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才的敵手

嘉靖四十二年(1563),孫承宗出生在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今河北省高陽縣)。

生在這個地方,不是個好事。

作爲明朝四大防禦要地,薊州防線的一部分,孫承宗基本是在前線長大的。

這個地方不好,或者說是太好,蒙古人強大的時候,經常來,女真人強大的時候,經常來,後來改叫金國,也常來,來搶。

來一次,搶一次,打一次。

這實在不是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別的小孩都怕,可孫承宗不怕。

非但不怕,還過得特別滋潤。

他喜歡戰爭,喜歡研究戰爭,從小,別人讀四書,他讀兵書。成人後,別人往內地跑,他往邊境跑,不爲別的,就想看看邊界。

萬曆六年(1578),保定府秀才孫承宗做出了一個決定——外出遊學。這一年,他十六歲。在此後十餘年的時間裡,孫秀才遊歷四方,努力向學,練就了一身保國的本領。

當然,這是史料里正式的說法。

實際上,這位仁兄在這十幾年來,大都是遊而不學,要知道,他當年之所以考秀才,不是爲了報國,說到底,是混口飯吃,遊學?不用吃飯啊?

還好,孫秀才找到了一份比較好的工作——老師,從此,他開始在教育戰線上奮鬥,而且越奮鬥越好,好到名聲傳到了京城。

萬曆二十年(1592),在兵部某位官員的邀請下,孫秀才來到京城,成爲了一位優秀的私人教師。

但是慢慢地,孫秀才有思想活動了,他發現,光教別人孩子是不夠的,能找別人教自己的孩子,纔是正道。

於是第二年(1593),他進入了國子監,刻苦讀書,再一年後(1594),他終於考中了舉人,這一年,他三十二歲。

一般說來,考上舉人,要麼去考進士,要麼去混個官,可讓人費解的是,孫舉人卻依然安心當他的老師,具體原因無人知曉,估計他的工資比較高。

但事實證明,正是這個奇怪的決定,導致了他奇特的人生。

萬曆二十七年(1599),孫承宗的僱主奉命前往大同,就任大同巡撫。官不能丟,孩子的教育也不能丟,於是孫承宗跟着去了。

我記得,在一次訪談節目中,有一名罪犯說過:無論搞多少次普法教育,都是沒用的,只要讓大家都去監獄住兩天,親自實踐,就不會再犯罪了。

我同意這個說法,孫承宗應該也同意。

在那個地方,孫承宗發現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拼死的廝殺,血腥的戰場,智慧的角逐,勇氣的考驗。

戰爭,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莫測,最飄忽不定,最殘酷,最困難,最考驗智商的遊戲。在戰場上,兵法沒有用,規則沒有用,因爲在這裡,最好的兵法,就是實戰,唯一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

大同的孫老師沒有實踐經驗,也無法上陣殺敵。然而一件事情的發生卻足以證實,他已經懂得了戰爭。

在明代,當兵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要拿工資,拿不到工資,自然要鬧。一般人鬧,無非是堵馬路,喊幾句,當兵的鬧,就不同了,手裡有傢伙,要鬧就往死裡鬧,專用名詞叫做“譁變”。

這種事,誰遇上誰倒黴,大同巡撫運氣不好,偏趕上了。有一次工資發得遲了點,當兵的不幹,加上有人挑撥,於是大兵們二話不說,操刀就奔他家去了。

巡撫大人慌得不行,裡外堵得嚴嚴實實,門都出不去,想來想去沒辦法,尋死的心都有了。

關鍵時刻,他的家庭教師孫承宗先生出馬了。

孫老師倒也沒說啥,看着面前怒氣衝衝,刀光閃閃的壯麗景象,他只是平靜地說:

“餉銀非常充足,請大家逐個去外面領取,如有冒領者,格殺勿論。”

士兵一鬨而散。

把複雜的問題弄簡單,是一個優秀將領的基本素質。

孫承宗的鎮定、從容、無畏表明,他有能力,用最合適的方法,處理最紛亂的局勢,應對最兇惡的敵人。

大同,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裡,孫承宗看到了戰爭,理解了戰爭,懂得了戰爭,並最終掌握了戰爭。他的掌握,來自他的天賦、理論以及每一次感悟。

遼東,大他三歲的努爾哈赤正在討伐女真哈達部的路上,此時的他,已經是一位精通戰爭的將領,他的精通,來自於砍殺、衝鋒以及每一次拼死的冒險。

兩個天賦異稟的人,以他們各自不同的方式,進入了戰爭這個神秘的領域,並獲知了其中的奧秘。

二十年後,他們將相遇,以實踐來檢驗他們的天才與成績。

【相遇】

萬曆三十二年(1604),孫承宗向他的僱主告別,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他的目標,是科舉。這一年,他四十二歲。

經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秀才、落魄秀才,教師、優秀教師、舉人、軍事觀察員,目睹戰爭的破壞、聆聽無奈的哀嚎、體會無助的痛苦,孫承宗最終確定了自己的道路。

他決定放棄穩定舒適的生活,他決定,以身許國。

於是在幾十年半吊子生活之後,考場老將孫承宗打算認真地考一次。

這一認真,就有點過了。

放榜的那天,孫承宗得知了自己的考試名次——第二,全國第二。

換句話說,他是榜眼。

按照明朝規定,榜眼必定是庶吉士,必定是翰林,於是在上崗培訓後,孫承宗進入翰林院,成爲了一名正七品編修。

之前講過,明代朝廷是講出身的,除個別特例外,要想進入內閣,必須是翰林出身,否則,即使你工作再努力,能力再突出,也是白搭。

這是一個公認的潛規則。

但請特別注意,要入內閣,必須是翰林,是翰林,卻未必能入內閣。

畢竟翰林院裡不只一個人,什麼學士、侍讀學士、侍講、修撰、檢討多了去了,內閣才幾個人,還得排隊等,前面的人死一個才能上一個,實在不易。

孫承宗就是排隊等的人之一,他的運氣不好,等了足足十年,都沒結果。

第十一年,機會來了。

萬曆四十二年(1614),孫承宗調任詹事府諭德。

這是一個小官,卻有着遠大的前程,因爲它的主要職責是給太子講課。

從此,孫承宗成爲了太子朱常洛的老師,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是無比光明的未來。

光明瞭一個月。

萬曆四十八年(1620),即位僅一個月的明光宗朱常洛去世。

但對於孫承宗而言,這沒有什麼影響,因爲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新的學生——朱由校。

教完了爹再教兒子,真可謂是誨人不倦。

天啓皇帝朱由校這輩子沒讀過什麼書,就好做個木工,所以除木匠師傅外,他對其它老師極不感冒。

孫承宗是唯一的例外。

由於孫老師長期從事兒童(私塾)教育,對於木頭型、愚笨型、死不用功型的小孩,一向都有點辦法,所以幾堂課教下來,皇帝陛下立即喜歡上了孫老師,他從沒有叫過孫承宗的名字,而代以一個固定的稱謂:“吾師”。

這個稱呼,皇帝陛下叫了整整七年,直到去世爲止。

他始終保持對孫老師的信任,無論何人,以何種方式,挑撥、中傷,都無濟於事。

我說的這個“何人”,是指魏忠賢。

正因爲關係緊,後臺硬,孫老師的仕途走得很快,近似於飛,一年時間,他就從五品小官,升任兵部尚書,進入內閣,成爲東閣大學士。

所以,當那封打小報告的信送上來後,天啓纔會找到孫承宗,徵詢他的意見。

可孫承宗同志的回答,卻出乎皇帝的意料:

“我也不知如何決斷。”

幸好後面還有一句:

“讓我去看看吧。”

天啓二年(1622),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孫承宗來到山海關。

孫承宗並不瞭解王在晉,但到山海關和八里鋪轉了一圈後,他對王大人便有了一個直觀且清晰的判斷——這人是個白癡。

他隨即找來了王在晉,開始了一段在歷史上極其有名的談話。

在談話的開頭,氣氛是和諧的,孫承宗的語氣非常客氣:

“你的新城建成之後,是要把舊城的四萬軍隊拉過來駐守嗎?”

王在晉本以爲孫大人是來找麻煩的,沒想到如此友善,當即回答:

“不是的,我打算再調集四萬人來守城。”

但王大人並不知道,孫先生是當過老師的人,對笨人從不一棍子打死,總是慢慢地折騰:

“照你這麼說,方圓八里之內,就有八萬守軍了,是嗎?”

王大人還沒回過味來,高興地答應了一聲:

“是的,沒錯啊。”

於是,張老師算帳的時候到了:

“只有八里,竟然有八萬守軍?你把新城修在舊城前面,那舊城前面的地雷、絆馬坑,你打算讓我們自己人去趟嗎?!”

“新城離舊城這麼近,如果新城守得住,還要舊城幹什麼?!”

“如果新城守不住,四萬守軍敗退到舊城城下,你是準備開門讓他們進來,還是閉關守城,看着他們死絕?!”

王大人估計被打懵了,半天沒言語,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

“當然不能開門,但可以讓他們從關外的三道關進來,此外,我還在山上建好了三座軍寨,接應敗退的部隊。”

這麼蠢的孩子,估計孫老師還沒見過,所以他真的發火了:

“仗還沒打,你就準備接應敗軍?不是讓他們打敗仗嗎?而且我軍可以進入軍寨,敵軍就不能進嗎?現在局勢如此危急,不想着恢復國土,只想着躲在關內,京城永無寧日!”

王同學徹底無語了。

事實證明,孫老師是對的,如果新關被攻破,舊關必定難保,因兩地只隔八里,逃兵無路可逃,只能往關裡跑,到時逃兵當先鋒,努爾哈赤當後隊,不用打,靠擠,就能把門擠破。

這充分說明,想出此計劃的王在晉,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但聰明的孫老師,似乎也不是什麼善類,他沒有幫助遲鈍生王在晉的耐心,當即給他的另一個學生——皇帝陛下寫了封信,直接把王經略調往南京養老去了。

趕走王在晉後,孫承宗想起了那封信,便向身邊人吩咐了這樣一件事:

“把那個寫信批駁王在晉的人叫來。”

很快,他就見到了那個打上級小報告的人,他與此人徹夜長談,一見如故,感佩於這個人的才華、勇氣和資質。

這是無爭議的民族英雄孫承宗,與有爭議的民族英雄袁崇煥的第一次見面。

孫承宗非常欣賞袁崇煥,他堅信,這是一個必將震撼天下的人物,雖然當時的袁先生,只不過是個正五品兵備僉事。

事實上,王在晉並不是袁崇煥的敵人,相反,他一直很喜歡袁崇煥,還對其信任有加,但袁崇煥仍然打了他的小報告,且毫不猶豫。

對於這個疑問,袁崇煥的回答十分簡單:

“因爲他的判斷是錯的,八里鋪不能守住山海關。”

於是孫承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認爲,應該選擇哪裡?”

袁崇煥回答,只有一個選擇。

然後,他的手指向了那個唯一的地點——寧遠。

寧遠,即今遼寧興城,位居遼西走廊中央,距山海關二百餘里,是遼西的重要據點,位置非常險要。

雖然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寧遠很重要,很險要,但幾乎所有的人也都認爲,堅守寧遠,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因爲當時的明朝,已經丟失了整個遼東,手中僅存的只有山海關,關外都是敵人,跑出二百多裡,到敵人前方去開闢根據地,主動深陷重圍,讓敵人圍着打,這不是勇敢,是缺心眼。

我原先也不明白,後來我去了一趟寧遠,明白了。

寧遠是一座既不大,也不起眼的城市,但當我登上城樓,看到四周地形的時候,才終於確定,這是個註定讓努爾哈赤先生欲哭無淚的地方。

因爲它的四周三面環山,還有一面,是海。

說寧遠是山區,其實也不誇張。它的東邊是首山,西邊是窟窿山,中間的道路很窄,是個典型的關門打狗地形,努爾哈赤先生要從北面進攻這裡,是很辛苦的。

當然了,有人會說,既然難走,那不走總行了吧。

很可惜,雖然走這裡很讓人噁心,但不噁心是不行的,因爲遼東雖大,要進攻山海關,必須從這裡走。

此路不通讓人苦惱,再加個別無他路,就只能去撞牆了。

是的,還會有人說,遼東都丟了,這裡只是孤城,努爾哈赤佔有優勢,兵力很強,動員個幾萬人把城團團圍住,光是圍城,就能把人餓死。

這是一個理論上可行的方案,僅僅是理論。

如果努爾哈赤先生這樣做了,那麼我可以肯定,最先被拖垮的一定是他自己。

因爲寧遠最讓人絕望的地方,並不是山,而是海。

明朝爲征戰遼東,在山東登州地區修建了倉庫,如遇敵軍圍城,船隊就能將糧食裝備源源不斷地送到沿海地區,當然也包括寧遠。

而努爾哈赤先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要知道,他的軍隊裡,沒有海軍這個兵種。

更爲重要的是,距離寧遠不遠的地方,有個覺華島,在島上有明軍的後勤倉庫,可以隨時支援寧遠。

之所以把倉庫建在島上,原因很簡單,明朝人都知道,後金沒有海軍,沒有翅膀,飛不過來。

但有些事,是說不準的。

上個月,我從寧遠坐船,前往覺華島(現名菊花島),才發現,原來所謂不遠,也挺遠,海上走了半個多鐘頭纔到。

上岸之後,寧遠就只能眺望了,於是,我問了當地人一個問題:

你們離陸地這麼遠,生活用品用船運很麻煩吧。

他回答:我們也用汽車拉,不麻煩。

然後補充一句:冬天,海面會結冰。

我又問:這麼寬的海面(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有近十公里),都能凍住嗎?

他回答:一般情況下,凍不住。

接着還是補充:去年,凍住了。

去年,是2007年,冬天很冷。

於是,我想起了三百八十一年前,發生在這裡的那場驚天動地的戰爭,我知道,那一年的冬天,也很冷。

【學生】

孫承宗接受了袁崇煥的意見,他決定,在寧遠築城。

築城的重任,他交給了袁崇煥。

但要準備即將到來的戰爭,這些還遠遠不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孫承宗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練兵。

當時他手下的士兵,總數有七萬多人,數字挺大,但也就是個數,一查才發現,有上萬人壓根沒有,都是空額,工資全讓老領導們拿走了。

這是假人,留下來的真人也不頂用,很多兵都是老兵油子,領餉時帶頭衝,打仗時帶頭跑,特別是關內某些地方的兵,據說逃跑時的速度,敵人騎馬都趕不上。

對於這批人,孫承宗用一個字就都打發了:滾。

他遣散了上萬名撤退先鋒,因爲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極具戰鬥力的羣體——難民。

難民,就是原本住得好好的人,突然被人趕走,地被佔了,房子被燒,老婆孩子被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這樣的人去參軍打仗,是不需要動員的。

孫承宗從難民中挑選了七千人,編入了自己的軍隊,四年後,他們的仇恨將成爲戰勝敵人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很多事,大致如下:

修復大城九,城堡四十五;練兵十一萬,訓練弓弩、火炮手五萬;

立軍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後勁營八;造甲冑、軍事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守城的擂石)、滷盾等數萬具。另外,拓地四百里;招集遼人四十餘萬,訓練遼兵三萬;屯田五千頃,歲入十五萬兩白銀。

具體細節不知道,看起來確實很多。

應該說,孫承宗所做的這些工作非常重要,但絕不是最重要的。

十七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

天啓二年(1622),孫承宗已經六十歲了,他很清楚,雖然他熟悉戰爭,精通戰爭,有着挽救危局的能力,但他畢竟老了。

爲了大明江山,爲了百姓的安寧,爲了報國的理想,做了一輩子老師的孫承宗決定,收下最後一個學生,並把自己的謀略、戰法、無畏的信念,以及永不放棄希望的勇氣,全部傳授給他。

他很欣慰,因爲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袁崇煥。

在他看來,袁崇煥雖然不是武將出身(進士),也沒怎麼打過仗,但這是一個具備卓越軍事天賦的人,能夠在複雜形勢下,作出正確的判斷。

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戰死沙場的決心。

因爲戰場之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在之後的時間裡,他着力培養袁崇煥,巡察帶着他,練兵帶着他,甚至機密決策也都讓他參與。

當然,孫老師除了給袁同學開小竈外,還讓他當了班幹部。從寧前兵備副使、寧前道,再到人事部(吏部)的高級預備幹部(巡撫),只用了三年。

袁崇煥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優等生。三年裡,他圓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並熟練掌握了孫承宗傳授的所有技巧、戰術與戰略。

在這幾年中,袁崇煥除學習外,主要的工作是修建寧遠城,加強防禦,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後金軍以騎兵爲主,擅長奔襲,行動迅猛,搶了就能跑,而明軍以步兵爲主,騎兵質量又不行,打到後來,只能堅守城池,基本上是敵進我退,敵退我不追,這麼下去,到哪兒纔是個頭?

是的,防守是不夠的,僅憑城池、步兵堅守,是遠遠不夠的。

徹底戰勝敵人強大騎兵唯一方式,就是建立一支同樣強大的騎兵。

所以,在孫老師的幫助下,他開始召集難民,仔細挑選,進行嚴格訓練,只有最勇猛精銳,最苦大仇深的士兵,纔有參加這支軍隊的權力。

同時,他飼養優良馬匹,大量製造明朝最先進的火器三眼神銃,配發到每個人的手中,並反覆操練騎兵戰法,衝刺砍殺,一絲不苟。

因爲他所需要的,是這樣一支軍隊:無論面臨絕境,或是深陷重圍,這支軍隊都能夠戰鬥到最後一刻,絕不投降。

他成功了。

他最終訓練出了一支這樣的軍隊,一支努爾哈赤、皇太極父子終其一生,直至明朝滅亡,也未能徹底戰勝的軍隊。

在歷史上,這支軍隊的名字,叫做關寧鐵騎。

袁崇煥的成長,遠遠超出了孫承宗的預料,無論是練兵、防守、戰術,都已無懈可擊。雖然此時,他還只是個無名小卒。

對這個學生,孫老師十分滿意。

但他終究還是發現了袁崇煥的一個缺點,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缺點,從一件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上。

天啓三年(1623),遼東巡撫閻鳴泰接到舉報,說副總兵杜應魁冒領軍餉。

要換在平時,這也不算是個事,但孫老師剛剛整頓過,有人竟然敢頂風作案,必須要嚴查。

於是他派出袁崇煥前去核實此事。

袁崇煥很負責任,到地方後不眠不休,開始查賬清人數,一算下來,沒錯,杜總兵確實貪污了,叫來談話,杜總兵也認了。

按規定,袁特派員的職責到此結束,就該回去報告情況了。

可是袁大人似乎太過積極,談話剛剛結束,他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當場就把杜總兵給砍了,被砍的時候,杜總兵還在做痛哭流涕懺悔狀。

事發太過突然,在場的人都傻了,等大家回過味來,杜總兵某些部下已經操傢伙,準備奔着袁大人去了。

畢竟是朝廷命官,你又不是直屬長官,啥命令沒有,到地方就把人給砍了,算是怎麼回事?

好在杜總兵只是副總兵,一把手還在,好說歹說,才把羣衆情緒安撫下去,袁特派員這才安然返回。

返回之後的第一個待遇,是孫承宗的一頓臭罵:

“殺人之前,竟然不請示!殺人之後,竟然不通報!士兵差點譁變,你也不報告!到現在爲止,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殺了什麼人!以何理由要殺他!”

“據說你殺人的時候,只說是奉了上級的命令,如果你憑上級的命令就可以殺人,那還要尚方寶劍(皇帝特批孫承宗一柄)幹什麼?!”

袁崇煥沒有吱聲。

就事情本身而言,並不大,卻相當惡劣,既不是直系領導,又沒有尚方寶劍,竟敢擅自殺人,實在太過囂張。

但此刻人才難得,爲了這麼個事,把袁崇煥給辦了,似乎也不現實,於是孫承宗把這件事壓了下去,他希望袁崇煥能從中吸取教訓:

意氣用事,胡亂殺人,是絕對錯誤的。

事後證明,袁崇煥確實吸取了教訓,當然,他的認識和孫老師的有所不同:

不是領導,沒有尚方寶劍,擅自殺人,是不對的,那麼是領導,有了尚方寶劍,再擅自殺人,就該是對的。

從某個角度講,他這一輩子,就栽在這個認識上。

不過局部服從整體,杜總兵死了也就死了,無所謂,事實上,此時遼東的形勢相當的好,寧遠以及附近的松山、中前所、中後所等據點已經連成了一片,著名的關寧防線(山海關——寧遠)初步建成,駐守明軍已達十一萬人,糧食可以供應三年以上,關外兩百多公里土地重新落入明朝手中。

孫承宗修好了城池、整好了軍隊,找好了學生,恢復了國土,但這一切還不夠。

要應對即將到來的敵人,單靠袁崇煥是不行的,必須再找幾個得力的助手。

【助手】

袁崇煥剛到寧遠時,看到的是破牆破磚,一片荒蕪,不禁感嘆良多。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訴他,這是剛修過的,事實上,已有一位將領在此築城,而且還築了一年多。

修了一年多,就修成這個破樣,袁崇煥十分惱火,於是他把這個人叫了過來,死罵了一頓。

沒想到,這位仁兄全然沒有之前被砍死的那位杜總兵的覺悟,非但不認錯,竟然還跳起來,跟袁大人對罵,張口就是老子打了多少年仗,你懂個屁之類的混話。

這就是當時的懶散遊擊將軍,後來的遼東名將祖大壽的首次亮相。

祖大壽,是一個很有名的人,有名到連在他家幹活的僕人祖寬都進了明史列傳,然而這位名人本人的列傳,卻在清史稿裡,因爲他最終還換了老闆。

但奇怪的是,和有同樣遭遇的吳某某、尚某某、耿某某比起來,他的名聲相當好,說他是X奸的人,似乎也不多。原因在於,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他已盡到了自己的本分。

祖大壽,字復宇,遼東寧遠人,生在寧遠,長在寧遠,參軍還在寧遠。此人脾氣暴躁,品性兇狠,好持刀砍人,並憑藉多年砍人之業績,升官當上了遊擊,熊廷弼在的時候很賞識他。

後來熊廷弼走了,王化貞來了,也很賞識他,並且任命他爲中軍遊擊,鎮守廣寧城。

再後來,孫得功叛亂,王化貞逃跑了,關鍵時刻,祖大壽二話不說,也跑了。

但他並沒有跑回去,而是率領軍隊跑到了覺華島繼續堅守。

堅守原則,卻不吃眼前虧,從後來十幾年中他幹過的那些事來看,這是他貫徹始終的人生哲學。

對一個在閻王殿參觀過好幾次的人而言,袁崇煥這種進士出身,連仗都沒打過的人,竟然還敢跑來抖威風,是純粹的找抽,不罵是不行的。

這場對罵的過程並不清楚,但結果是明確的,袁大人雖然沒當過兵,脾氣卻比當兵的更壞,正如他的那句名言:“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一個將首!”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下來,祖大壽認輸了。

從此,他成爲了袁崇煥的忠實部下,大明的優秀將領,後金騎兵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

祖大壽,袁崇煥的第一個助手。

其實祖大壽這個名字,是很討巧的,因爲用當地口音,不留神就會讀成祖大舅。爲了不至於亂輩分,無論上級下屬,都只是稱其職務,而不呼其姓名。

只有一個人,由始至終、堅定不移地稱其爲大舅,原因很簡單,祖大壽確實是他的大舅。

這個人名叫吳三桂。

當時的吳三桂不過十一二歲,尚未成年,既然未成年,就不多說了。事實上,在當年,他的父親吳襄,是一個比他重要得多的人物。

吳襄,遼寧綏中人,祖籍江蘇高郵,武舉人。

其實按史料的說法,吳襄先生的祖上,本來是買賣人,從江蘇跑到遼東,是來做生意的。可是到他這輩,估計是兵荒馬亂,生意不好做了,於是一咬牙,去考了武舉,從此參加軍隊,邁上了丘八的道路。

由於吳先生素質高,有文化(至少識字吧),和兵營裡的那些傻大粗不一樣,祖大壽對其比較賞識,刻意提拔,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他。

吳襄沒有辜負祖大壽的信任,在此後十餘年的戰鬥中,他和他的兒子,將成爲大明依靠的支柱。

吳襄,袁崇煥的第二個助手。

在逃到寧遠之前,吳襄和祖大壽是王化貞的下屬,在王化貞到來之前,他們是毛文龍的下屬。

現在看來,毛文龍,似乎並不有名,也不重要,但在當時,他是個非常有名,且極其重要的人,至少比袁崇煥要重要得多。

天啓初年的袁崇煥,是寧前道,毛文龍,是皮島總兵。

準確地說,袁崇煥,是寧前地區鎮守者,朝廷四品文官。

而毛文龍,是左都督、朝廷一品武官、平遼將軍、尚方寶劍的持有者、遼東地區最高級別軍事指揮官。

換句話說,毛總兵比袁大人要大好幾級,與毛文龍相比,袁崇煥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雙方根本就不在同一檔次上。

因爲毛總兵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總兵。

明代總兵,是個統稱,大致相當於司令員,但管幾個省的,可以叫司令員,管一個縣的,也可以叫司令員。比如,那位吃空額貪污的杜應魁,人家也是個副總兵,但袁特派說砍,就把他砍了,眼睛都不眨,檢討都不寫。

總而言之,明代總兵是分級別的,有分路總兵、協守總兵等等,而最高檔次的,是總鎮總兵。

毛文龍,就是總鎮總兵,事實上,他是大明在關外唯一的總鎮級總兵。

總鎮總兵,用今天的話說,是大軍區司令員,地位十分之高,一般都附帶將軍頭銜(相當於榮譽稱號,如平遼、破虜等),極個別的還兼國防部長(兵部尚書)。

明朝全國的總鎮總兵編制,有二十人,十四個死在關內,現存六人,毛文龍算一個。

但在這些倖存者之中,毛總兵是比較特別的,雖然他的級別很高,但他管的地盤很小——皮島,也就是個島。

皮島,別名東江,位處鴨綠江口,位置險要,東西長十五里,南北寬十二里,毛總兵就駐紮在上面,是爲毛島主。

這是個很奇怪的事,一般說來,總鎮總兵管轄的地方很大,不是省軍區司令,也是地區軍區司令,只有毛總兵,是島軍區司令。

但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爲其他總兵的地盤,是接管的,毛總兵的地盤,是自己搶來的。

毛文龍,萬曆四年(1576)生人,浙江杭州人,童年的主要娛樂是四處蹭飯吃。

由於家裡太窮,毛文龍吃不飽飯,自然上不起私塾,考不上進士。

而就我找到的史料看,他似乎也不是鬥狠的主,打架撒潑的功夫也差點,不能考試,又不能鬧騰,算是百無一用,比書生還差。

但要說他什麼都沒幹,那也不對,爲了謀生,他開始從事服務產業——算命。

算命是個技術活,就算真不懂,也要真能忽悠,於是毛文龍開始研究麻衣相術、測字、八卦等等。

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在這方面的學問沒學到家,給人家算了幾十年的命,就沒顧上給自己算一卦。

不過,他在另一方面的造詣,是絕對值得肯定的——兵法。

在平時只教語文,考試只考作文的我國古代,算命、兵法、天文這類學科都是雜學,且經常扎堆,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統稱——陰陽學。

而迫於生計,毛先生平時看的大都是這類雜書,所以他雖沒上過私塾,卻並非沒讀過書。據說他不但精通兵法理論,還經常用於實踐——聊天時用來吹牛。

就這麼一路算,一路吹,混到了三十歲。

不知是哪一天,哪根弦不對,毛文龍突然決定,結束自己現在的生活,毅然北上尋找工作。

他一路到了遼東,遇見當時的巡撫王化貞,王化貞和他一見如故,認爲他是優秀人才,當即命他爲都司,進入軍隊任職。

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這樣的好事,沒錯,前面兩句話是逗你們玩的。

毛文龍先生之所以痛下決心北上求職,是因爲他的舅舅時來運轉,當上了山東布政使,跟王化貞關係很好,並向王巡撫推薦了自己的外甥。

王巡撫給了面子,幫毛文龍找了份工作,具體情況就是如此。

在王化貞看來,給安排工作,是掙了毛文龍舅舅的一個人情,但事實證明,辦這件事,是掙了大明的一個人情。

毛文龍就這樣到部隊上班了,雖說只是個都司,但在地方而言,也算是高級幹部了,至少能陪縣領導吃飯,問題在於,毛都司剛去的時候,不怎麼吃得開,因爲大家都知道他是關係戶,都知道他沒打過仗,所以,都瞧不起他。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天啓元年(1621)三月二十一日。

這一天,遼陽陷落,遼東經略袁應泰自盡,數萬守軍全軍覆沒,至此,廣寧之外,明朝在遼東已無立足之地。

難民攜家帶口,士兵丟棄武器,大家紛紛向關內逃竄。

除了毛文龍。

毛文龍沒有跑,但必須說明的是,他之所以不跑,不是道德有多高尚,而是實在跑不掉了。

由於遼陽失陷太快,毛先生反應不夠快,沒來得及跑,落在了後面,被後金軍堵住,沒轍了。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化化妝,往臉上抹把土,沒準還能順過去。

不幸的是,他的手下還有兩百來號士兵。

帶着這麼羣累贅,想溜,溜不掉;想打,打不過。明軍忙着跑,後金軍忙着追,敵人不管他,自己人也不管他。毛文龍此時的處境,可以用一個詞完美地概括——棄卒。

當衆人一片哀鳴,認定走投無路之際,毛文龍找到了一條路——下海。

他找來了船隻,將士兵們安全撤退到了海上。

然而很快,士兵們就發現,他們行進的方向不是廣寧,更不是關外。

“我們去鎮江。”毛文龍答。

於是大家都傻了。

所謂鎮江,不是江蘇鎮江,而是遼東的鎮江堡,此地位於鴨綠江入海口,與朝鮮隔江而立,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極其堅固,易守難攻。

但大家之所以吃驚,不是由於它很重要,很堅固,而是因爲它壓根就不在明朝手裡。

遼陽、瀋陽失陷之前,這裡就換地主了,早就成了後金的大後方,且有重兵駐守,這個時候去鎮江堡,動機只有兩個:投敵,或是找死。

然而毛文龍說,我們既不投敵,也不尋死,我們的目的,是攻佔鎮江。

很明顯,這是在開玩笑,遼陽已經失陷了,沒有人抵抗,沒有人能夠抵抗。大家的心中,有着共同且唯一的美好心願——逃命。

但是毛文龍又說,我沒有開玩笑。

我們要從這裡出發,橫跨海峽,航行上千裡,到達敵人重兵集結的堅固堡壘,憑藉我們這支破落不堪、裝備不齊、剛剛一敗塗地,只有幾百人的隊伍,去攻擊裝備精良、氣焰囂張、剛剛大獲全勝的敵人,以寡敵衆。

我們不逃命,我們要攻擊,我們要徹底地擊敗他們,我們要收復鎮江,收復原本屬於我們的土地!

沒有人再驚訝,也沒有人再反對,因爲很明顯,這是一個合理的理由,一個足以讓他們前去攻擊鎮江,義無反顧的理由。

在夜幕的掩護下,毛文龍率軍抵達了鎮江堡。

事實證明,他或許是個衝動的人,但絕不是個愚蠢的人,如同預先彩排的一樣,毛文龍發動了進攻,後金軍隊萬萬想不到,在大後方竟然還會被人捅一刀,沒有絲毫準備,黑燈瞎火的,也不知到底來了多少人,從哪裡來,只能驚慌失措,四散奔逃。

此戰明軍大勝,殲滅後金軍千餘人,陣斬守將佟養真,收復鎮江堡周邊百里地域,史稱“鎮江堡大捷”。

這是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明朝在遼東最大,也是唯一的勝仗。

消息傳來,王化貞十分高興,當即任命毛文龍爲副總兵,鎮守鎮江堡。

後金丟失鎮江堡後,極爲震驚,派出大隊兵力,打算把毛文龍趕進海里餵魚。

由於敵太衆,我太寡,毛文龍丟失了鎮江堡,被趕進了海里,但他沒有餵魚,卻開始釣魚——退守皮島。

畢竟只是個島,所以剛開始時,誰也沒把他當回事,可不久之後,他就用實際行動,讓努爾哈赤先生領會了痛苦的真正含義。

自天啓元年以來,毛文龍就沒休息過,每年派若干人,出去若干天,幹若干事,不是放火,就是打劫,搞得後金不得安生。

更煩人的是,毛島主本人實在狡猾無比,你沒有準備,他就上岸踢你一腳,你集結兵力,設好埋伏,他又不來,就如同耳邊嗡嗡叫的蚊子,能把人活活折磨死。

後來努爾哈赤也煩了,估計毛島主也只能打打游擊,索性不搭理他,讓他去鬧,沒想到,毛島主又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

天啓三年(1623),就在後金軍的眼皮底下,毛島主突然出兵,一舉攻佔金州(今遼寧金州),而且佔住就不走了,在努爾哈赤的後院放了把大火。

努爾哈赤是真沒法了,要派兵進剿,卻是我進敵退,要登陸作戰,又沒有那個技術,要打海戰,又沒有海軍,實在頭疼不已。

努爾哈赤是越來越頭疼,毛島主卻越來越折騰,按電視劇裡的說法,住孤島上應該是個很慘的事,要啥啥沒有,天天坐在沙灘上啃椰子,眼巴巴盼着人來救。

可是毛文龍的孤島生活過得相當充實,照史書上的說法,是“召集流民,集備軍需,遠近商賈紛至沓來,貨物齊備捐稅豐厚”。

這就是說,毛島主在島上搞得很好,大家都不在陸地上混了,跟着跑來討生活,島上的商品經濟也很發達,還能抽稅。

這還不算,毛島主除了搞活內需外,還做進出口貿易,日本、朝鮮都有他的固定客商,據說連後金管轄區也有人和他做生意,反正那鬼地方沒海關,國家也不徵稅,所以毛島主的收入相當多,據說每個月都有十幾萬兩白銀。

有錢,自然就有人了,在高薪的誘惑下,上島當兵的越來越多,原本只有兩百多,後來袁崇煥上島清人數時,竟然清出了三萬人。

值得誇獎的是,在做副業的同時,毛島主沒有忘記本職工作,在之後的幾年中,他創造了很多業績,摘錄如下:

(天啓)三年,文龍佔金州。

四年五月,文龍遣將沿鴨綠江越長白山,侵大清國東偏。

八月,遣兵從義州城西渡江,入島中屯田。

五年六月,遣兵襲耀州之官屯寨。

六年五月,遣兵襲鞍山驛,越數日又遣兵襲撤爾河,攻城南。

亂打一氣不說,竟然跑到人家地面上屯田種糧食,實在太囂張了。

努爾哈赤先生如果不恨他,那是不正常的。

可是恨也白恨,科技跟不上,只能眼睜睜看着毛島主胡亂鬧騰。

拜毛文龍同志所賜,後金軍隊每次出去打仗的時候,很有一點驚弓之鳥的感覺,唯恐毛島主在背後打黑槍,以至於長久以來不能安心搶掠,工作精力和情緒受到極大影響,反響極其惡劣。

如此成就,自然無人敢管,朝廷哄着他,王化貞護着他,後來,王在晉接任了遼東經略,都得把他供起來。

毛文龍,袁崇煥的第三個幫助者,現在的上級、未來的敵人。

天啓三年(1623),袁崇煥正熱火朝天地在寧遠修城牆的時候,另一個人到達寧遠。

這個人是孫承宗派來的,他的職責,是與袁崇煥一同守護寧遠。

這個人的名字叫滿桂。

滿桂,宣府人,蒙古族。很窮,很勇敢。

滿桂同志應該算是個標準的打仗苗子,從小愛好打獵。長大參軍了,就愛好打人,在軍隊中混了很多年,每次出去打仗,都能砍死幾個,可謂戰功顯赫,然而戰功如此顯赫,混到四十多歲,纔是個百戶。

倒不是有人打壓他,實在是因爲他太實在。

明朝規定,如果你砍死敵兵一人(要有首級),那麼恭喜你,接下來你有兩種選擇,一、升官一級。二、得賞銀五十兩。

每次滿桂都選第二種,因爲他很缺錢。

我不認爲滿桂很貪婪,事實上,他很老實。

因爲他並不知道,選第二種的人,能拿錢,而選第一種的,既能拿權,也能拿錢。

就這麼個混法,估計到死前,能混到個千戶,就算老天開眼了。

然而數年之後一個人的失敗,造就了他的成功,這個失敗的人,是楊鎬。

萬曆四十七年(1619),楊鎬率四路大軍,在薩爾滸全軍覆沒,光將領就死了三百多人,朝廷沒人了,只能下令破格提拔,滿桂同志就此改頭換面,當上了明軍的高級將領——參將。

但真正改變他命運的,是另一個成功的人——孫承宗。

天啓二年(1622),在巡邊的路上,孫承宗遇見了滿桂,對這位老兵油子極其欣賞(大奇之),高興之餘,就給他升官,把他調到山海關,當上了副總兵,一年後,滿桂被調往寧遠,擔任守將。

滿桂是一個優秀的將領,他不但作戰勇敢,而且經驗豐富,還能搞外交。

當時的蒙古部落,已經成爲後金軍隊的同盟,無論打劫打仗都跟着一起來,明軍壓力很大,而滿桂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他利用自己的少數民族身份,對同胞進行了長時間耐心的勸說,對於不聽勸說的,也進行了長時間耐心的攻打。很快,大家就被他又打又拉的誠懇態度所感動,全都服氣了(桂善操縱,諸部鹹服)。

此外,他很擅長堆磚頭,經常親自監工砌牆,還很喜歡練兵,經常把手下的兵練得七葷八素。

就這樣,在滿桂的不懈努力下,寧遠由當初一座較大的廢墟,變成了一座較大的城市(軍民五萬餘家,屯種遠至五十里)。

而作爲寧遠地區的最高武官,他與袁崇煥的關係也相當好。

其實矛盾還是有的,但問題不大,至少當時不大。

必須說明一點,滿桂當時的職務,是寧遠總兵,而袁崇煥,是寧前道。就級別而言,滿桂比袁崇煥要高,但明朝的傳統,是以文制武,所以在寧遠,袁崇煥的地位要略高於滿桂,高一點點。

而據史料記載,滿桂是個不苟言笑,卻極其自負的人。加上他本人是從小兵幹起,平時乾的都是砍人頭的營生(一個五十兩),注重實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空談理論,沒打過仗的文官,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袁崇煥。

但有趣的是,他和袁崇煥相處得還不錯,並不是他比較大度,而是袁崇煥比較能忍。

袁大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在遼東混的,大部分都是老兵油子,殺人放火的事情幹慣了,在這些人看來,自己這種文化人兼新兵蛋子,是沒有發言權的。

所以他非常謙虛,非常能裝孫子,還時常向老前輩們(如滿桂)

虛心請教,滿桂們也心知肚明,知道他是孫承宗的人,得罪不起,都給他幾分面子。總之,大家混得都還不錯。

滿桂,袁崇煥的第四個幫助者,三年後的共經生死的戰友,七年後置於死地的對手。

或許你覺得人已經夠多了,可是孫承宗似乎不怎麼看,不久之後,他又送來了第五個人。

這個人,是他從刑場上救下來的,他的名字叫趙率教。

趙率教,陝西人,此人當官很早,萬曆中期就已經是參將了,履歷平平,戰功平平,資質平平,什麼都平平。

表現一般不說,後來還吃了官司,工作都沒了。後來也拜楊鎬先生的福,武將死得太多沒人補,他就自告奮勇,去補了缺,在袁應泰的手下,混了個副總兵。

可是他的運氣很不好,剛去沒多久,遼陽就丟了,袁應泰自殺,他跑了。

情急之下,他投奔了王化貞,一年後,廣寧失陷,王化貞跑了,他也跑了。

再後來,王在晉來了,他又投奔了王在晉。

由於幾年之中,他到了好幾個地方,到哪,哪就倒黴,且全無責任心,遇事就跑,遇麻煩就溜,至此,他終於成爲了明軍之中有口皆碑的典型人物——反面典型。

對此,趙率教沒有說什麼,也不能說什麼。

然而不久後,趙率教突然找到了王在晉,主動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願戴罪立功,率軍收復失地。”

王在晉認爲,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然而當他再次聽到同樣堅定的話時,他認定,趙率教同志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

因爲在當時,失地這個概念,是比較寬泛的,明朝手中掌握的,只有山海關,往大了說,整個遼東都是失地,您要去收復哪裡?

趙率教回答:前屯。

前屯,就在寧遠附近,是明軍的重要據點。

在確定趙率教頭腦清醒,沒有尋死傾向之後,王在晉也說了實話:

“收復實地固然是好,但眼下無餘兵。”

這就很實在了,我不是不想成全你,只是我也沒法。

然而趙率教的回答徹底出乎了王大人的意料:

“無需派兵,我自己帶人去即可。”

老子是遼東經略,手下都沒幾號人,你還有私人武裝?於是好奇的王在晉提出了問題:

“你有多少人?”

趙率教答:

“三十八人。”

王在晉徹底鬱悶了,眼下大敵當前,努爾哈赤隨時可能打過來,士氣如此低落,平時能戰鬥的,也都躲了,這位平時特別能躲的,卻突然站出來要戰鬥?

這都啥時候了,你開什麼玩笑?還嫌不夠亂?

於是一氣之下,王在晉手一揮:你去吧!

這是一句氣話,可他萬沒想到,這哥們真去了。

趙率教率領着他的家丁,三十八人,向前屯進發,去收復失地。

這是一個有明顯自殺跡象的舉動,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趙率教瘋了。

但事實證明,趙先生沒有瘋,因爲當他接近前屯,得知此地有敵軍出現時,便停下了腳步。

“前方已有敵軍,不可繼續前進,收復此地即可。”

此地,就是他停下的地方,名叫中前所。

中前所,地處寧遠近郊,大致位於今天的遼寧省綏中縣附近,趙率教在此紮營,就地召集難民,設置營地,挑選精壯充軍,並組織屯田。

王在晉得知了這個消息,卻只是輕蔑地笑了笑,他認爲,在那片遍佈敵軍的土地上,趙率教很快會故伎重演,丟掉一切再跑回來。

幾個月後,孫承宗來到了這個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據點,卻看見了廣闊的農田、房屋,以及手持武器、訓練有素的士兵。

在得知此前這裡只有三十八人後,他找來了趙率教,問了他一個問題:

“現在這裡有多少人?”

趙率教回答:

“民六萬有餘,士兵上萬人。”

從三十八,到六萬,面對這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奇蹟,孫承宗十分激動,他老人家原本是坐着馬車來的,由於過於激動,當即把車送給了趙率教,自己騎馬回去了。

從此,他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就趙率教同志的表現來看,他是一個知道羞恥的人,知恥近乎勇,在經歷了無數猶豫、困頓後,他開始用行動,去證明自己的勇氣。

可他剛證明到一半,就差點被人給砍了。

正當趙率教撩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兵部突然派人來找他,協助調查一件事情。

趙率教明白,這回算活到頭了。

事情是這樣的,當初趙率教在遼陽的時候,職務是副總兵,算是副司令員,掌管中軍,這就意味着,當戰爭開始時,手握軍隊主力的趙率教應全力作戰,然而他逃了,並直接導致了作戰失敗。

換句話說,小兵可以跑,老百姓可以跑,但趙率教不能跑,也不應該跑,既然跑了,就要依法處理,根據明朝軍法,此類情形必死無疑。

但所謂必死無疑,還是有疑問的,特別是當有猛人求情的時候。

孫承宗聽說此事後,當即去找了兵部尚書,告訴他,此人萬不可殺,兵部尚書自然不敢得罪內閣大學士,索性做了個人情,把趙率教先生放了。

孫承宗並不是一個仁慈的人,他之所以放趙率教一馬,是因爲他認定,這人活着比死了好。

而趙率教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孫承宗的判斷,在不久後的那場大戰中,他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趙率教,袁崇煥的第五個幫助者。

【驚變】

天啓元年(1620),孫承宗剛到遼東的時候,他所有的,只是山海關以及關外的八里地。

天啓五年(1624),孫承宗鞏固了山海關,收復了寧遠,以及周邊幾百裡土地。

在收復寧遠之後,孫承宗決定再進一步,佔據另一個城市——錦州。他認定,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地點。

但努爾哈赤似乎不這麼看,錦州嘛,又小又窮,派兵守還要費糧食,誰要誰就拿去。

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孫承宗得到了錦州。

事後證明,自明朝軍隊進入錦州的那一刻起,努爾哈赤的悲慘命運便已註定。

因爲至此,孫承宗終於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偉大的傑作——關錦防線。

所謂關錦防線,是指由山海關——寧遠——錦州組成的防禦體系,該防線全長四百餘里,深入後金區域,沿線均有明朝堡壘、據點,極爲堅固。

歷史告訴我們,再堅固的防線,也有被攻陷的一天。

歷史還告訴我們,凡事總有例外,比如這條防線。

事實上,直到明朝滅亡,它也未被突破。此後長達十餘年時間裡,後金軍隊用手刨,用嘴啃,用牙咬,都毫無效果,還搭上了努爾哈赤先生的一條老命。

這是一個科學、富有哲理而又使人絕望的防禦體系,因爲它基本上沒有弱點。

錦州,遼東重鎮,自古爲入關要道,且地勢險要,更重要的是,錦州城的一面,靠海。對於沒有海軍的後金而言,這又是一個噩夢。

這就是說,只要海運充足,在大多數情況下,即使被圍得水泄不通,錦州也是很難攻克的。

既然難打,能不能不打呢?

不能。

我的一位住在錦州的朋友告訴我,他要回家十分方便,因爲從北京出發,開往東三省,在錦州停靠的火車,有十八輛。

我頓時不寒而慄,這意味着,三百多年前的明朝,要前往遼東,除個別缺心眼爬山坡的人外,錦州是唯一的選擇。

要想入關,必須攻克寧遠,要攻克寧遠,必須攻克錦州,要攻克錦州,攻克不了。

當然,有人會說,錦州不過是個據點,何必一定要攻陷?只要把錦州圍起來,借個道過去,繼續攻擊寧遠,不就行了嗎?

是的,按照這個邏輯,也不一定要攻陷寧遠,只要把寧遠圍起來,借個道過去,繼續攻擊山海關,不也行嗎?

這樣看來,努爾哈赤實在太蠢了,這麼簡單的道理,爲什麼就沒想到呢?

我覺得,持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去洗把臉,清醒清醒。

假定你是努爾哈赤,帶了幾萬兵,到了錦州,錦州沒人打你,於是,你又到了寧遠,寧遠也沒人打你,就這麼一路順風到了山海關,準備發動攻擊。

我相信,這個時候你會驚喜的發現,錦州和寧遠的軍隊已經出現在你的後方,準備把你一鍋端——除非這兩地方的守將是白癡。

現在你有大麻煩了,眼前是山海關,沒準十天半月攻不下來,請屁股後面的軍隊別打你,估計人家不幹,就算你橫下一條心,用頭把城牆撞破,衝進了關內,搶到了東西,你也總得回去吧。

如果你沒長翅膀,你回去的路線應該是山海關——寧遠——錦州……

看起來似乎比較艱難,不是嗎?

這就是爲什麼曹操同志多年來不怕孫權,不怕劉備,偏偏就怕馬騰、馬超——這兩位先生的地盤在他的後方。

這就是孫承宗的偉大成就,短短几年之間,他修建了若干據點,收復了若干失地,提拔了若干將領,訓養了若干士兵。

現在,在他手中的,是一條堅不可破的防線,一支精銳無比的軍隊,一羣天賦異稟的卓越將領。

但對於這一切,努爾哈赤並不清楚,至少不十分清楚。

祖大壽、吳襄、滿桂、趙率教、毛文龍以及袁崇煥,對努爾哈赤而言,這些名字毫無意義。

自萬曆四十六年起兵以來,明朝能打的將領,他都打了,楊鎬、劉綎、杜鬆、王化貞、袁應泰,全都是手下敗將,無一例外,在他看來,新來的這撥人下場估計也差不多。

但他終將失敗,敗在這幾個無名小卒的手中,並永遠失去翻盤的機會。

話雖如此,努爾哈赤還是很有幾把刷子的,他不瞭解目前的局勢,卻瞭解孫承宗的實力,很明顯,這位督師大人比熊廷弼還難對付,所以幾年之內,他都沒有發動大的進攻。

大的沒有,小的還是有。

在後金的軍隊中,最優秀的將領無疑是努爾哈赤,但正如孫承宗一樣,他的屬下,也有很多相當厲害的猛人。

而在這些猛人裡,最猛的,就是八大貝勒。

所謂八大貝勒,分別是指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阿濟格、多爾袞、多鐸、濟爾哈朗。

在這八個人裡,按照軍功和資歷,前四個大猛,故稱四大貝勒,後四個小猛,故稱四小貝勒。

其中最有名的,無疑是兩個人,皇太極、多爾袞。

但最能打仗的,是三個人,除皇太極和多爾袞外,還有一個代善。

多爾袞年紀還小,就不說了,皇太極很有名,也不說了,這位代善,雖然年紀很大,且不出名,但很有必要說一說。

事實上,大貝勒代善是當時後金最爲傑出的軍事將領之一,此人非常勇猛,在與明朝作戰時,經常身先士卒,且深通兵法,擅長伏擊,極其能打。

因爲他很能打,所以努爾哈赤決定,挑選一個目標,由代善發動攻擊,以試探孫承宗的虛實,而他選定的這個目標,就是錦州。

當代善率軍來到錦州城下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是個結結實實的黑鍋。

首先錦州非常堅固。在修城牆方面,孫承宗很有一套,城不但高,而且厚,光憑刀砍斧劈,那是沒指望的,要想進城,沒有大炮是不行的。

大炮也是有的,不過不在城下,而在城頭。

其實一直以來,明朝的火器水平相當高。萬曆三大徵打日本的時候也很經用,後來之所以荒廢,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萬曆前期,皇帝陛下精神頭足,什麼事都願意折騰,後來不想幹了,天天躲着不上朝,下面也開始消極怠工。外加火器工作危險性大,吃力不討好,沒準出個安全事故,是很麻煩的。

孫承宗不怕麻煩,他不但爲部隊添置三眼火銃等先進裝備,還購置了許多大炮,嘗試用火炮守城。而錦州,就是他的試點城市。

雖然情況不妙,但代善不走尋常路,也不走回頭路,依然一根筋,找人架雲梯、衝車往城裡衝。

此時的錦州守將,是趙率教。應該說,他的作戰態度是很成問題的,面對着在城下張牙舞爪,極其激動的代善,他卻心平氣和,毫不激動,時不時在城頭轉兩圈,放幾炮,城下便會迅速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在賠上若干架雲梯,若干條性命,卻毫無所得的情況下,代善停止進攻。

雖然停止進攻,但代善還不大想走,他還打算再看兩天。

可是孫承宗似乎是不歡迎參觀的,代貝勒的屁股還沒坐熱,就得到一個可怕的消息,一支明軍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側翼。

這支部隊是駐守前屯、松山的明軍,聽說客人來了,沒趕上接風,特來送行。

在短暫慌亂之後,代善恢復了平靜,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將領,他有信心擊退這支突襲部隊。

可他剛帶隊發起反擊,就看到自己屁股後面煙塵四起:城內的明軍出動了。

這就算是腹背受敵了,但代善依然很平靜,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將領,他很有信心。

然後,很有信心的代善又得知了另一個消息——寧遠、中前所等地的明軍已經出動,正朝這邊來,吃頓飯的功夫也就到了。

但代善不愧是代善,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將領,他非常自信,鎮定地做出了一個英明的判斷:快逃。

可是來去自如只是一個幻想,很快代善就發現,自己已經陷入重圍。明軍毫不客氣,一頓猛打,代善部傷亡十分慘重。好在來的多是騎兵,機動力強,拼死往外衝,總算奔出了條活路,一口氣跑上百里,直到遇見接他的二貝勒阿敏,魂纔算漂回來。

此戰明軍大勝,擊潰後金軍千餘人,戰後清點斬獲首級六百多顆,努爾哈赤爲他的試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在孫承宗督師遼東的幾年裡,雙方很有點相敬如賓的意思,雖說時不時搞點小摩擦,但大仗沒打過,孫承宗不動,努爾哈赤不動。

可是孫承宗不動是可以的,努爾哈赤不動是不行的。

因爲孫大人的任務是防守,只要不讓敵人進關搶東西,他就算贏了。

努爾哈赤就不同了,他的任務是搶,雖說佔了挺大一塊地方,但人都跑光了,技術型人才不多,啥產業都沒有。據說有些地方,連鐵鍋都造不出來。孫承宗到遼東算出差,有補助,還有朝廷送物資,時不時還能回去休個假,努先生完全是原生態,沒人管沒人疼,不搶怎麼辦?

必須搶,然而不能搶,因爲有孫承宗。

作爲世界超級大國,美國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形象代言人——山姆大叔。這位大叔的來歷就不說了,他的具體特點是面相端正,勤勞樂觀,處事低調埋頭苦幹,屬於那種不怎麼言語,卻特能幹事的類型,是許多美國人爭相效仿的楷模。

孫承宗就是一個山姆大叔型的人物,當然,按年齡算,應該叫山姆大爺,這位仁兄相貌奇偉(畫像爲證),極富樂觀主義精神(大家都不幹,他幹),非常低調(從不出兵鬧事),經常埋頭苦幹(參見前文孫承宗業績清單)。

剛開始的時候,努爾哈赤壓根瞧不起孫大爺,因爲這個人到任後毫無動靜,一點不折騰,什麼一舉蕩平,光復遼東,提都不提,別說出兵攻擊,連挑釁鬥毆都不來,實在沒意思。

但慢慢地,他才發現,這是一個極其厲害的人。 360搜索 妙-筆-閣:明朝那些事兒 更新快

就在短短几年內,明朝的領土以驚人的速度擴張,從關外的一畝三分地,到寧遠,再到錦州,在不知不覺中,他已收復了遼東近千里土地。

更爲可怕的是,此人每走一步,都經過精心策劃,步步爲營穩紮穩打,趁你不注意,就刨你兩畝地,每次都不多佔,但佔住了就不走,幾乎找不到任何弱點。

對於這種擡頭望天,低頭使壞的人,努爾哈赤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大踏步的前進,自己大踏步地後退,直到天啓五年(1625)十月的那一天。

這一天,努爾哈赤得到消息,孫承宗回京了。

他之所以回去,不是探親,不是述職,也不是做檢討,而是徹底退休。

必須說明的是,他是主動提出退休的,卻並不情願,他不想走,卻不能不走。

因爲他曾無比依賴的強大組織東林黨,被毀滅了。

第10章 機會終於到來第17章 奇蹟第17章 奇蹟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12章 天才的敵手第19章 勝算第14章 土木堡第7章 殺人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9章 悟道第4章 夜半歌聲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10章 機會終於到來第20章 最後的名將——藍玉第13章 無人知曉的勝利第16章 建國第17章 殉道第8章 傳奇就此開始第9章 陰謀第3章 天下的對弈第19章 冤案第7章 可怕的對手第11章 勇氣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7章 死亡的陰謀第19章 勝算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21章 藍玉的覆滅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15章 道統第18章 掃除一切腐敗者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9章 勝算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4章 毀滅之路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16章 楊漣第15章 道統第11章 勇氣第18章 袁崇煥第16章 孫傳庭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6章 復起第14章 毀滅之路第3章 解脫第8章 堅持到底的人第12章 謎團第4章 不倫之戀第8章 堅持到底的人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16章 戰爭——最後的抉擇第9章 張居正的缺陷第10章 小人物的奮鬥第13章 下一個目標,張士誠!第16章 孫傳庭第16章 戰爭——最後的抉擇第5章 鋒芒第8章 陰謀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5章 道統第5章 儲蓄資本第1章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17章 死亡的陰謀第26章 準備行動第2章 隱藏的敵人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16章 孫傳庭第8章 薩爾滸第17章 信念第12章 朱瞻基是個好同志第12章 東南的奇才第21章 結束了第14章 突圍第21章 藍玉的覆滅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13章 一個監獄看守第11章 朱高熾的勇氣和疑團第13章 下一個目標,張士誠!第21章 結束了第12章 純屬偶然第13章 一個監獄看守第13章 天下第一幕僚第13章 禍根第12章 純屬偶然第10章 小人物的奮鬥第28章 你死我活的戰爭第15章 遠征沙漠第22章 奪門第5章 鋒芒第15章 天才的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