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與寧霜的“婚禮”可以說十二分地草率。繁複的“六禮”自然全都省了,其他禮節也都省去。拉扯着寧霜草草拜了幾拜,便直接送入所謂“洞房”——一頂行軍大帳。比收一名普通婢妾還要不如,倒更像是山大王搶親的架勢。
寧霜明知這是吳憂有意侮辱,竟也忍耐下來,任憑兩個手腳粗笨的女兵爲她沐浴之後換上了吉服,而在此之前更是對她進行了相當屈辱的全身搜查,防止還留下什麼利器傷害吳憂。牛油炬燭下,寧霜看着一身吉服,思緒萬千,只是發呆。
衆將大多醉倒,吳憂卻沒有真的喝醉,他也不急着去和寧霜較勁,乘着月色,他騎馬巡營,十幾名侍衛遠遠跟在他身後。而稍稍落後他半個馬身與他並行的,是莫湘頎長的身影。不管什麼時候看到莫湘,她幾乎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
“湘,你是不是不高興了?”吳憂深吸了一口潮溼的空氣之後道。
“怎麼會呢?這次出征大獲全勝,平滅寧家,賀喜主公還來不及。”莫湘淡淡道。
“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對付寧霜的法子。剛纔話一說出來,我自己都吃驚了,但話一出口又不能反悔。湘,你明白告訴我,我變了麼?我是不是變得窮兇極惡,毫無憐憫之心了?”吳憂有些頹喪地問道。
“主公英明神武,寧氏咎由自取。”莫湘咬了一下嘴脣,夜色中,吳憂沒有看到她這個動作。
“或許我應該殺了寧霜罷。斬草除根,不是大家都信奉的法則麼?”吳憂嘆了口氣道。
“您這樣對她,自然比殺了她難受萬倍。”
“說實在的,我對寧霜這個女人深惡痛絕,根本沒興趣碰她。若能殺她我一定毫不猶豫……但我不能殺她……唉,爲什麼越是位高權重反倒越不能隨心所欲了呢?”吳憂苦笑一下,繼續道:“陸舒給我出的主意是,寧氏表面上的勢力已經被我們滅掉了。而寧家地下的很多東西卻更加龐大,如果我能讓寧霜生下一男半女,那麼寧氏殘餘勢力就會徹底臣服於我。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
不等莫湘回答,吳憂解嘲似的搖搖頭道:“我吳憂現在的家業都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打回來的,豈能靠別人成事?但……確實可以免去不少麻煩,單說雲州可以有多少百姓不用被餓死了……”說到這裡吳憂再次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兩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會兒,吳憂忽然問道:“湘,你今年多大了?”
“……”
莫湘沒有接話,吳憂也不追問,兩人沉默着巡視了一圈大營,所到之處兩人都受到士兵們歡呼迎接。
終究還是吳憂忍不住先開口了,“湘,你看我們下一步的目標應該是哪裡?”
這時候已經打四更,莫湘瞧透了吳憂的心意——吳憂磨蹭來磨蹭去,就是心虛不敢面對寧霜而已,因笑道:“主公,如果無話可說不妨早點歇息,新娘子還等着您呢。”
“我不會去的。”吳憂笑道。“湘,你願不願意陪我縱馬奔馳一下?這些日子全都在忙着算計人,都把我憋壞了。聽聞你在前線連戰連捷,心癢難撓,恨不能和你換過來。”
莫湘道:“可是錯過了吉期……”
“什麼吉期!”吳憂不屑道,“我敢打賭,要是我敢爬上寧霜的牀,她就敢咬死我。我還想多活兩天呢。姑且放着她罷,有她和寧氏宗族在,我相信寧家餘孽不敢再造反。”
“夫人那裡怎麼說?畢竟……主公是又娶了。”莫湘低聲詢問道。
“罷罷罷。這事情居然這麼煩的。穎兒應該明白罷。至於小君,我倒想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恐怕哪個女人對這種事情都不能釋懷吧。”
“你也是麼,湘兒?”吳憂忽然問道。
莫湘低了頭,就在吳憂以爲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莫湘低聲道:“我也是女人。請主公莫要再問了。”說罷馬鞭虛擊一記,催開坐騎,飛馳而去。
看着莫湘離去的方向,吳憂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當即大聲吩咐侍衛回營。
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現在吳憂就如同吃了一個蒼蠅一樣皺着眉頭看寧霜,寧霜看他的眼神並不完全是仇恨,而是一種相當複雜的神情。以吳憂一向善於察人的眼光,也看不出其中所包含的複雜含義。
面對這樣一個已經被自己欺負得慘得不能再慘的美人,吳憂心裡不由得有點惆悵,這個忐忑不安的女子,就是那個曾經讓他寢食難安的蛇蠍美人麼?作爲對手的時候,吳憂背地裡不知道罵了她多少次賤人,但此時面對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寧霜,吳憂實在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不知道爲什麼,吳憂雖然面對着寧霜,心裡面徘徊不去的卻是莫湘策馬飛馳的背影,看寧霜的眼神也是相當迷惑,似乎等了太久的一頓盛宴到來的時候,卻忽然沒了胃口。
“寧……”吳憂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稱呼寧霜,稱呼其官爵顯然已經不合適了,“賤人”只能私下裡叫叫過過癮,“夫人”可更不恰當。猶豫了一下之後,吳憂道:“寧小姐,咱們走到今天,誰也料想不到。想想就在幾年前,咱們同在淄州,也算認識。”
“還有婚約。”寧霜忽然道。
“……對。”
兩人之間又是一段無語的沉寂,這時候東方天際微明,一抹淡淡的晨曦透過帳幕滲了進來。
吳憂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道:“我們都是在亂世圖存,本也說不上誰對誰錯,但我吳憂孤獨一人,失去的是親信朋友,你們寧氏失去的卻是家人子弟,你心中怨恨,我能理解。”
寧霜冷冷地道:“我們家事,還不勞將軍費心。我心雖有所怨,卻非哀怨家人的離散,惟恨不能報仇雪恨耳。”
“你倒是直爽。”吳憂撩開了帳幕簾門,各營士兵們已經開始起早操演。
“如果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能不能保證,寧氏今後不再與我爲難?”雖然準知道會碰一個釘子,吳憂還是試探了一句。
“我說能,你信麼?”寧霜道。
“我不信。”吳憂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露出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來,道:“寧小姐,原本我希望我們可以是朋友的。可是你太過於聰明瞭。兩個聰明人呆在一起,乾得很可能就是蠢事。”
“你要殺我了麼?”寧霜的神情格外的平靜。
“不,我要你給我生個兒子。”吳憂忽然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一把摔了簾子,帶着點頗有些兇狠的神氣大踏步走到了寧霜跟前。
“你……你無恥!”寧霜的俏臉刷得紅了,自己怎麼就忘了這吳憂是無賴出身呢。
“是,我是無恥,現在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吳憂彷彿打開了什麼心結,道:“反正我們早有婚約,也算拜了天地,我不指望你給我幫什麼忙,但我也不會讓你給我添亂!現在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你和董不語關係那麼親密,會不會早已不是處子了?”吳憂倏地伸左手捏住了寧霜頜骨,阻止了她咬舌自盡的企圖,右手卻伸進了寧霜薄薄的衫裙,觸摸到了她柔滑的肌膚。
身體這樣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猥褻,在寧霜而言自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自盡的企圖落空之後,她拼命掙扎起來,但不論武藝還是天生的體力,她都差吳憂太遠。徒勞的掙扎過後,她已經被吳憂放倒在榻上,現在她眼中的忿怒全都被驚恐所取代——她決沒有料到,以吳憂一方諸侯的身份,居然能做出這樣卑鄙的事情來。兩顆大大的淚珠沿着她的眼角流下,滲入紛亂的鬢角。她的胸脯激烈地上下起伏着,看上去格外誘人。
“我最喜歡的,就是不馴服的小野馬。”吳憂笑得邪邪的,寧霜的反抗,反而讓他拋開了顧慮。拋開了那份負疚感,事情變得簡單得多了,一個男人要純粹從肉體上征服一個沒了反抗之力的貴族女子,對任何男人來說,似乎都頗具誘惑力。
生硬地扯去寧霜身上不多的衣衫,吳憂眼睛一亮,發現了那一點鮮紅耀眼的硃砂,那正是豪門大戶女子們貞潔的象徵。“董不語這廝瞧着牛氣沖天,手腳可不夠快啊!”吳憂慨嘆一聲,魔爪已經伸向了寧霜緊緊併攏的兩股之間。
“嗚……”寧霜驚恐的臉上掠過一抹極紅的紅暈,苦於嘴巴被吳憂捏着,卻是說不出話來。
遠遠的,拉烏赤警惕地巡視着周圍的動靜,吳憂做什麼跟他沒什麼關係,他的職責是不讓人接近吳憂的大帳。莫湘到來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沒有阻止,因爲莫湘一向有自由進出吳憂大帳的權利。雖然今天這個時候似乎不大恰當,不過拉烏赤也不打算阻攔。見莫湘招呼也不打,撩開簾門就要進去,他提高嗓門喊了一句“莫湘將軍晉見!”
拉烏赤這一聲倒是把莫湘嚇了一跳,她立刻停止了掀起帳簾的動作,看了看拉烏赤,拉烏赤注意到她的氣色不太好。
“湘兒麼,進來罷。”是吳憂的聲音。
“主公,緊急軍務。”莫湘急促地道。
“等我出來。”吳憂道。
稍頃,吳憂整理衣裳出帳,笑道:“什麼軍務讓你親自來報?”
莫湘道:“此處不是說話處。我已邀陳玄、陸舒兩位先生到中軍帳中等候,我們就一起過去罷。”
見莫湘說得鄭重,吳憂也收了輕慢之心,道:“如此不要耽擱,我們這就去。”
兩人聯袂到了中軍帳中,發現劉袞、席雱等一衆將領都已經在了。見到吳憂到來,一齊見禮。
吳憂還禮,笑道:“諸位原來早就到了,什麼事情這樣緊急,反倒是我最後一個知道。”
“主公,”莫湘有些歉意地道:“事情緊急,傳令兵不敢打擾您,只好將報告送到我這裡了,雖然各位將軍都到了,他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很好。你做事我放心。”吳憂笑了笑,道:“就辛苦你給大家說說出了什麼事情。”
“庫狐內亂的消息咱們早就知道了。最近回來的咱們的間諜證實了這個消息,雖然已經是去年的消息了。而且還有更詳細的描述。我們可以確信,庫狐王死了,現在庫狐境內各部族爲了爭奪王位大打出手,實力大幅削減,短期之內是無力大舉南下了。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趁着庫狐人內亂,迷齊人大舉進攻這個庫狐。不同於南下劫掠,迷齊人這次是真正地開疆拓土,他們與庫狐人風俗相近,語言相通,兩國以前就多有摩擦,只是因爲都垂涎於我大周的財富才狼狽爲奸,現在可是露出爪牙來了。聽說咱們的老對手摺裡帶主動率領部族遷到了庫狐、迷齊邊境,爲庫狐戍邊。而狐蘭則是迷齊人指揮進攻的主將。這兩人倒算是棋逢對手。不過狐蘭背後是迷齊傾國之兵,不似折裡帶只有一族的力量,所以折裡帶的敗北只是時間問題。我認爲,對我們而言,這樣的情勢無疑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怪不得這麼久都沒有動靜,原來是這幫王八蛋自己打起來了。”吳憂笑道。
“不止於此,”莫湘道:“剛纔說得是北方。在咱們的西面,剛剛出了一件大事。哈克蘭王庶子大統領及別八示都受兀哈豹挑唆,囚禁哈克蘭王,自立爲王,厲兵秣馬,蠢蠢欲動,大有東進之意。”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最少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莫湘道,“是哈迷失六百里加急快遞過來的。寧遠兵不過千,着實危險。”
“這兀哈豹,我還真是小覷了他。”吳憂道。“立即……不,讓我想想。”吳憂本想立即讓大軍回師,不過一想大軍修整還未結束,倉促起行,將士們可能會有怨言,再說大軍長途奔襲畢竟不能與小部隊機動力相比,於是開始想別的辦法。
陳玄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吳憂顧慮所在,乃獻計道:“主公,哈克蘭軍力不強,不如遣一良將,但以小隊人馬疾馳增援寧遠,大軍休整完畢,再以雷霆之勢橫掃哈克蘭。再者哈克蘭偏處瀚海沙漠,最利於沙漠駱駝騎兵行動,我們對於沙漠作戰準備還不充分。”
吳憂點頭道:“陳先生所慮甚是。我軍久戰疲憊,應該好好休整一番。哈克蘭跳樑小醜,不足爲慮。待我騰出手來就收拾他們。”吳憂面容一肅,開始發佈命令、
“席雱!”
“有。”
“命你爲第一隊先鋒將,趙瓊爲副,領兵一千,帶馬三千匹,星夜增援寧遠。”
“得令!”
“劉袞!第二隊先鋒將,哈齊宗爲副,兵一千,馬三千,增援寧遠。”
“金肅、衛英,第三隊。”
“第四隊,範竺、白伶。”
“皮休、劉卞第五隊。”
十將接令,吳憂道:“你十人可不拘隊伍,在大營之內自由挑選士兵,點齊軍兵就立即出發,路上不得延誤停留,不管其他地方出了什麼事情都與你們無關。我要你們一天趕三天的路程。馬累死了不要緊,寧遠要是丟了,軍法可不講情面。”
十將轟然應諾,匆匆出帳點兵去了。軍營中立刻人喊馬嘶熱鬧起來,纔不過兩個小時的功夫,席雱、趙瓊所率第一隊已經踏上征程。隨後其他四隊也陸續出發。雖然吳憂說可以自由挑選士兵,但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沒有去金赤烏的營地挑人。
“大軍休整三天就回沃城罷。派出使者,將征討寧氏的虜獲分四分之一給趙揚送去。怎麼也要酬謝一下我們的盟友啊。”吳憂吩咐道,他很愜意地看到陸舒心痛地皺了一下眉頭。
長期掌管雲西財務,陸舒必須承認涉及到錢糧的事情自己都有點小心眼,畢竟這些東西得來不易,就這麼白送給人,實在有些肉痛。不過一想吳憂是想深結納趙揚,藉此試探趙揚之心,以趙揚的爲人,若是收了吳憂的獻俘,短期內必然不至於翻臉無情,至少雲西大軍遠征沙漠的時候不至於後院起火。
“大夥兒還有什麼事情麼?”吳憂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呵欠道。
“主公,”莫湘單膝跪下道,“末將請罪。”
“咦!”吳憂驚訝出聲,隨即笑道,“你有何過錯?湘,這營裡你說的話就是我說的,就算這裡的人都會犯錯,你也不會。而且,就算你真的犯了什麼錯,我也不會跟你計較的。說說罷,什麼事情使你這樣爲難?”
吳憂這樣信任的話語讓莫湘感動莫名,伏地拜了一拜才道:“末將辜負了將軍的信任,剛纔來之前就派人把寧霜給放走了。”
寂靜,大帳裡忽然變得異常地靜。私放戰俘,而且是無數將士奮戰捉到的最重要的俘虜,身價萬金的戰俘,吳憂剛剛宣佈成爲他妻子的女人。吳憂平時雖然總是笑嘻嘻的,但他的脾氣這兩年越發讓人捉摸不透,在座的人可都是不止一次地領教過。吳憂從容的舉止下隱藏着越來越重的威勢,他手下的將軍和謀士們放在哪裡都是一方英傑,在他面前卻是誠心地臣服。便是陳玄的詭智、劉袞的傲氣、羅奴兒的狡詐、席雱的武勇,在吳憂面前都不敢有任何放肆輕忽。而且,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吳憂對於寧氏相當重視,這次冒險傾盡雲西全力,就是爲了把寧氏連根拔起。如今莫湘卻這麼輕易將寧霜給放了,不管是因爲什麼理由,都是不可原諒的。換了任何一人,恐怕吳憂早就發作了,現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吳憂怎麼對待這位最寵信的將軍。
“你!”吳憂只說了一個字,他的聲音就像被掐斷在喉嚨裡,他臉色慘白,痛苦地搖了搖頭,興城城頭那一箭,使得他受了內傷。這一下急怒攻心,幾乎當場咳出血來。
“哈!哈……”好容易緩過來一口氣,吳憂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好,好湘兒!”他走到莫湘身邊,大聲道:“做得好!”吳憂梗着脖子,嘶啞着嗓子道。“寧霜這個賤人,美豔如花,心如蛇蠍,我殺之是不仁,納之是不義,縱之是不信,湘兒你倒是替我解決了一個難題。甚麼妻子之類的,都他孃的扯淡!放得好!放得好!若是因此而罰你,我豈不是成了貪花自私之徒?”
大帳中依然寂靜無聲,正當衆人都在揣測這是吳憂的真心話還是反諷時,吳憂已經大踏步出帳去了。
“寧姑娘既然已經脫險,咱們就別驚動他們了罷。”軍帳外兩名雲西侍衛打扮的男子低聲交談。說話的人正是前日大展神威殺出雲西軍重圍的東方玉。另一個就是從地道逃走的董不語。雖然東方玉很想即刻就走,但董不語堅持要救出寧霜才肯跟他走,又說了一堆諸如沒有寧霜寧可一死、對東方玉的救命之恩只能來世再報之類的話,東方玉無奈,只好陪他再來一次冒險。只是吳憂的軍營佈置頗爲嚴謹,兩人要進來找人可沒那麼容易。轉了大半夜,兩人才摸掉了兩名侍衛,混到了吳憂中心大帳附近。正好聽到吳憂衆人議事,隨後又是席雱等人領軍出征,也是趁着這忙亂,兩人才能混充到現在。
現在得知寧霜安然脫險,兩人都是鬆了一口氣,東方玉覺得冒險已經接近盡頭,現在天色大亮,下一班換班的侍衛一來,兩人想不暴露都難。雲西軍營中藏龍臥虎,要是深陷幾萬人的包圍之中,恐怕兩人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可惜,本來想把吳憂這淫賊一起料理了的。”董不語有些惋惜地道。“就是不知道霜妹現在到了哪裡。”
“只要不在軍營,總有辦法找到的。咱們快走罷。”
“兩位鬼鬼祟祟躲了這麼久,這便要走了麼?”一個大漢低沉的聲音幾乎就在兩人身邊響起,董不語伸手就掣佩劍,東方玉霍然轉身,兩道利劍一般的目光直盯着說話的人——鮑雅,這個吳憂營中第一悍勇的猛將,因爲對吳憂一直懷着感恩的心情,所以時常親自帶班宿衛。
鮑雅說話的時候,東方玉、董不語兩人已經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重圍之中。雲西最精良的戰士,數百名烈火金赤烏的士兵將他們困在了核心。
最裡面的圈子是鮑雅、狄稷、莫湘、羅奴兒、羅興、也速不該、吐裡不花、忽邪火等雲西將領,再往外才是金赤烏的官兵。
“你是那個單騎闖營的小子吧?”鮑雅的語氣中帶着激賞,敢做出這樣的事情,東方玉的武功和勇氣都值得讚賞。
看到確實已經沒什麼指望逃出去了,東方玉反倒不急了,他摘下了沉重的鐵盔,露出一頭耀眼的紅髮。他碧藍的雙眸神光內斂,冷靜地盯着鮑雅等一衆雲西將領。
“叫吳憂出來,我要和他說話。”東方玉大聲道。
“兩個小賊,也配驚動主公麼?”狄稷冷冷地道。
“既然如此……”衆人眼前一花,只有眼力最好的幾個將軍看清了東方玉是從袍子裡取出了一柄連鞘長刀。
莫湘看得臉色一黯,低聲對鮑雅、狄稷道:“是主公的刀。”
“任他本事通天,今天也拿下了他!”狄稷躍躍欲試道。
“稍等,我和他說。”莫湘還是覺得不能莽撞。東方玉這人來得蹊蹺,手上又拿了吳憂的佩刀,她總覺得這人肯定和吳憂有些瓜葛。
“東方公子請了,在下莫湘。”莫湘客客氣氣道。
“不敢當。”東方玉越發地氣定神閒。
“前日闖營的也是東方公子吧?不知道這次來有何指教?”
“是我。其實我今天又來……這個,是告訴吳憂他兩位故人的消息的。”
“什麼人?”
“這兩人,一個叫劍池,一個叫阿瑤。”
“公子請稍待,我去請主公。”
“不用請了。我在。”吳憂淡淡的聲音從人羣外傳來。士兵們立刻爲他讓開了一條路。
“主公!”諸將一齊施禮。
“主公,這兩人實力不俗,請不要離他們太近。”鮑雅道。
“我知道。”吳憂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睛裡露出獵手對上狐狸的眼光,與先前在大帳中發怒的那個吳憂判若兩人。
“吳憂你這狗賊……”董不語大罵道。
“董不語!”吳憂上來就截斷了他的話,“丟下自己的女人獨自逃走,你這種膽小鬼還不配罵我。”
董不語被他一句話噎得透不過氣來,不管當時理由是什麼,丟下寧霜獨自逃走是事實,以他的高傲,是不可能去解釋什麼的。
很滿意地看到董不語閉上了嘴巴,吳憂笑着對東方玉道:“東方公子的武藝我們雲西幾千名將士都見識過,您單騎闖營給雲西雜胡義從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恥辱,我很感謝您給他們這個機會洗刷他們的恥辱。”
“可是我今天正好不想打鬥,而且我想以幾萬人圍殺兩個人是軍隊更大的恥辱罷?真要洗刷恥辱的話,要麼有人單打獨鬥能留下我,要麼……嘿嘿,戰場上用兵能勝過我,今天這樣,恕東方無法應戰。”東方玉在詞鋒上絲毫不落下風。
“呵呵呵呵……”吳憂仰天大笑道:“好!好!”臉色卻忽然一變道:“可惜我吳憂不算什麼君子,而是個爲了結果不計手段的人而已,你以爲憑這麼幾句話我就會給你這個機會?我愛惜我的士兵,不亞於愛惜我自己的生命呢。”
吳憂掛着譏諷的笑容,大喝一聲:“弓箭手!”
第一排士兵蹲地,將數百支森寒的弩箭上弦,後排的士兵也紛紛將弓弩上弦。
東方玉苦笑一下,還想盡一下最後的努力,對吳憂道:“你果真不想知道貴師與阿瑤的消息麼?”
“很想,但我很討厭你這種談條件的口吻,所以就算要花一百倍的時間去打聽,我也不願意從你嘴裡聽到。”吳憂道。
“我也很欣賞你的快人快語,你雖然不是君子,至少不虛僞。”東方玉好整以暇道:“我不會以這個做要挾,也不打算拿他們做交換條件,因爲這兩人一個是我尊敬的對手,一個是我疼愛的小妹。”
東方玉從袍下取出了另一柄長刀,那是一柄外貌與吳憂的佩刀一模一樣的長刀,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把刀所散發出來的淒厲殺氣。赤焰流火,萬千殺機,千萬不甘的冤魂的厲嘯,天地風雲似乎都要因此而變色——刀還沒有出鞘,離得稍微近些的士兵已經蜷曲着身體軟倒在了地上。
衆將臉色大變,立即團團將吳憂圍在中心。
吳憂臉色蒼白,卻比其他人好的多,道:“想不到,你居然能用這把魔刀,怪不得……怪不得你的武功這麼高……”他忽然厲聲喝問道:“我師傅呢?你從哪裡得到的這把刀?”
東方玉倨傲地道:“東方家原本就是冰河、赤水的主人,除了東方家的人,天下間再沒有人配用這兩柄神兵。這赤水就是我殺掉了劍池老頭得來的,如何?老人家倒是有點道行,最後一縷意念居然附在一隻白鸛身上飛走了。”他眉頭一挑,挑釁地看着吳憂。
雖然早有預感,但這個消息得到證實的時候,吳憂胸口如同被大鐵錘重重敲擊,“白鸛!白鸛!那隻白鸛!”聖武關上被薩都射殺的那隻白鸛,難道真是師傅所附身的那一隻?
“你應該聽過魔刀的傳說罷,”東方玉輕輕撫mo着刀柄上的紋路,緩緩地道:“神兵一出,流血千里。千里有點誇張,流血十里還是做得到的。吳憂,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憑你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留不下我,徒傷士卒的性命罷了。”
“如果你真有那個把握,爲什麼不試試?”吳憂恢復冷靜的速度是驚人的,對於一個屢次在死亡線上徘徊的人而言,死亡的威脅反而更能激發他的鬥志。
“神刀一出,決不空回!吳憂你想仔細了。”東方玉道。
吳憂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緩緩將手臂揚起,莫湘喝令道:“弓箭手預備——疊射箭陣!擊鼓!所有的鼓,都給我敲起來!”雄渾激昂的鼓聲響起,雲西的士兵們立即從“神刀”的影響中回過神來,疊槍架弩,嚴陣以待。
“這個吳憂,果然不是好糊弄的。”看着無數閃亮的箭尖,東方玉有點無奈地想道。
“拼了吧!”董不語吼道。但他的聲音立刻淹沒在震天動地的鼓聲之中了。
“瞧我的吧。”東方玉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象針扎一樣送入周圍所有人的耳朵。
“赤水,赤水,你不出鞘,別人真當你是泥做的。”低聲喃呢一句,東方玉手上猛然青筋暴起。
“放箭!”莫湘毫不停頓地下達了命令。暴雨般的箭雨瞬間覆蓋了那小小的方寸之地。
而伴隨着一聲龍吟一般的狂嘯,一道可以媲美太陽光的熾熱的匹練光華拔地而起,破開密集的箭雨,直指吳憂,幾乎所有人都受不了這刺目的灼痛而閉上了眼睛。幾乎與此同時,鮑雅的流星錘、狄稷的狼牙棒、莫湘的鋼槍同時出手。
“當!”一聲震徹耳膜的巨響。時間在這一瞬間靜止。血,鮮豔的血花,如噴泉一般狂涌開來。
赤水一出,鬼神辟易。
冰河一出,流血千里。
……
在遠遠的草原上,天地交際之處,一羣無知的孩童一邊用童稚的聲音吟唱着他們並不懂得其含義的歌謠,一邊做着各種遊戲。一個滿臉惶急的絕美少女騎馬飛奔而過,聽到孩子們的歌聲,她猛然勒住了坐騎,跳下馬來,焦急地問道:“是誰……是誰教你們唱這個的?”
孩子們惶惑地盯着這少女,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少女手忙腳亂地從馬背上扒拉出一堆食物、金銀,堆放在小孩們面前,“快說,這些都是給你們的。”
孩子們眼睛貪婪地盯着堆放的東西,他們都被嚇呆了,一個大膽的孩子走出來道,“是一個長得那麼高那麼好看的叔叔教我們的。”
“他是不是紅頭髮,藍眼睛?”少女急急地抓住孩子的肩膀問道。
“嗚哇,痛死了!媽媽……”孩子哭喊起來。
“別哭,別哭,姐姐給你糖吃。”少女急忙撫慰着。
“是紅頭髮,不過是綠眼睛。”另一個小孩咂着手指道。
“不對,是藍眼睛。”另一個孩子反駁道。兩個孩子爭執起來。
“呼……總算找到了。”少女長吁了一口氣,“你們知道他去哪兒了麼?”
“那裡。”小孩的手分別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汗水順着少女的鼻尖滑下,“他有沒有說過什麼話?”
孩子苦思冥想,忽然一拍腦袋道:“有了,他問我們哪裡在打仗。”
“哪裡?”
“當然是庇安鎮了,上次我爸爸到那裡買鹽,死了‘天’那麼多的人。”在孩子的詞彙裡,“天”就是最大的形容詞。
“庇安鎮怎麼走?”
“往那。”這一次孩子們的手非常整齊。
“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孩子。還有這首歌不好聽,不要再唱了。”少女飛身上馬,身手異常矯捷。“但願還趕得上。”少女心中默默祈禱。