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昆明,已經是盛夏,如果在林蔭下悠閒地散步,或許不會見汗,但在城外的大道飛馬疾駛,人馬都會揮汗如雨。
西城外的官道上,一行五人打馬如飛,爲首一人身着朝鮮二品官府,大約四十出頭,體態微微臃腫,但騎術似乎不差,他左手執繮,右手在額頭上撓了一把汗水,口中嘟囔着“這鬼天氣……才五月,比六七月的酷暑還熱……”
身邊一名三十出頭、書生模樣的人道“大人,昆明比朝鮮更加靠南,氣候早得多,沒準已經是盛夏了!”
爲首之人擡起頭,遙遙地看了一眼前方的昆明城,“華夏的富庶,遠非朝鮮能比,城牆都是高大巍峨,便是這官道,如此平整、寬闊,在崇山峻嶺之中不會迷路,聽說還不懼雨雪,如果朝鮮也修建了這種管道……”
從人都是默然,進入華夏境內,一路走來,都是這種寬闊、平直的官道,與朝鮮境內的泥土官道有着天壤之別,但誰都知道,修建這種官道,耗費的銀子不會少,朝鮮有銀子嗎?
便是有銀子,也不知道使用何種材料……
五人來到威遠門,守城的士兵看到騎兵,便攔住去路,“你們是何處的兵馬?爲何擅自入城?”
一名從人上前,用漢話答道“秉告軍爺,我們是來自朝鮮的使節!”
“朝鮮?”守城的小旗官用異樣的目光從五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你們不是華夏人?有通關文書嗎”
“回軍爺,我們從朝鮮過來,哪有通關的文書?不過,朝鮮與華夏,乃是盟國,這一路走來,沿途並不需要通關的文書……”
“如今昆明是華夏的國都,皇上與百官都在城內,外人不得擅入,”小旗官想起,上次西班牙使節洛佩斯,冒充葡萄牙人混入城內,上頭查問下來,當值的小旗官被扣了半年俸祿,還被降爲普通士兵,不覺擡高嗓門喝道“我不管你們是誰,想要入城,必須有通關的文書,否則,哪兒來哪兒去!”
從人還要理論,爲首之人攔住他,“父親大人說了,來到華夏,必須遵守華夏的律法、禮儀!”他向守城的小旗官一拱手,“勞煩軍爺傳達朝鮮常駐使節金大圖,就說朝鮮的使節到了,讓他來此迎接我們!”
“迎接?”小旗官翻了翻白眼,但還是忍住了,低頭向身邊的一名士兵耳語幾句,那士兵離開城門,向城內飛奔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金大圖出現在威遠門,向守城的小旗官亮明身份,然後飛步出城,見到使者,慌忙行禮道“參判大人到了,下官迎接來遲,贖罪、贖罪!”
“免禮!”參判大人一擡手,“我有要事求見華夏的皇上,你想個辦法讓我等入城再說!”
金大圖略一沉思,道“參判大人並非華夏邀約之人,想要入城,下官須得秉告華夏外交部,由外交部發出外交文書,才能自由出入昆明!”
“那你還不快去?”
“是,是,下官這就去求見華夏外交部長南居益!”金大圖實在沒想到,領議政大人的長子、戶曹參判金鍊親自來到昆明!
他不及細想,迅速趕往南正街,求見南居益,道明原委,請求南居益開出外交文書。
國外來人,而且來意不明,南居益原本是要稟明皇上的,但他已經初步判斷出金鍊的來意,所以,並沒有浪費時間入宮,先給金大圖開出五人的外交文書。
金大圖剛剛離開外交部,南居益便着人去乾清宮,告訴李自成朝鮮的使節到了,是領議政金自點的長子、戶曹參判金鍊!
朝鮮的行政設置,與大明非常類似,中央最高輔佐機構,叫做議政府,主官叫領議政,分別相當於大明的內閣和內閣首輔。
議政府之下,有吏、戶、禮、兵、工、刑六曹,相當於大明的六部,長官稱“判書”,相當於大明的六部尚書;判書之下,是判書的副手,稱爲“參判”,相當於大明六部的侍郎。
在朝鮮,參判是的品級雖然不是太高,但手握實權,吏曹是六曹之首,
金鍊是份量不弱的使節。
李自成聽說金鍊是金自點的長子,當日便在乾清宮內書房召見。
金鍊沒想到華夏的皇帝這麼快便要召見,心中不覺大喜,看來,這次出使華夏,極有可能順利完成主上交給的任務!
他隨着小太監入了乾清宮,進入內書房,翻身跪拜於地,“下臣朝鮮戶曹參判金鍊,叩見上皇,上皇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李自成淡淡地道“你是領議政金自點的長子?”
“下臣正是!”
“賜座!”李自成等金鍊欠身落座,方道“金大人身子如何?”
“多謝上皇掛念,家父身子很好,還要爲我主操勞!”
“那就好,”李自成淡淡一笑,“金大人是朕的老朋友,這次出訪華夏,金大人爲何沒有親自過來見見故人?”
金鍊遲疑着道“回上皇,家父也想親自出使……”
“嗯?”
“皇上明鑑,家父着下臣轉呈上皇,朝鮮國內局勢不穩,別有用心之人賊心不死,”金鍊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李自成的臉色,“所以,家父要協助我主穩定局勢,所以……所以,家父暫時不敢離開漢城……”
“奧!”李自成輕輕皺眉,“李淏已薨,朝鮮境內還有誰蠢蠢欲動?”
“回上皇,都是李淏時代的一些舊臣……”
李自成點點頭,李淏新亡,而且死得不明不白,朝鮮國內有人心懷不軌,也是國之常情,不值得大驚小怪,只要李濬和金自點度過短暫的危機,一旦控制局勢,就會在國內清洗反對派,朝鮮人清洗反對派,比華夏還要徹底。
後世的歷史上,金自點就是與李淏關係不和被清洗,子孫男丁全部被斬首……
他看着金鍊的雙目,淡淡地道“華夏的陸海軍,分別在朝鮮國北方和南方集結,要不要朕幫你們一把?”
金鍊臉上變色,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忙拱手道“多謝上皇聖意,離開漢城的時候,我主和家父都說過,李淏已死,幾個宵小之徒,難成氣候,況且我主已經掌控了軍隊,宵小之徒便是心有不甘,也不會有機會……”
李自成明白,李淏一死,朝鮮國內的支持者已經失去了支持的大樹,沒有合法的繼承人,難道有誰敢公然謀反?
而且,華夏的大軍就在南北邊界,隨時可能進入朝鮮境內,誰嫌生命太長了想要找死?甚至不需要動用軍隊,漢清部的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讓他永遠消失……
不過,金鍊直接拒絕了華夏的軍士幫助,顯然是李濬和金自點的意思,看來,他們對華夏有所提防。
李自成決定甩臉子讓金鍊看看,“李濬和金自點,除收拾局勢外,主要忙些什麼?”
“回上皇,我主和家父,先要清理宵小之徒,不出一月,等朝鮮國內局勢穩定,便要大力興辦漢語學校,還要大力推廣天主教,李淏當日對盟約的事,陰奉陽違,家父數次進言無果,這才……”
李自成打斷金鍊的話,“李濬和金自點有此想法,朕心甚悅,既然華夏與朝鮮簽訂盟約,就該遵照盟約執行,朝鮮當日出現危局,華夏出手相救,保證朝鮮王室不倒……李淏過河拆橋,自然不得人心,朕不希望看到下一個李淏出現!”
“上皇放心,我主英明睿智,又有家父輔佐,絕對不會行那忘恩負義之事!”金鍊心中卻是暗驚,如果華夏對李濬不滿,將來再要更換,朝鮮王室已經沒有繼承人了,那時的朝鮮,豈不限於混亂……不對,朝鮮王室還有繼承人,李淏有一個兒子李棩,李棩不過是十歲的孩童,一旦被華夏扶上王位,朝中大權豈非落於他人之手?
如果李濬被廢,與李濬走得非常近的父親,絕對會遭到清洗,那時的輔政大臣,絕不會出自金家……
李自成沉默片刻,道“如此最好!”頓了一頓,又道“小金大人這次出使華夏,所爲何事?”
“回上皇,下臣出使華夏,主要有兩件事情,”金鍊十分小心地道“其一,
我主欲在國內大肆推廣天主教,無奈國內傳教的人手嚴重缺乏,上皇能否派出一些傳教人員去朝鮮協助傳教……”
李自成淡淡一笑,“李淏果然是僞君子,朝鮮國內缺少傳教人員,爲何不早說?這樣吧,小金大人在昆明遊玩兩日,朕派出五十名精幹的傳教人員隨行,每人可興辦一座教堂,不出兩年,就能爲朝鮮培養一批傳教人員,讓天主教以最快的速度在朝鮮開花結果,不過,他們的酬勞,須由朝鮮方面承擔!”
“那是,那是,他們是爲朝鮮傳教,酬勞自然由朝鮮承擔,”金鍊心道,不過五十人,又有多少酬勞?由朝鮮支付酬勞,控制這些人就會更加容易,他頓了一頓,方道“秉上皇,下臣這次受我王委派出使華夏上國,還有一樣重要的事情,就是請求上皇冊封我王……”
李自成明白,現在朝鮮國內局勢不太穩定,李濬急需華夏的冊封,以獲得合法的身份。冊封不是不可以,但李濬必須嚴格遵守盟約,至少要在推廣漢語漢話、推廣天主教方面做出積極的貢獻。
金鍊似乎洞悉了李自成心思,忙道“上皇放心,我主和家父,已經有了推廣漢語漢話的具體計劃,因爲朝鮮國內並不缺少漢語教員,所以下臣並沒有向上皇發出請求,華夏常駐朝鮮使節蘇清河大人,也會督促我王與家父……”
“朝鮮與華夏結盟更早,兩國之間的交流源遠流長,不應該落在暹羅、柬埔寨之後,”李自成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朕可以立即冊封李濬,不過,朕可以發出冊封文書,也可以收回冊封文書!”
“下臣明白,下臣明白,”金鍊明白李自成的心思,見李自成的心情不錯,遂厚着臉皮小心地道“秉上皇,下臣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下臣進入華夏上國,沿途走來,都是寬闊平坦的大道,非朝鮮境內的官道可比,”金鍊大着膽子道“上皇體恤,能否讓匠人爲朝鮮修建一兩條這樣的大道?”
“小金大人可知道,這種大道,修建費用昂貴,朕修建這種大道,又苦於銀錢不夠,這些年來都不敢提高官員的俸祿,而且,朕擔心官員們原先的俸祿不夠日常支出,已經在華夏國內立法,所有官員,凡有妻妾着,一律不得再娶;沒有妻妾着,只需娶妻一房,不得納妾……妻妾、子女數量少了,日常開支才能勉強維持用度,哎,都是這種大道,耗銀甚巨,耗銀甚巨呀……”
“啊……”金鍊呆了一呆,但大道對他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下臣回京之後,便稟明我主,儘快籌集銀兩……”
李自成思索片刻,道“既然朝鮮能拿出銀子,朕便知會遼東的第二路橋公司,一旦抽出時間,便爲朝鮮修建一條大道,”頓了一頓,又道“華夏與朝鮮,隔着清川河爲界,朕打算開放邊界貿易,讓朝鮮的臣民有機會購買華夏的物資,另外,朝鮮國內有剩餘的物資,也可向華夏出售,這邊界貿易,就與修建大道一併進行吧!”
金鍊心中一動,“請上皇明示!”
“清川河以北,是華夏樂浪府博川縣,以南是朝鮮安州,華夏和朝鮮各自開放博川、安州爲貿易城,”李自成道“華夏與朝鮮,共同出資修建清川大橋,華夏沿着博川、樂浪、至丹東修建大道,遼寧乃至關內的物資,就可以沿着大道源源不斷流向博川;朝鮮承擔安州經平壤至漢城的大道,當然,由華夏的第二路橋公司代爲修建,但銀子需要朝鮮承擔!”
金鍊大喜,原本只想着修建一條大道,沒想到李自成主動開放邊界貿易,朝鮮國小民少,國內物資遠遠比不上華夏富庶,如果華夏的物資源源不斷流向朝鮮,朝鮮君臣求之不得……
這是意外的收穫!
修建大道的費用再貴,難道朝鮮連一條大道都不能承擔?華夏可是修建了無數的大道!回到漢城,王上會不會給自己記上大功?
金鍊想到這兒,忙向李自成拱手爲謝,“多謝上皇體恤,下臣回國之後,必回奏明我王,我王也會多謝上皇的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