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下方孟達繪聲繪色的描述,再低頭看了看身前書案上堆積如小山的喜報,糜暘的眼中有着異彩。
糜暘倒還好,在座的諸位漢將的反應更加直接——一聲聲驚歎接連從他們的口中發出。
軍帳內的氣氛在孟達的不斷敘說下,顯得越來越熱鬧,這一點與魏軍軍帳中的氣氛,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不要說曹真事先沒有想到,就是當下的糜暘在聽完楊彪與關西世家所走的每一步後,他的心中也感覺到有些難以置信。
在事前糜暘最多想到,楊彪可能會利用他的影響力,來鼓動關西世家背反曹魏——就像他在涼州之戰時做的那般。
可誰能想到,楊彪竟然會用最壯烈的行爲,來徹底引爆關西世家這個火藥桶。
而當關西世家這個火藥桶被引爆後,以蘇則爲首的一衆關西世家所做出的激烈行爲,也讓糜暘頗有些刮目相看。
奪城佔縣倒是正常,可不留餘地地直接逼死扶風王曹袞,這一步的確給了曹魏一個沉重的打擊。
也讓近幾日發生的這場關西之亂,血腥程度陡然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不是糜暘大驚小怪,實在是主要生活在南方的糜暘知道,要是換做是益州與荊楚世家,他們是決計不會逼殺曹袞的,他們最可能會做的是將曹袞先關押起來。
但驚訝之後,糜暘再仔細想想,便也對關西世家這狠厲的做法表示了理解。
關西世家的前身最早可追溯至劉邦開國時分封的功臣,要知道四百年前的關西世家爲了自身利益,就連少帝都能奮起殺之。
至於關西世家的後身更加不得了了——締造數朝輝煌的關隴集團瞭解一下。
孟達很快就敘述完這幾日的親眼所見,可當敘述完後,孟達臉上的自豪與激動之情還是久久不能散去。
關中舉義浪潮如此洶涌,身爲關西世家一員的他,感到與有榮焉。
最重要的是,在引發這股浪潮的過程中,他可謂是居功至偉。
孟達之前不顧危險深入洛陽,爲的不就是想在事成後享受巨大的功勞嗎?
現在大事已成,孟達自然會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激動。
孟達的神情,被坐在上首的糜暘清楚地注視到。
在注視到孟達的神情後,糜暘也大致猜出了孟達心中的想法。
而糜暘知道的是,眼下有這種想法的絕不止是孟達一人,參與這次舉義的關西世家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態度。
他接下來的態度如何,將會直接進一步影響關中的局勢。
知道這點的糜暘,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驚歎的神情,同時他更是起身來到孟達身前,握住孟達的手言道:
“子度爲大漢奔走東西,不避斧鉞,微子度,豈有今日我軍之大漢局面乎!”
說完這句話後,糜暘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黃權。
得到糜暘眼神示意的黃權,立即會意的請出一道詔書。
在諸將漢將的面前,黃權大聲朗讀出了詔書中的內容。
這道詔書是劉備親筆寫下的一道封賞詔書。
在這道詔書中,孟達被劉備大筆一揮,直接拜爲鎮東將軍,賜爲綿陽侯。
至於主導扶風起義的蘇則,也一下子由一介白身成爲大漢的雍州刺史、後將軍、景亭侯。
不僅孟達與蘇則二人得到了劉備的重賞,凡是參與這次起義的世家家主,皆按各自功勞大小得到了相應的封賞。
當聽完詔書中的內容後,孟達臉上充滿着欣喜。
或許他的官位看起來沒有蘇則高,但他的爵位卻是縣侯,今漢開國至今,又有幾位大臣能得到縣侯爵位的封賞呢?
從這一點來說,自己能獲得縣侯爵位的封賞,是一件頗爲光榮的事。
況且相比於大漢官方的官職,孟達更在意的是糜暘之前答應他的那件事。
而糜暘又怎麼會讓孟達失望呢?
在孟達期待的目光下,糜暘握住孟達的手高高擡起對着帳內的諸位漢將高聲言道:
“今日起,子度爲孤府中司馬也!”
糜暘的話讓帳內的一衆漢將,瞬間變得不淡定了起來。
豔羨!
毫不掩飾的豔羨之情浮現在諸位漢將的臉上。
糜暘的權勢在大漢如日中天,能成爲他幕府中的軍司馬,不僅能讓自己掌握着頗多實際性的兵權,還對自己的未來發展有着許多難以想象的好處。
旁的不說,孟達一旦成爲糜暘幕府中的屬臣,只要他將來不犯下罪責,那麼將來成爲重號將軍,乃至於三卿九公,都可以說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因爲從此以後,孟達的身上就深深打上了糜暘的私人印跡。
背靠大樹好乘涼。
孟達有着糜暘照拂,將來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得不到?
可相反的是,縱算蘇則眼下能一躍成爲大漢的重號將軍、地方大吏,可在大漢朝廷沒有根基的他,將來是走不了多遠的。
甚至他眼下獲得的官職,將來也不見得能一直掛在他的身上。
兩相一對比,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望着帳內諸位漢將看向自己的,那濃郁到化不開的豔羨之情,這一刻孟達內心慾望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糜暘並沒有食言。
他之前一切的付出,也得到了令自己最爲滿意的回報。
對醉心於功名利祿的孟達來說,這一點纔是他最看重的事。
由於內心中強烈的滿足感,孟達激動地想對着糜暘下拜,可他的身體卻被糜暘用手托住:
“今日一切,是子度應得的。”
糜暘的話落入孟達的眼中,直令他熱淚盈眶。
感覺沒有跟錯人的孟達,這一刻只想再爲糜暘“無私”地奉獻自己。
很快孟達就主動自薦道:
“大將軍,眼下我軍應當趁賊軍人心惶惶之際,對五丈原發動猛烈攻勢。
臣願爲大將軍爲大軍前鋒,效死向前!”
孟達的話音剛落,立刻就引起了帳內諸位漢將的爭相起立。
他們一邊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孟達,一邊忙不迭地拱手向糜暘自薦,想着與孟達爭奪那先鋒之職。
大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就被點燃了起來。
諸位漢將熱烈請戰的氣氛,讓糜暘的臉上流露出笑意。
武將不怕死,這是大漢即將復興的徵兆呀!
可面對着諸位漢將的踊躍請戰,糜暘在回到主座上讓諸將先坐下後,卻出言否決了他們。
糜暘的否決讓大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冷靜下來。
迎着諸將不解的目光,糜暘出言解釋道:
“當賊軍着急往後方撤退時,纔是我軍大舉出擊的時機。”緊接着糜暘又說道:
“賊軍當下分兵渭水兩岸,儼爲掎角之勢,加之兩岸賊軍各有營壘、地形爲憑,強攻之舉對我軍來說並不利。”
“眼下我軍出擊,或許可獲得一些戰果,但定然無法獲取擊潰賊軍的戰果,反而會平白增添我軍的傷亡。”
當糜暘說完後,諸位漢將激動的心情漸漸冷卻下來。
糜暘的話,讓他們回憶起前段時間的作戰。
在孟達勾連關西世家的時候,糜暘並沒有閒着,畢竟身爲一位統帥,不可能將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
之前糜暘在觀察地圖後,發現渭水的水域並不如長江寬廣,加上郭淮手中的兵力也不多,不可能做到在渭水沿岸處處設防。
於是糜暘便派出趙雲這員虎將,繞路西行,從渭水的某處上游越過渭水。
糜暘的這個舉動,的確避免了漢軍遭受被半渡而擊的險境,但就算漢軍渡過渭水了,還是未能順利拿下魏軍在渭水北岸佈置的營壘。
郭淮是有才能的,趙雲的數次猛攻都被他所擊退。
這是前不久才發生的戰事,帳內的每位漢將都清楚的很。
聽完糜暘的話後,每位漢將的臉上都流露出思索之色。
還是黃權最先出言答道:
“賊軍是想憑藉地勢,與我軍比拼韌性!”
黃權的判斷,讓糜暘出言贊同道:
“然也。”
本來糜暘想的是,當關西世家大量起義後,擔心後方有失的曹真很大可能會着急撤軍。
這樣一來,漢軍的機會就來了。
這不僅是糜暘的想法,因爲目前諸葛亮與糜暘相距不遠,糜暘還特地寫信與諸葛亮探討過五丈原的戰事。
探討之後,諸葛亮是認同糜暘的判斷的。
但可惜的是,魏軍中有個大大的漢奸——劉曄。
在魏軍中糜暘是有探子的。
從探子彙報的情報中,糜暘得知了是誰力勸曹真不要貿然撤軍。
糜暘也大致知道了,劉曄那一日在曹真帳內獻上的計謀。
不得不說,劉曄奸歸奸,但他的眼光的確是十分毒辣。
不過糜暘在得知這件事後,也並沒有太過遺憾。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曹魏雖江河日下,但人才還是有不少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性情急躁的魏延率先按捺不住,他拱手問糜暘道:
“大將軍,難道我軍接下來,只能繼續坐等良機嗎?”
魏延的話語中,有着能讓人容易察覺的憋屈。
本來魏延還以爲當關西世家大舉起義後,漢軍能一鼓作氣擊敗魏軍,可按照糜暘所說,眼下他們好似還是隻能如之前一樣坐等。
這樣的話,那關西世家起義不起義,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魏延性情直爽,他說的話容易引起人的不喜,但同樣的是,他的話也讓不少漢將深以爲然。
看着魏延那一臉憋屈的樣子,糜暘的臉上卻絲毫沒有焦急之色。
“關西世家舉義的意義,不在於讓我軍可直接拿下五丈原。
他們舉義的意義在於,讓關中的萬里疆域,成爲我軍可以縱橫的地帶!”
當糜暘說出這番話後,魏延先是一愣,隨後又脫口而出道:
“可我軍目前無法越過五丈原進入關中。
就算我軍今日派出大軍返回南鄭,再從子午谷出軍奇襲長安,時日上也是來不及的。”
魏延精通軍略,他自然懂得糜暘的言外之意是什麼。
可正如他所說的那般,想要做到糜暘心中打算的那一點,總得有支漢軍能繞到魏軍的背後吧。
魏延的話讓帳內諸位漢將,也產生了與魏延一般的疑惑。
而糜暘見魏延到了這一刻,還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子午谷奇計,他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難道我軍就只能從祁山道與子午道進入關中嗎?”
“要想讓賊軍糧道不安,上躥下跳,從褒斜道出兵是最佳的。”
糜暘的話讓帳內諸位漢將更加不解,從褒斜道進入關中,的確是對戰局最佳的方案,可重點是。
重點是?
大將軍爲何會在當下着重提起褒斜道呢?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帳內諸位漢將紛紛用震驚且期待的眼神看向糜暘。
若他們沒記錯的話,在北伐戰爭之初,糜暘承擔着吸引敵軍主力的任務,率領着一萬漢軍進入褒斜道。
難道?!
在看到諸位漢將難以置信的眼神後,糜暘張開嘴角,露出了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齒:
“當初孤奉詔從褒斜道前往街亭之時,率領的只有五千兵馬。”
一語驚起千層浪,糜暘的話讓帳內每位漢將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帶一萬兵馬從南鄭進入褒斜道,離開褒斜道時,卻只率五千兵馬離開。
那還有五千兵馬呢?
“若路上沒有耽擱的話,孤派出的傳令信使現在已經到達褒斜道內。
想來就在這兩三日,我五千精銳便可由褒斜道進入關中,直插賊軍糧道心腹之處也!”
糜暘的話很好的解決了帳內諸位漢將的疑問。
同時糜暘的話,也再次將大帳內的氣氛引爆。
諸位漢將皆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他們紛紛從座上再次起身,然後來到糜暘身前,充滿崇拜的對着糜暘深深一拜:
“臣等拜服也!”
在一陣陣響亮的拜服聲中,還夾雜着魏延肆無忌憚的大笑聲。
跟着大將軍打仗,真是痛快!
眼下魏軍能打的主力都在五丈原,加上關中各地起義頻繁,魏軍是沒辦法再派出兵力拱衛綿長的糧道的。
這種情況下,五千訓練有素的漢軍正兵出現在魏軍後方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在衆將的拜服聲之下,糜暘猛地一拍桌案,他的眼神閃露出嗜血的寒意:
“賊軍不是要與我軍比拼韌性嗎?
孤倒要看看糧道淪喪,他們還怎麼韌!”
五丈原一定是漢軍的,曹操復生也留不住,糜暘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