聲就行了。

至於其他的事,喬致安一一安排好了,然後又喊了聲:“海棠姑娘。”

“師父走了是不是?”姚海棠側臉看着喬致安問道。

她的眼神惹得喬致安一陣心裡泛酸疼,平時靈活得溜溜轉的眼睛,現在卻是木然而漠然的,一個都像是看一塊路邊的頑石,一個路邊的雜草一樣。他也很願意說不是,但事實確是:“是。”

“你們都知道事情是怎麼安排的,不告訴我不要緊,可是賀清華做的事你們真的不知道嗎?皇上不知道嗎,你不知道嗎,喬致安,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我不信”姚海棠吼完後抹乾了淚,自己背起了蔣先生往四儀八方臺下走,有太平院的黑衣人想來幫忙她卻是讓都不讓他們碰一下兒。

她可以由着被安排,但是忽然發現身邊的人因爲這安排而……她再也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從此始知,被安排是要出問題的,人活着必需自己彪悍,對於所有的安排應該態度明確地告訴所有人——她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